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整理自:跟著王鐵男遊新疆-
老早就聽說過新疆戶外探險家王鐵男老師的大名,去年12月“進藏第九線”第一階段勘路專家裏就有他,借著工作之便,我終于加上了他!
王鐵男老師的長相跟其爲人處世一樣謙和,但內心卻有一種非同尋常的“野”,探險幾乎貫穿了他的一生——曾7次登上博格達峰(也是中國登上博格達峰第一人)、10余次進入昆侖山和藏北地區探險,簡直是迷戀探險的瘋子,人們戲稱他爲“天山派野蠻登山家”。
這個傳奇男子,他深沉渾濁的眸子裏,藏著太多人難以觸碰、理解的經曆,今天,我們將進入故事會模式,聽聽他親自講述那“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的故事。
(1998年,王鐵男和隊友張東首次登上了天山山脈東段最高峰、海拔5445米的博格達峰,這也是中國人第一次登頂這座技術型山峰。)
首登博格達的榮耀和一個個耀眼的光環,如同火上澆油,使我們挑戰高海拔雪山的欲望日益膨脹,同時也沖淡了我們對高海拔雪山的敬畏之心。
在高海拔攀登的技術、物資、安全保障准備不足的情況下,我們就匆忙把來年的攀登目標鎖定在帕米爾高原的慕士塔格峰。
早在1670年,英國探險家托羅切爾就對慕士塔格峰作過考察;1947年現代登山理念的創立者英國登山家西普頓和猶爾曼第一次嘗試攀登失敗;1956年中國和前蘇聯聯和登山隊31名隊員經首次登頂成功;1959年中國登山隊33名隊員登頂成功。
爲了實現高海拔攀登的夢想,我一天也沒有停止過體能鍛煉,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1997年在偵察博格達峰線路時,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由于感冒誘發高山肺水腫,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但肺部這一致命損傷一直是我最大的心病。
我的父母都是醫務工作者,父母和周圍的許多醫生朋友都告誡我,說我這一輩子也不能再登山了,因爲得過這種病的人在肺部會留下病竈,再次到達同樣高度時很容易再次複發。
出發前在新疆工學院辦公樓前的合影
在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很低,新疆的隊員月收入也就幾百元,在這種情況下,全隊共籌集了3萬元登山費用。
從烏魯木齊出發時,全體人員和裝備擠在一輛17座的面包車內,1800公裏的路程使隊員們吃了不少苦頭,甚至被擠在後座的隊員因不方便下車解手,只能借助礦泉水瓶子來解決問題。
經過兩天的顛簸,7月10日登山隊一行終于到達了喀什,由于酷暑和水土不服,隊員胡楊病倒了。
當年的204基地只有兩間土坯房子
慕士塔格大本營是個名副其實的國際登山營地,來自世界多個國家的登山隊聚集在一起,五顔六色的帳篷占據了大本營最好的位置。
爲和外國登山隊保持一定距離,新疆登山協會聯絡官金英傑讓我們把營地建在一處低窪角落。
沒有大帳篷隊員們只得在外面吃飯
全體隊員在大本營合影
如今,國內的登山運動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登山作爲一種商業活動也被越來越多的登山者接受,花錢雇傭協作或參加商業登山隊已成爲當今中國的登山模式,豪華的大本營,星級的服務讓外國登山隊都羨慕不已。
而在20年前,我們只是憑借團隊的力量挑戰高海拔雪山,“挑戰自我”——就是這樣一個簡單樸實的理念把我帶到了慕士塔格,就因爲是沒有任何協作和向導的全自助式的攀登才使我至今記憶猶新。
周岚醫生給隊員們做飯
在大本營等待幹活的柯爾克孜牧民
三、我的舊病複發了
在大本營休整一天後,還沒等適應海拔高度,隊員們就開始向5300米的C1營地運送物資。
沉重的背包、快速上升的海拔,使我漸漸感到力不從心,每走十幾步就要停下來大口地喘氣,太陽穴也開始劇烈地跳動。
一路上最讓我擔心的還是我的肺部病竈,我腳下的海拔已經遠遠超過我以前發病的高度了,加上過度疲勞舊病複發的可能性極大。
隊員們在一號營地(左起:姚偉侖、楊立志、陳君武、王海角)
爲了控制病情迅速惡化,周醫生在第一時間裏給我靜脈注射了甘露醇等脫水和防止肺部感染的藥物。
當晚,我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我不怕死,我知道如果能扛過這一夜,第二天一早下山就會脫離生命危險,但一想到因此就與高海拔無緣便感到無比的悲哀,難道付出一年的心血就這樣結束了嗎?我越想越難過,眼淚不知不覺地地流了出來…就這樣輾轉反側一直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牧民布漢牽著毛驢來到了大本營,他當年只有20多歲,是張耀東教授的朋友,兩年前,張教授隨同日本芝浦工業大學登山隊考察慕士塔格地區時就住在他家的氈房裏。
布漢的一家人
兩天後我終于能行走了,胡楊持續的低燒退了,吳新剛的感冒咳嗽也好轉了。
四、高山病也有“免疫期”
在山下休養了4天後,我不顧布漢家人的勸阻,踏上了返回大本營的小道。上行沒走多遠我就感到兩腿發軟喘不上氣來,隨行的布漢趕忙把我扶上了毛驢。
在大本營服務的周岚醫生看見我回來感到非常吃驚,第一句話就是:“你不想活了嗎?”
