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時機很巧妙。
2018年3月26日,在《華爾街日報》、彭博等多家媒體相繼報道美國正悄然尋求談判機會、解決與中國貿易摩擦的同時,上海發生了一件大事——
全球首批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合約在上海正式掛牌交易,證監會主席「一正兩副」集體亮相上市儀式,路透社評論:「級別之高足見重視程度。」
人民幣原油期貨光吹風就長達1年,卻突然選擇在貿易戰炮火蔓延的時機推出。首日交易人氣飆升,成交逾2100萬桶石油,價值183億元(約合29億美元),數額不大,卻足以成為中美重回談判桌時中方的小籌碼。
但它的戰略意義遠勝於此。
這是中國邁出石油去美元化的實質性一步,作為當今世界最大的石油進口國,中國正在努力躋身石油定價者的行列之中,這是再自然不過的技術操作。
從長遠來看,這或許將成為人民幣瓦解美元霸權的關鍵一步棋。
因為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終結後,美元霸權的根基,就是由石油奠定的。
02
「石油美元」自打生下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經濟學名詞,它的政治DNA占比是51%。
1971年,美國總統尼克森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時,美國的國運沒有因為「黃金美元」的退出戛然而止。
上帝偏愛美國,它反而因為第一次石油危機而開啟了此後四十年的大繁榮。
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後,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對以色列的盟友美國實行石油禁運,當時原油價格從每桶不到3美元biu地一下躥到了13美元,對於當時嚴重依賴進口的歐美來說,簡直是最大黑天鵝,全民恐慌,經濟衰退,坐看財富潮水向中東狂涌。
法國新聞周刊《快報》當時的形容很駭人:
「OPEC的盈利只要15年就可以買下全世界的上市公司;3年就可以以每盎司850美元的價格買下全球中央銀行的黃金;10天就可以買下整個愛麗舍宮;8分鐘就可以買下艾菲爾鐵塔。」
石油,絕對不再是簡單的化石能源,它還是地緣政治博弈里的絕佳武器,沒有哪個國家比美國更能領悟這個道理。
一項野心勃勃的「石油美元」計劃應運而生。
在第一次石油危機結束僅僅3個多月,1974年7月,美國新任財政部長威廉·西蒙開啟了為期兩周的中東之旅,重點是說服沙特加入這項計劃。當年10月,國務卿亨利·基辛格與沙特王子進行了一系列談判,並最終敲定了一項對於世界經濟、對於美國至關重要的協議。
協議規定,美軍為沙特提供軍事保護和先進的武器裝備,但前提有兩個:
沙特必須用美元作為石油交易的唯一定價和結算貨幣
沙特將過剩的高額石油收益用於投資美國國債
沙特當然願意這麼干。用石油換來安全和美元,還能投資世界最大的經濟體,購買軍事設備以增加在中東博弈的籌碼,何樂而不為?
而部分「石油美元」回流至美國,填補財政赤字,平衡了經常項目的逆差和資本項目順差,穩定美國經濟。
憑藉沙特的產油大佬地位,直到1975年,幾乎所有OPEC成員國都模仿沙特的做法,將石油與美元掛鉤。
美國如願了,全球原油交易至此離不開美元,巨額的石油貿易支撐起一個穩定的「美元-石油美元-商品美元」資本流動閉環,美元的霸權地位再次變得不可撼動。
石油取代黃金,成為美元在世界貨幣之路上越走越穩的信用背書。
沒有美元,就沒有石油。
03
中國不諱言,上海石油期貨的目標是成為世界上有影響力的石油定價中心。
因為,中國對石油進口已經極度依賴。
2016年中國全面超出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原油進口國。
石油是工業血液,對於「世界工廠」中國,一方面要忍受油價可能一夜之間大漲3%的動盪,一方面還不得不用美元支付,匯率風險又進一步加劇油價波動。
近二十年來,亞洲主要的石油消費國對中東石油生產國支付的價格比從同地區進口原油的歐美國家的價格每桶要高出1-1.5美元,有時候甚至出現從美國進口中東石油再運回中國,都比在中國直接進口便宜,中國每年為此要多支付約20億美元的溢價。
而這些都是因為亞洲地區國家沒有原油定價權。
即便亞洲新興市場已經超越歐美,成為最大的原油進口市場,但基準油價還是得聽反映歐美市場的英國布倫特原油期貨和美國WTI。
日本在本世紀初曾嘗試推出原油期貨,但因為進口量實在「無足輕重」,最終還是失敗了;新加坡、印度、俄羅斯也發起過進攻,都沒能破除魔咒。
