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帶給世界的 3點影響
面對突發疫情,沒有哪個國家是准備好的,難免會有一定的滯後和恐慌。
但這次新冠疫情,我們看到了中國“舉國體制”的優勢,整個國家即刻都動起來了。如果換成其他一些國家,難以做到。
中國有一點做得非常明確,無論封城、封路,還是封小區,最終圍繞的都是“治病救人”、生命第一位,並非是爲了穩定而穩定。這表明中國共産黨是一個使命型政黨,是把老百姓的生命放在最優先的。
目前疫情在中國已經基本得到控制,但卻在世界呈現出“大流行病”的態勢,許多國家仍處在上升期,仍有許多不確定性。
曆史上,瘟疫和戰爭幾乎是孿生兄弟,如果社會恐慌控制不住,民主政府和法西斯政府幾乎只有一牆之隔。必須看到,這次是“綜合性危機”,是經濟危機、社會恐慌、國家治理危機的“三合一”並發症,在西方尤其明顯,要非常警惕。
此次疫情對世界的影響,可以用“史無前例”來形容,主要有這3點:
1.經濟:重新反思全球化
這次疫情對經濟的沖擊,我認爲會遠超2008年,可能會比1929-1933年大蕭條時還糟。
從經濟層面上來說,疫情使人們對全球化産生了懷疑。
上世紀80年代開始的這波全球化,毫無疑問創造了史無前例的巨大財富。但也産生了許多問題,財富只是流到一些國家和極少數人手中,出現了收入差異加大、社會分化、政府稅收、就業流失等現象。
全球化原本是爲促進資源和産業在世界範圍內的自由配置、梯次分工。但在疫情籠罩下,一些規則突然不靈了。許多國家發現,産業鏈一受影響,自己連普通的口罩和防護服都生産不了。國家、政府的經濟主權沒有了。
他們就重新反思,全球化到底帶來了什麽?有人就說,疫情可能敲響了全球化的喪鍾,是對全球化的最後一擊。
但我認爲,疫情並不會完全終止全球化,而是會回到上世紀80年代以前的狀態——傳統的投資與貿易的形式,是一種“有限的全球化”。
各個國家會重新去爭取對自己國家經濟主權的掌握,通過“産業回歸”的方式調整産業結構,將重要的、與安全民生相關的産業放回自己國家以及交通、溝通都相對方便的國家之中。
2.政治:種族主義擡頭
在政治上,大家能看到這次疫情帶來的最大影響是什麽?種族主義擡頭。
尤其是美國,此前一直揪著“新冠病毒到底是哪個國家的呢”這個問題作文章;《華爾街日報》還說中國是“亞洲病夫”。這段時間的中美關系,實際上就是圍繞著種族主義和反種族主義展開的。
再舉個例子,歐盟原本是作爲歐洲區域人類共同體的典範的,但這次疫情一來,歐盟國家又都回到了主權國家的時代。意大利、塞爾維亞急需幫助,但沒有哪些歐洲國家可以幫他們。大家又走向了自私。
未來10年,將會是一個民粹主義高漲的時代,也是一個動蕩的時代。
資本可以在全球流動,知識可以在全球流動,但是老百姓不能自由流動,貧困也無法流動,政治權力更是無法流動,所以各國主權意識勢必日益強化,民粹主義日益高漲。
3.國際關系:二戰後的國際體系搖搖欲墜
而從國際關系來說,以往國際關系的基石正在慢慢消解,二戰以來建立的國際秩序已經是搖搖欲墜了。疫情大大加速了這個進程。
這不僅是對西方的挑戰,也是對中國的挑戰。該如何解決?目前爲止整個世界都還沒有方案。
誰都不知道新的體系是什麽樣的,由誰來建立,而且也不是說美國主導的世界不行了,中國就可以主導。因爲任何一個國家再強大,也不可能提供足夠的國際公共品。
但不管怎麽說,“逆全球化”已經是一個世界性的趨勢了,中國再怎麽努力都很難逆轉。它的主要動力來自中美關系的惡化,從科技到意識形態,現在中美在科學技術上的人員交流幾乎處于停頓狀態,兩國意識形態對立。
此次中美貿易摩擦的核心,美國主要是想借機打壓中國高端制造,不希望中國在技術層面往上爬,期望通過一場“技術戰”拖延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促使中國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所以對未來的中美關系不能那麽樂觀,中國需要兩條腿走路,一條腿是合作,另一條腿是鬥爭,後者不可避免。
未來的全球化,或許是“一個世界、兩個市場”“一個世界、兩個體制”,一個以美國爲中心的市場,另一個以中國爲中心的市場。一些國家跟美國多做些生意,另一些跟中國多做些生意,也有些國家兩邊的生意都做。
中美兩個市場之間也不會完全脫鈎,會有一定程度的交往,但兩個相對獨立的市場已是不可避免,接下來中美貿易依存度必然會有所下降。這未必是壞事。
中國政府和民間,都不想與美國交惡,但這已經不是以中國的意志爲轉移的了。因爲美國視中國爲“眼中釘”,我們只能“以直報怨”。
未來10年: 中國要避開陷阱, 我的6點建議
所以說,未來10年,中國或許將會面對一個更加不確定的時代,前方“陷阱”重重:“中等收入陷阱”“修昔底德陷阱”。
對此,我有6點建議:
1.做好制度建設
在這場抗疫過程中,也有一些值得再深思的地方,許多人討論中央政府足夠果斷,但早期一些地方政府還比較自我,甚至隱瞞信息“不作爲”。然而光是“譴責”地方政府就足夠了嗎?