幾天來我想了很多,甚至也想到了死亡,但我實在不甘心這樣的失敗,我也曾假想,高山病也許會像感冒那樣,好了後會有一段時間的免疫力。
我是隊長,誰說了也沒用,誰也勸不了我。第二天我開始向C1營地行軍,這次我調整了行軍速度,學著外國隊員的樣子,邁著“太空步”緩慢地向上攀登,盡量避免劇烈地喘氣。
外國隊員穿滑雪板向上攀登
臨時營地的帳篷
傍晚我回到了臨時營地,此時,風停了,整個慕士塔格沉寂在暮色之中,我透過營帳的縫隙向喀拉庫裏湖方向眺望,血紅的晚霞映遍了天邊,只見一縷霞光透過雲霧射向湖面,泛起一片余晖。
這是一個靜谧之夜,我躺在睡袋裏,深深地呼吸,沒有聽到肺部的雜音。我感到非常欣慰,高山病也有免疫期的假想在今夜又得到了驗證。
(墓士塔格的晚霞)
五、突擊頂峰的前夜
臨時營地那一夜是我在慕士塔格睡得最踏實的一夜,清晨起來感到精神好多了。我離開營地用了3個多小時就到達了二號營地,與前幾天上來的張教授、陳君武、唐高舉彙合。
從C2到C3營地山勢比較平緩,由于積雪太深,修路隊員也沒穿踏雪板,體力消耗極大,實在沒有體力再往上攀登,只得把C3營地建在6800米的高度,這比外國隊的營地低了100米左右,這也意味著登頂的距離加大了。
C3號營地的帳篷(王磊的雙人高山帳)
這是突擊頂峰的前夜,我在想只要這一夜能熬過去就有登頂的希望,我強迫自己吃點東西,可營地上除了馕和巧克力外什麽都沒有。
淩晨3點陳駿池燒了一鍋水並往鍋裏扔了幾大塊巧克力,說是喝了可以提高能量。可一揭開鍋蓋我就差點吐了出來,在近7000米的高度我一點食欲都沒有,甚至喝水都惡心。
六、登上峰頂,腦中一片空白
淩晨4點,雪山上一片漆黑,氣溫也降到了零下25度,強勁的高山風夾著雪粒不停地刮著,我們沖頂的時刻到了。
我和陳駿、姚偉侖剛出帳篷沒多久,頭燈變得越來越暗,風刮得人看不清道路,我們只得返回營地。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我們再次出發了。
我雖然平安熬過了一夜,但連續十幾天的煎熬,我身體變得很虛弱,出發一段時間後我和他倆就拉開了距離,我怎麽趕也趕不上,漸漸地他倆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風不停地刮著,吹起雪兒像流水似的在腳下流淌著,時隱時現的腳印,一會兒就被風雪抹去,不留絲毫痕迹。我瞪大了眼睛辨別著方向,呈現在眼前的除了白色還是白色,久而久之視力也開始模糊,步伐也慢了下來。
我不知走了有多久,腳下開始變硬了,一陣風過後茫茫雪原上露出了深藍色的亮冰。我側臥在冰上,喝完了最後一口水後繼續前行,平緩漫長的雪原似乎永遠走不到頭…
我開始感到恍惚,只是潛意識地向上行走,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天邊出現了一片黑色,而且越來越大,最後終于聽到了有人在呼喊我。
我終于登頂了,那片黑色就是慕士塔格頂峰裸露的岩石。我站在頂峰沒有博格達峰登頂時的激動,腦子似乎一片空白。
七、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
由于長時間的缺氧,我的記憶已經完全喪失,怎樣從頂峰下撤到G3營地我竟然沒有一點印象,甚至至今也回憶不起來。後來聽當時在C3營地的張教授說,我回到營地一頭鑽進帳篷就睡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的我清楚地意識到,如果再不走就有可能永遠都下不去了。