這兩年地緣政治的黑天鵝說飛就飛,地區衝突和對抗的趨勢明顯增強,中國不希望國家能源安全始終攥在別人手中,就必須繞開美元,用人民幣攪動國際原油貿易格局。
但它不可避免會衝擊到 「石油美元」體系。
中國推出以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意在抗衡當前全球兩大基準原油期貨。
期貨不同於現貨,石油期貨是以未來某一特定時期的石油價格作為標的物的交易,它是一種槓桿交易,對於企業最大的作用是套期保值管理風險。
中國更大的訴求是建立起一個反映中國及亞太市場供求關係的原油定價基準,爭奪原油定價權。
而且這個體系最重要的支撐是「以人民幣計價」。
04
當前的原油處於買方市場。
作為最大石油進口國,中國本身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一舉一動都足以影響產油國的態度。
此次宣布加入這項「石油人民幣」計劃的主要產油國有俄羅斯、委內瑞拉、伊朗以及安哥拉等。
2016年世界原油前五大生產國
實際上,早在去年10月,人民幣對盧布交易同步交收機制正式啟用,中俄石油交易實現無美元環境。
同樣受到美國金融制裁、依靠賣油為生的委內瑞拉也在去年9月宣布以人民幣計價石油,稱此舉是從「美元暴政」中解放出來。雖然中間委內瑞拉自己又搞了個加密貨幣「石油幣」來打醬油,但沒人願意陪它玩,最終還是將目光投向人民幣。
此前有外媒評價,特朗普可能無意間加快了石油從美元交易轉向人民幣交易。他越是下定決心孤立伊朗,伊朗這一OPEC第三大出口國越可能推動了助力人民幣國際化,推動中國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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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就說終結石油美元時代,還為時尚早。
畢竟,時代已經不同。
何況,「石油人民幣」本身還得解決不少問題。
要想石油人民幣回流中國,自然得有相應的人民幣資產可投資。
2017年,中國已經推出了債券通,以方便在香港開立交易帳戶的全球投資者進入中國銀行間債券市場。
彭博上周五也表示,將在2019年把中國債券納入彭博巴克萊全球綜合債券指數。但期貨市場的表現最終取決於投資者,目前國際投資者對人民幣還心存疑慮。
中國資本市場尚待進一步開放,金融監管也會帶來一定的風險。另外,人民幣匯率也還未完全放開市場化,也不具備作為國際貨幣的可兌換性和自由流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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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人民幣」更重要一環,還得看「石油美元」的啟動者之一:沙特。
高頻經濟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卡爾·溫伯格此前在接受CNBC採訪時曾表示:
中國將「敦促」沙烏地阿拉伯以人民幣結算石油,哪怕只是部分,一旦美國沙特鬆口,全球原油市場都會唯馬首是瞻,大踏步邁向去美元化。
與此同時,中、美、沙特之間的關係也變得非常微妙。
首先,沙特面臨在中國原油供應市場上的優勢地位已被俄羅斯奪走的局面。
去年上半年中國石油進口同比增長13.8%,但沙特供應量同比僅僅增長1%,同期,俄羅斯石油出貨量躍升11%。
其次,美元和沙特之間的縫隙正在增大。
美國新能源革命,疊加頁岩油大爆發,中東美國石油貿易大量減少,衝擊沙特經濟。
儘管沙特與美國的關係很特殊,但沙特顯然也不可能再承受失去中國市場這個結果。
去年10月,中資財團還提出向沙特阿美購買5%的股權。這一交易達成的可能性相當高,沙特正值轉型期,需要來自中國的資金。而中國買入阿美,則意味著中國將控制巨大的原油供應來源,有助於推動沙特石油的定價權從單獨倚重美元轉到美元與人民幣並重。
如今中美貿易摩擦增大,中國推出原油期貨交易這一小動作,短期對於美國而言可能無足輕重,對於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也只是一小步,但是市場形勢並非一成不變。
今天的華爾街日報上有這麼一句話:
經濟學家指出,英鎊主導國際貿易時代的終結表明,市場發展潮流會迅速打壓一種貨幣並捧紅另一種貨幣,尤其是在一場危機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