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僑鄉·潮人力量——
人物簡介:李志賢博士祖籍廣東澄海,1957年出生于新加坡。新加坡國立大學文學士、文學碩士(曆史學),美國俄亥俄大學高等教育碩士。1998年獲新加坡國立大學哲學博士(曆史學)學位,留校任教至今。
兼任新加坡新躍大學主講師和多個文教機構職位:南洋學會副會長兼《南洋學報》主編,新社副會長,馬來西亞槟城韓江學院華人文化館學術顧問,《槟榔嶼潮州人史綱》研究咨詢顧問,台灣《中國中古史研究》編委會海外編審,國際潮學研究會學術委員,中國潮汕曆史文化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中國武則天研究學會理事等職。
“新加坡的潮人善堂發展得非常好,在政府支持下成爲了官方福利體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祖籍廣東澄海、出生于新加坡的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李志賢,多年來專注于研究新加坡的潮人善堂文化。
潮汕人樂施好善的美名遠揚,在多元文化國家新加坡也不例外。自清朝起,一批又一批的潮汕人隨紅頭船“下南洋”謀生,這些先輩在當地落地生根的同時,也讓潮汕文化“走出去”,與當地文化相互碰撞交流形成了獨特的新加坡潮人文化。這其中,潮人善堂文化就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並在當地社會發展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那麽,新加坡潮人善堂文化是如何形成和演變?改革開放40年來,潮人文化在新加坡經曆了什麽樣的轉型、建構和傳承過程?隨著汕頭和新加坡兩地文化交流日漸頻繁,文化認同又如何推動海內外潮人參與“和美僑鄉”建設?在李志賢的學術研究視野中,有著獨特的見解。
新加坡社團重視潮人文化傳承
“新加坡是個多元種族的社會,我們必須加強與其他方言群和種族的交流。如果對自己的根都不了解,那麽交流又從何談起?”在李志賢的辦公室內,密密麻麻的書籍占據了整整三面牆,其中有不少就是關于潮汕文化的書。
李志賢工作的地點,是位于新加坡肯特崗彎10號的新加坡國立大學。不久前,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發布2018年全球大學畢業生就業競爭力排行榜,這所世界級頂尖大學位居第10。
多年來,李志賢以這裏爲鑽研起點,秉承文化尋根與國家認同的理念,處理著學術工作與社會生活中的家鄉、僑團、居留國的互動關系,也見證了新加坡潮人文化的演變和傳承。
“新加坡是一個多元種族國家,華人占70%,潮人又是新加坡華人的第二大群體,所以潮人社團在文化傳承中就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李志賢說,新加坡有不少潮人社團,隨著社會不斷發展,這些社團的社會功能也不斷改變。在新加坡立國之前,潮人社團主要是凝聚潮人,爲鄉親爭取福利,做一些公益慈善的事情。而新加坡獨立之後,由于新加坡政府十分高效,無論是福利方面或是慈善方面都做得非常好,社團的功能也因此改變,更主要是如何落實一些政府傳承潮人文化的政策。
在李志賢看來,新加坡在保護和傳承潮汕傳統文化上做得十分不錯。“在新加坡,我們會通過學校、通過家庭、甚至通過社團來推動包括習俗、宗教、語言等工作。”他說,雖然新加坡一度曾提倡華語統一化,即講普通話,但也沒有因此強迫不能講方言。這些年來,新加坡的潮人社團一直不遺余力地推廣潮語,提供平台讓新加坡潮人尤其是年輕人接觸方言,甚至在一些內部會議上,也是用潮語來溝通,這對于推動潮汕傳統文化,起到了積極正面的作用。
改革開放40年來,新加坡和潮汕地區交往不斷增多,活動範圍更廣,以前更多是海外潮人回家鄉探親,如今增加了不少商業、教育、文化、宗教等交流活動。近年來,李志賢也積極推動新加坡潮州八邑會館與汕頭大學、潮汕曆史文化研究中心等學術機構的資源共享與學術、文化交流,支持由其參與指導的新加坡潮汕留學生聯合會在新加坡與潮汕二地所開展的互助、聯誼、推介活動,增進了潮汕地區與新加坡潮人社團之間學術、文化、教育的聯系。
“這樣的交流活動有利于傳承潮人文化。”李志賢認爲,隨著兩地交流越來越多,新加坡年輕一代潮人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傳統文化,對于他們認識、保留、傳播傳統文化將起到積極正面的作用。
潮人善堂融入新加坡福利體系
說到新加坡的潮人文化,就不得不提到潮人善堂文化。衆所周知,樂善好施、助人爲樂是潮汕人的傳統美德,在新加坡潮人社群中,這種美德得以延續及傳承。
“善堂”一詞,究其字義,指興辦慈善活動之所需。善堂作爲一種文化現象,雖是潮人特有的,但善堂作爲一種民間組織在曆史上並非潮汕地區所專屬。據曆史文獻所載,潮人善堂與流傳廣泛的民間善會有密切的關系。從現存史料追溯,潮汕地區善堂之鼻祖,應該就是遠在宋代時屬潮郡潮陽邑和平裏的鄉民爲感念釋大峰的善舉而建的報德堂。
