看著寫字檯前與恩師宋文驄的合影,殲-20總設計師楊偉思緒萬千,如果沒有殲-10總設計師宋文驄等一批航空人的矢志不渝、砥礪前行,就沒有今天殲-20的叱吒藍天。
兩年前的3月22日,距離殲-10戰機18歲的生日還有一天,宋文驄走完了86年的人生旅程。
生前,有人問他有什麼遺憾時,他緩緩地說:「人的壽命太短,時間太少,如果能活到100歲、200歲,那我還能多為國家研製幾架飛機。」
斯人已逝,海棠依舊。
殲-10戰機。(資料圖)
勝利日大閱兵,國人難忘的記憶。
碧空如洗的天安門上空,8架殲-10戰機在空中劃出壯美的航跡,誰不因此心潮澎湃?
此情此景,不禁讓人回望崢嶸歲月。1998年3月23日,我國首款自主研製的第三代戰機殲-10首飛成功,這一天,也成為了殲-10總設計師宋文驄的「生日」。
鮮為人知的是,在殲-10尚未列裝部隊時,一篇題為《一種小展弦比高升力飛機的氣動布局研究》的論文就已橫空出世,描述了對我國新一代戰機的設想,並提出了一種「未來戰鬥機」的設計方案。該文的第一作者,就是中國工程院院士、航空工業集團成都飛機設計研究所(簡稱航空工業成都所)首席專家宋文驄。
殲-10研製成功,是我國航空史上技術跨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標誌著我國自主研製先進戰機躋身世界航空先進行列。
在其研製過程中,還催生了我國第一個航空電子系統研究室、第一個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數字式電傳飛控系統鐵鳥試驗台、第一個高度綜合化航電武器系統動態模擬綜合試驗台等航空科研設計方面的多個第一。
更讓人欣喜的是,隨著殲-10的升級改造,一支敢於創新、勇於突破、追求卓越的優秀科研人才隊伍蓬勃發展,為我國新一代戰機的研製奠定了堅實基礎。
「擔當起興亡的責任,莫負了國家的期望」
驄,名馬中的碧驄駒。
宋文驄,屬馬。其名字中的「驄」字,不是機緣巧合,倒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種馳騁疆場的召喚。
2009年的一天,宋文驄回到了闊別63載的母校大理一中。陪同的航空工業成都所所長助理張傑偉問他:「有首上世紀40年代的校歌,您還記得是怎麼唱的嗎?」他大概想了兩三秒鐘就唱了出來,有兩句唱得格外有力:「擔當起興亡的責任,莫負了國家的期望。」
1930年3月,宋文驄出生在雲南。他的童年是在防空警報和戰火硝煙中度過的,印象最深的是日軍戰機對昆明的連續轟炸。「我們一定要有很好的飛機。」夢想如同種子在他心底萌發。
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宋文驄成為一名空軍機械師。回國後第二年,他考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開始了飛機設計生涯。
當時,中國航空工業還在蹣跚學步。有一幕場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說:「一位外國專家發言時掏出一個小本子,我們一位同志無意地湊過頭去,結果這位專家睨了他一眼,會後小題大做地提出了抗議。」
這件事讓他明白,跟在別人後面走,永遠要仰人鼻息過日子,要走出一條獨立自主研製飛機的道路。不久後,宋文驄帶領團隊成員進行前沿技術研究,大膽提出了一種新的飛機改型方案。
1964年,中央軍委下達研製新機的任務。在戰機改型會議上,面對2.2馬赫和2萬米升限的「雙二」指標,參會者一籌莫展。
宋文驄的飛機改型方案終於有了亮相機會。他連夜趕製了一個木頭做的雙發動機戰機模型,航空工業成都所原副總設計師謝品回憶:「連漆都來不及刷,他拎著進去了。」
宋文驄從美蘇戰機的發展和現狀講起,再講到我國新機應遵循的設計原則和理念,「原本亂糟糟的會場安靜了下來」,這個模型也成為後來「空中美男子」殲-8戰機的雛形。
驄馬朝天疾,台烏向日飛。「他是飛機總設計師中少數上過戰場的人,總想著要將戰術要求和飛機設計結合,總想著研製新飛機,讓中國航空工業快速向前走。」在航空工業成都所原所長成志明的印象中,宋文驄是一位幽默的專家,性格開朗點子多,常被同事們戲稱「宋老鬼」。
他牽頭成立了戰術性能和工程發展組,專門討論飛機使用分析等問題,還自己聯繫其他科研單位和空軍部隊推動超視距作戰的研究,在地面進行攔射武器系統的動態模擬試驗,也為後面殲-10戰機的研製埋下了伏筆。
「努力讓殲-10的起落架流著我們自己的『血液』」
宋文驄與設計師們討論技術方案。(資料圖)
有人說,殲-10的命運是15分鐘決定的。
1982年2月,我國新一代戰機研製方案評審論證會召開,討論殲-13方案和強-6的衍生方案。
原本,宋文驄作為航空工業成都所的代表,只是去「幫助參謀參謀,完善完善方案」。但在會議上,領導「意外」地給航空工業成都所一個機會,發言時間只有15分鐘。
「這叫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沒有飛機模型,沒有圖紙資料,宋文驄和同事們借來明膠片,連夜將飛機圖形、基本數據、重要性能等畫在上面。
