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阿巴嘎旗向東約300公裏,是位于薩如拉圖雅嘎查的廷·巴特尔家。一场雪刚过,牧场的围栏边,这位穿棉大衣、戴棉线圆帽的牧民正把饮了水的牛赶到草场上去。
“巴特爾”,蒙古語意爲“英雄”,廷·巴特尔也被当地牧民视为英雄。他是开国将军廷懋的儿子,从呼和浩特市插队来到萨如拉图雅嘎查,一待就是45年,嘎查長和黨支部書記當了40年,爲改變牧區落後面貌,爲建設和保護草原,傾注了大半生的心血。
將軍之子嘎查唯一沒走的知青
上世紀70年代,當知青返城熱潮傳入薩如拉圖雅草原時,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廷·巴特尔。
父親廷懋是1955年授銜的少將,後來擔任過內蒙古自治區黨委第二書記、人大常委會主任。廷·巴特尔是最有条件回城的。
薩如拉圖雅,漢語意爲“美麗的霞光”。1974年,19歲的廷·巴特尔和其他60多名知青一起來到這裏。
“第一個感覺就是特別貧困”,廷·巴特尔回忆道。牧民们连被褥都没有,棉袄上拽点棉花捻个捻儿,插在羊油里面就成了灯。很多牧民一生都没出过嘎查,从未见过汽车,写一封信给呼和浩特,要半年才能寄到。
“那時候叫紮根牧區,就是說一輩子不走了,我就是這麽理解的。所以告訴自己,再苦再難也要適應。”廷·巴特尔说。
打草、放牧、剪羊毛、學蒙語……凡是牧區生産、牧民生活需要的,他都一樣樣鑽研琢磨,一樣樣弄懂學會。看到牧民的奶桶破舊,他去公社鐵匠那裏,遞一支煙過去,邊聊天邊跟師傅學手藝,不僅制作了新的奶桶,還爲牧民們制作了煙囪。修馬鞍子、馬絆子他也都學會了,他做的馬嚼子既好用又省料。牧民們都說,城裏來的知青巴特爾是個能工巧匠,沒有他不會做的東西。
由于各方面出類拔萃,廷·巴特尔很快成了大队知青的“头儿”,接着又担任了大队乳粉厂厂长。1976年,他加入了中國共産黨,並當選薩如拉圖雅大隊隊長。
爲帶著大夥兒改變貧困面貌,他四處奔走,從盟裏要來設備,改進大隊乳粉廠生産,並帶人跑到呼和浩特市乳品廠去取經。一年下來,乳粉廠就有了5萬元的收入,大隊全體社員當年就分了紅。
返城熱潮開始後,草原上的知青們一個個離開了大隊。大家看廷·巴特尔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城裏條件那麽好,誰也不願意留在貧困的牧場。”“知青巴特爾下鄉只是來鍍個金,遲早要回去的。”人們議論著。
然而,當父親征求廷·巴特尔的意见时,他却说,草原封闭贫困,更需要人来建设,我有點文化,留在這裏能帶著牧民幹更多的事情。廷·巴特尔坦言当时的想法:“大家都說我是來鍍金的,肯定要走,我要用行動告訴所有人,我不是來鍍金的,我要紮根草原。”
他的想法得到了父親的支持。
一次又一次,見到廷·巴特尔外出办事,牧民们都担心,他也许再也不回来了,但过两天总又能在草原上看到他的身影。送走最后一名返城的“战友”后,他成了唯一扎根在萨如拉图雅嘎查的知青。
1981年,他和牧民姑娘額爾登其木格結婚,1993年,他又當選爲薩如拉圖雅嘎查黨支部書記。他的根在草原上越紮越深。
留下來,帶著牧民富起來
1983年,薩如拉圖雅嘎查開始推行草原畜牧雙承包制。作爲嘎查長,廷·巴特尔把嘎查的1.4萬頭(只)自留牲畜和數萬畝草場分給每戶人家,把沒人要的草場和牲畜留給了自己,隊裏的棚圈、馬車、拖拉機等財産,全部分給牧民,自己一樣沒要。他成了全嘎查最貧困的人。
擁有了自己的草場和牲畜,有的牧民辛勤勞動,日子越過越好,但也有一些牧民靠天養畜、粗放經營而坐吃山空,貧富差距擴大。與此同時,隨著牧民牲畜數量的增加,草原出現了嚴重退化,“有的草場連只老鼠都藏不住”。
“得告訴牧民,自己的家究竟應該怎麽當。”廷·巴特尔着了急。他苦口婆心劝说牧民“牲畜不是命根子,草原才是命根子”“不能一味靠增加养殖数量来提高收入”。但应者寥寥。
“先做出個樣子,給大家看,有虧就自己先吃。”他對自己說。在一次牧民大會上,他對大夥兒說:“財産我們家一點沒有,草場牲畜倒數第一,但我一樣可以憑借自己的勞動住磚瓦房、開汽車,過上好日子。你們要是覺得我做得好,就跟著幹。”