而新加坡最早的潮人善堂則是在1916年農曆四月成立,襲用中國潮安縣浮洋鎮大吳鄉的修德善堂養心社爲堂名,發揮大峰祖師積善救人的精神。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裏,潮人善堂在新加坡穩健發展,開枝散葉,並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時代的步伐而蛻變、轉型,建立了鞏固的社會基礎,成爲新加坡重要的民間信仰與慈善團體。
在李志賢的研究中,新加坡潮人善堂文化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李志賢說,新加坡和潮汕地區的善堂文化有著共同的基礎。同時,兩地善堂所提倡的“善”也是一樣的,都是通過實踐活動去行善。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新加坡與中國兩地宋大峰祖師信仰圈重新加強了聯系。”李志賢以二戰時特定曆史背景下的産物——新加坡中華善堂藍十救濟總會爲例,向記者介紹了新加坡善堂的發展曆史。藍十成立之時,正是新加坡在日本占領統治之下,經濟蕭條、民不聊生的時代,所以成立初期以施棺贈葬、救死扶傷爲主的救濟工作爲主,二戰後至20世紀80年代則發展赈災爲主的社會福利事業,20世紀80年代以後加強對外交流與跨國慈善的活動,20世紀90年代以後積極轉型,拓展現代慈善事業。
“不同的是,相比潮汕地區的善堂,新加坡善堂覆蓋面可能更廣,跨越的族群更大。”李志賢說,新加坡政府十分重視善堂文化,對善堂非常認可。在政府支持下,善堂如今已成爲新加坡政府福利體系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很多社區的醫療服務、救濟服務、甚至是社區醫院,政府都是委托善堂來執行。
“這也意味著,新加坡善堂的受惠者不僅是華人,也有新加坡人、馬來人、印度人等等,所以覆蓋範圍的更廣。”李志賢認爲,兩地這種方式的不同,歸根到底還不是地理環境的影響,更多的是落實救濟的思維方式不同。
在李志賢看來,善堂這種民間行爲被政府認可和支持,對于推動社會福利和國家穩定都有正面作用。近年來,新加坡善堂開始呈現區域化發展,不少海外潮人到中國建設善堂或舉辦活動,“這種文化回流,能夠加強兩地善堂文化交流,並帶動兩者融入大家庭。”
海外潮人有著強烈文化認同和血緣認同
曆史上,一批又一批先輩乘坐紅頭船遠渡重洋,過番謀生,並在海外艱苦奮鬥落地生根。而改革開放40年來,隨著中國快速發展,經濟社會日新月異,越來越多的商貿和文化交流“回到”中國,海內外華人的聯系比以往更爲緊密。以潮人爲例,兩地的潮人族群的凝聚力越來越強,一聲“膠己人”往往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那麽,新加坡作爲一個經濟發達的國家,新加坡潮人接受著亞洲最好的教育、藝術、時尚等文化熏陶,如何推動他們到中國參與“和美僑鄉”建設?
對此,李志賢有自己的見解。他說,在中國,汕頭是著名僑鄉,甚至汕頭經濟特區依僑而立、依僑而興。但事實上,對于像他這些在新加坡出生且從小接受新加坡教育的潮人而言,“僑”的概念已不存在。對自己身份的認知,就是新加坡華人,新加坡潮人,祖籍在中國。所謂的僑鄉,並非自己的僑鄉,而是自己的家鄉。
“弄清這個概念很重要,因爲如果理解不同,兩地的期待就不一樣,或許說不對等。”李志賢舉例說,有時候大家講“回去中國”,但對他來說不存在這樣說法,自己是新加坡人,家就在這裏,應是“去中國”。
雖然身份認同不一樣,但李志賢坦言,這並不妨礙兩地的交流,畢竟在許多海外潮人心中,依然有著強烈的文化認同和血緣認同。李志賢以自己作爲例子,他每年要到汕頭很多次,有時進行學術交流,有時回到家鄉看看,而他的父親目前還有産業在汕頭澄海,也在家鄉捐資建學校。
“這些密不可分的聯系,對于凝聚兩地潮人都是很好的條件和環境。”李志賢認爲,以前中國有些地方會打出“僑牌”,以“僑”來吸引海外華人回去。但事實上,在改革開放40周年的今天,像他這一代人,“僑”已經吸引不了他們回去,因爲自己不是僑,沒有共鳴。但如果從血緣、文化、商務、教育等方面來說,中國近年來發展非常快,反而能吸引他們回去,而年輕一代有這個機會接觸到中國目前的發展狀況,或許能更引起他們的興趣,繼而到助力家鄉建設。
“當然,當地需要先做好充分的准備,建設良好的營商環境,吸引海外潮人回國投資,盡力解決海外潮人生活後顧之憂方面。”李志賢如是說。
數千年的積澱賦予中華文化強大的生命力、感染力和影響力,潮汕文化雖然屬于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生活在海外的潮人也仍然保留和延續著潮汕傳統文化的元素,並且給自己的居住國打上中國烙印。無論是身份改變,或是時代改變,這些文化認同、血緣認同,在每一名海外潮人心中都不會改變。
可以說,他們大多情系桑梓、心懷家鄉,正如杜甫詩句所表達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全媒體記者】楊立軒 葉彤 黃敏立
【作者】 楊立軒 葉彤等
【來源】 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