在會上,宋文驄從未來戰爭怎麼打講起,提出新戰機應強調機動性、超視距空戰、電子對抗等要求。
彙報結束後,會場先是沉默,繼而是竊竊私語,最後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正是這短短的15分鐘,一個保守二代半方案,變成了一套新型先進三代飛機方案。
起初,殲-10項目並不被看好。有人說,這是「五分錢想上長城,車票都買不起」。還有人說,新技術超過了60%,肯定是要失敗的。
在殲-10設計研製的過程中,起落架對於數控加工水平要求極高,成為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據殲-10項目原行政副總指揮晏翔後來回憶:「宋文驄反覆告誡大家,不要等,不要靠,也不要指望外國人會幫我們,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殲-10的起落架流著我們自己的『血液』。」
宋文驄與楊偉是師生、是朋友,更是忘年交。「平時大家都說他很和藹,可一旦工作起來卻非常較真。」楊偉對「三滴油」的故事印象頗深。
殲-10漸漸成型了,離試飛的日子越來越近,可就在這時,有工作人員發現機身底下出現了三滴油。
普通人眼中可以忽略不計的三滴油,殲-10的技術人員卻花了12天檢查排故。期間,宋文驄一直在現場,與有關人員一起分析原因,查找故障。
1998年3月23日,殲-10首飛成功。中國終於有了自主研製、可媲美國外先進水平的第三代戰機。
《鷹擊長空》一書記錄了這激動人心的時刻:飛起來了,飛起來了!全場的人們歡呼、跳躍、鼓掌,有人把手中的鮮花拋向天空,向飛機和飛行員致敬。此時,宋文驄神態非常平靜。他把手放在前額上,注視著飛機平穩地抬頭飛向天空,沖入雲層,爬升到更高的天空……
回憶殲-10首飛成功後的慶功宴,楊偉記得很清楚,宋文驄高興地對年輕人說,他出生於3月26日,殲-10首飛成功是3月23日,「以後,我的生日就是這天了!」
「生日」成為新一輪攻堅的起點,歷經數千次的定型試飛,殲-10於2006年正式列裝空軍航空兵部隊。
那一年,宋文驄76歲,離任命為殲-10總設計師之時,已過去整整20年。
「只要為他們鋪好了路,到時候我在不在沒關係」
楊偉(左二)和宋文驄(左三)在殲-10飛機01架總裝前輪艙研究排故。(資料圖)
一夜奮戰,又見黎明。
暮秋的落葉,昏黃的路燈,拖著疲憊的身體,宋文驄走在回家的路上。離家越來越近,腳步反而變得有些遲緩。他想到了夫人張懿,想起了遠在上海的女兒,一種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是啊,這些年,他欠家人的太多了。
宋文驄35歲結婚,41歲才有了獨生女。可因為夫妻都撲在飛機研發上,女兒很小就被送到上海的外公外婆家。
宋文驄從事幾十年飛機研製工作,甚至父母和兄弟都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有一年,弟弟宋文鴻去探望他,無意間看見書櫃里有幾本醫學類書籍,回去後便對家人說:「哥哥現在可能已改行當牙醫了!」
直到我國對殲-10進行部分解密後,一些報紙和雜誌在報道中將宋文驄稱為「殲-10之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幾十年來一直在默默地為國家研製戰鬥機!」
一次,有人問宋文驄:「搞一個型號少則8年、10年,多則20年,你已經50多歲了,殲-10能在你手裡定型嗎?」
他是這樣回答的:「這架飛機能不能在我手裡定型,我說了不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通過這架飛機的研製,中國一大批現代飛機設計研製人才會成長起來,我們只要為他們鋪好了路,到時候我在不在沒關係。」
上世紀90年代初,受出國潮的影響,時任殲-10某項目研究小組組長的楊偉也動了出國的念頭。一次彙報會後,宋文驄動情地對他說「:別走了。」就這三個字,為中國留住了一位殲-10雙座型、FC-1和殲-20三型戰機的總設計師。
如今,在他的影響下,一大批飛機設計師、航電專家、飛控專家等優秀人才,已成長為各個領域的骨幹和棟樑。
2004年,宋文驄卸下總設計師的擔子,轉而成為航空工業成都所首席專家。他依舊堅持每天上班,大院裡經常能看到他騎自行車的身影。
他的女兒回憶,父親經常開玩笑地說:「院士,院士,願意是就是,關鍵還是得做點兒事。」
2015年底赴北京看病前,她發現父親在學習各類文件精神時,經常拿筆做批註,還自己製作簡報留存,在其中一篇名為「不能以院士稱號自居」的文章上,宋文驄用紅筆畫了很多波浪線。
也許,宋文驄還有遺憾。把航空事業和戰機研發當作生命的他,沒能親眼看到新一代戰機編隊飛行、睥睨長空的這一天。
但值得欣慰的是,由他參與及主持設計的殲-8、殲-7C和殲-10戰機為中國航空工業發展積累了寶貴經驗。
廣袤的藍天,留下了他執著求索、無悔追夢的航跡。正如那年「五四」青年節,他與青年人同登龍泉山後,慷慨賦詩——
老馬信步小眾山,青驥奮蹄白雲端;深幽奇駿通天路,同心無畏任我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