1986年,他首先賣掉了自家的60只羊,圈起300多畝草場進行封育。第二年打下了9馬車草,相當于其他牧民1000畝草場的打草量。牧民們看到了圍封輪牧的好處,紛紛向他學習。
率先在自家的草場實行“劃區輪牧”,率先在休牧的草場上種草籽、改良牧場,率先實行“打草不拉草”,搞棚圈建設。幾年下來,他在當年最差的草場上養出了最肥壯的牛羊,取得了明顯的經濟效益,生活條件顯著改善。
爲了進一步恢複草原生態,1998年,他又把自家400多只羊全部賣掉,改養牛,並根據當地的草場情況,提出了牧民們聽得懂、能信服的“蹄腿理論”:“一頭牛的收入頂不頂5只羊?”“養一頭牛省事還是養5只羊省事?”“一頭牛4條腿,5只羊20只蹄子,哪個對草場破壞大?”……他不厭其煩地向牧民做工作,讓大家了解到“減羊增牛”的好處。與此同時,他帶頭引進優質牛種和本地牛雜交,在“少養精養”思路下實現了恢複生態、增加收入的雙贏目標。
爲進一步帶領牧民致富,2003年,他自掏腰包建起牛業公司,並承諾“公司賠了算我自己的,賺了都分給牧民”。之後的十幾年,公司給嘎查所有的牧民上了醫保;嘎查的牧民子女考入大學,公司給每個孩子贊助500元;牧民買回優良牛種,給予每頭牛2000元的補助;17戶牧民自己搭棚、蓋圈、打井,公司都給予百分之五十的補貼。2018年,公司解散,他把公司的235頭牛和16萬元全部分給了牧民。
“他總是帶頭的,我們學他沒錯,現在我們家一年純收入30多萬。”嘎查牧民雲亮說。在廷·巴特尔的带动下,萨如拉图雅嘎查绝大多数牧民都调整了牲畜结构和养殖模式,人均纯收入从40年前的40元增加到現在的1.88萬元,草原植被覆蓋率和牧草高度明顯提高,實現了生態保護與牧民增收的雙贏。
出了名也不忘本
早在2002年,廷·巴特尔的事迹就已在草原上广为流传,但当时一听说要把自己树立为全国典型,还要进行宣讲,他一个劲儿摇头:“成了典型这牧民就当不好了。”
“通過對你個人的宣傳,讓更多人知道錫林郭勒大草原,知道渾善達克沙地,知道薩如拉圖雅,就能帶動這裏的發展,你不是希望這裏的牧民都過上好日子嗎?”大家一再勸導,廷·巴特尔这才答应了。
“出了名”的廷·巴特尔给自己定了两条规矩:第一,劳动所得不搞无原则“大方”;第二,不利用自己的名声去做投机取巧的事。
牛販子來買牛,他依舊像普通牧民一樣講價、定價,不因爲“名人效應”而擡高價錢;有電暖氣公司來找他推薦産品,他安裝了照樣付錢,給産品挂名則堅決不幹;國家給嘎查的牧場建設項目,他全部分給其他牧民,自己一個也沒要。
“老講自己做了多少貢獻沒意思。把你作爲典型,就更應該自律。”他說,“我就是個牧民,不能忘了勞動,最後搞成貧困戶給國家添負擔,更不能貪圖好處搞腐敗,給黨抹黑”。
如今,已年過六旬的他未雇用過一個人,活兒都是他和妻子自己幹。大到設計房屋、暖棚,修理汽車、電視機和其他牧業機械,小到做家具、縫蒙古袍,他都會,就連給牲畜治病他也能幹。牧民們家裏有個啥事,“招呼一下就來”。
知道廷·巴特尔事迹的人越来越多,取经的牧民也纷至沓来。对此,他来者不拒。2009年,在黨委政府的支持下,他在家裏建起了一座全盟農牧民培訓中心,掰著指頭給牧民算收入賬、成本賬、勞動賬、生態賬,把幾十年生産生活中鑽研摸索出來的有效經驗,毫無保留地講給牧民。近幾年,每年來聽他講授的牧民都超過1萬人次。
他也利用這些機會向其他牧民尤其是年輕人學習求教,充實知識。“誰勞動,他就是師傅!”這是他常挂在嘴邊的話。
2018年6月,盡管很多人不願意,他還是選擇從嘎查黨支部書記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文化程度跟不上了,必須退。現在我們的孩子們都上完了學,書記和嘎查長都是大學畢業生,要相信年輕人。”
“退休”後的廷·巴特尔除了忙活牧场上的事,为牧民讲课,还喜欢将自己每天劳动生活的点点滴滴拍成照片或小视频。打开他的微信朋友圈,很多动物图片映入眼帘,除了自家的牛,还有他拍的各种各样的野生动植物。
“這是狐狸,這是臭鼬,還有貉子……”他笑著一個個指給大家看,“草原生態好了,野生動物也多了。我們牧民現在呼吸著新鮮空氣,享受著和城市一樣的基礎設施,生活可不比你們城裏差”。(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