下撤途中,大霧籠罩著整個山峰,能見度不足幾米,前方的腳印也變得模糊,有時也不得不蹲下身去辨認。我身體虛弱極了,似乎心髒開始衰竭,雙腿就像灌了鉛似的,每走十幾步就坐到了雪地上。
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傍晚9點左右走到了一頂帳篷旁,我意識到已經到達了6300米處的位置,離我們的C2營地也不遠了。見到了帳篷,我本能地停了下來,恨不得一頭鑽進去。
此時,饑寒交迫的我行動能力已變得遲緩,實在是走不動了。
出發前我一家人的合影
也許是命不該死,強烈的求生欲望讓我克服了不斷襲來的昏睡,我不停歇地活動手腳,一直堅持到第二天黎明。當我再次爬出冰縫時,我終于看到了幾百米外的C2營地。
當我一大早敲開C2營地帳篷時,睡在裏面的唐高舉和陳君武嚇了一跳,他們怎麽也萬萬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實際上昨晚他們也聽到了有人在呼救的聲音,而且外國隊員還專門過來用雪仗敲打過他們的帳篷,但他倆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是我在呼救,寒冷漆黑的夜晚他們也沒敢走出帳篷。
這一險情如果通信通暢是可以避免的。他倆只要給我一個持續的燈光信號,當晚我就能回到營地。但在那次攀登中,我們的通信設備嚴重不足,除了C1營地能和大本營能通過對講機溝通外,其余各營地之間都無法溝通。
八、爲了救人,三名外國隊員放棄登頂
中午時分,從頂峰下撤的外國隊員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一個大個子中國人不行了,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王海角。
爲了營救王海角,唐高舉向C3營地出發了,我和陳君武無力向上攀登,站在帳外焦急地向山上眺望。兩個小時後我們看到了匆匆下撤的張教授。
昨天張教授到達C3營地時,發現王海角行動遲緩,撒尿像澆花似的,晃來晃去不能站穩。張教授明白,在C3營地隊員中除了親自護送王海角下山外,別人是不會管他的,身爲領隊和王海角老師的張教授作出了護送王海角下山的決定。
兩個外國隊員架起起王海角,右邊是唐高舉
張教授畢竟是50多歲的人了,這次營救消耗了他所有體力,已無力再次沖頂,不得不返回大本營。王海角到C2營地後神志仍然不清,被強迫著喝了點水後就睡了過去。
出了這麽多事,唐高舉也打消了登頂的念頭,一大早就和陳君武下撤了。海拔畢竟降低了600米,經過一夜的恢複,王海角能勉強站起來行走了,我早早敦促王海角下撤,當我撤掉帳篷,清理完營地,沒走多遠就趕上了王海角。
那一夜把我的雙腳和鼻子都凍壞了
那漫長的一夜也使我付出了代價,我的十個腳趾全部凍傷。周岚醫生每天煮一鍋辣椒水,讓我和陳君武同時浸泡,于是每次我的一雙腳和陳君武的一雙手同時浸泡在一個盆子裏。
最終我以十個腳趾蓋的代價保住了腳趾,而不幸的陳君武卻永遠失去了兩個手指。
幾年後王海角去南方應聘工作,我們協會給他出了登山證明,那段在慕士塔格登山的經曆將會永遠影響著他的工作和生活,他的人生會更加精彩。
圖文丨王鐵男,略有刪減
編輯丨婉瑩
來源/公號:中國自駕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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