一般來說,今天地方的行政機構裏,可以發現3類群體:一類是唱贊歌的,熱衷講大政治和大話,“口惠而實不至”;另一類是不作爲的,准時上下班,上班讀書看報寫文件,但沒有行動;還有一類是想作爲的。
三種群體,三個結果。每天吹牛拍馬、唱贊歌的,被上級領導注意到,被提拔了;不作爲、也不幹活的,他不犯錯誤,也有機會提拔。那些想作爲的卻困難重重,一旦做點事情,就容易觸動到其他人的利益。利益被觸動的人就會變成告狀者,就有人來查你。因此,對想作爲的幹部來說,不作爲便是最理想的選擇。
這樣的情況下,誰來幹活呢?大家都學著吹牛拍馬,大都學著不幹活。這就是爲什麽這幾年“低級紅,高級黑”多了起來,要從制度上找原因,從制度上去改進。
就人性來說,不管什麽樣的體制,總會出現這3類群體。但要想促成領導幹部有所作爲,就必須從制度的角度來分析。體制的設計就是要克服人性的弱點。最高領導人這幾年也反複強調要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
所以地方政府爲什麽“不負責任”?你不能光指著某個領導說:你不負責。新冠疫情的擴散就說明了這點:武漢市長辯說他不報也是根據法律和政府規定來的,沒有權力把這個公之于衆,他也有他的說法。
我多次說過,一個國家崛起的核心就是制度崛起,而外部崛起只是內部崛起的延伸而已。沒有一個制度是十全十美的。所以面對未來的不確定,從體制角度來說,中央、地方還是需要改革,目標就在于如何使得地方政府更具責任感。
不能光從人的角度來說“你不作爲”,要從制度上找到不作爲的原因。核心是找到“誰來承擔責任”,我覺得這一點中央政府要明確,中央政府誰承擔責任,地方政府又是誰承擔責任,然後從體制上保證他們能承擔這個責任,而不是說光去批評。
我覺得現在中國的情況是,有些該集權的地方沒有集好權,該放權的地方沒有放好權,這樣地方政府的權力就不足。所謂“使命型政黨”不是說不會犯錯誤,也是會犯錯誤,但是他有使命,可以自己去糾正錯誤。
在這一點上,新加坡的經驗值得借鑒:
比如不到600萬人口的新加坡只有一級政府。武漢市有幾級政府?至少三級半。中國哪怕像新加坡這樣規模的城市都是三級半政府,需要這麽多層級的政府幹什麽呢?中國從秦朝、漢朝到晚清都是三級政府,現在有這麽多級別政府,還是需要改革的。 其次,怎麽激發公務員、官員的積極性呢?除了強調意識形態,或許還需要物質。新加坡是世界上公務員工資最高的國家。當然不是說中國公務員的工資都要像新加坡這麽高,還是要根據自己的經濟發展水平。公務員也是人,也要過體面生活的。 還有一個要法治,要是太講政治,法治就會受到影響。政治都是比較主觀的,不像法治比較客觀,依法治國是國家現代性的主要表征。
我一直在說,利益的困局始終是需要利益來突破的。要讓責任跟利益正相關。你不能叫我承擔無限的責任,而沒有利益。有多少利益就有多少責任,我想這個道理整個世界是普適的。
2.破除“唯GDP主義”
這次疫情給處于轉型期的中國,帶來了更多的不確定性。從國際經驗來看,任何一個處于轉型期的社會,都容易出現社會問題;但如果越來越多的社會問題積累起來,最終就會造成社會失序的局面。
經驗地看,這不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許多國家的問題。我們需要重視起來,防止中國未來陷入到各種陷阱之中。
目前的中國,主要存在著兩條政策思路:第一條就是盛行多年的GDP主義。在改革開放的特定曆史時期,GDP主義發生過積極的作用。
但說穿了,GDP主義就是要把中國社會貨幣化、商品化。可以相信,如果不能改變GDP主義的狀況,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社會領域被商品化、貨幣化,比如醫療、教育、公共住房等。從這次疫情也能看出,中國現在最主要的不光是追求GDP的增長,還應該搞社會建設。
所以我一直說,中國改革要分三步走,先經濟改革,再社會改革,以後條件夠了,中産階層做大了,再去做政治改革。這幾年我覺得最遺憾的就是社會改革比較緩慢。
第二種政策思路就是通過社會政策的改革,來尋找新的經濟增長源。和第一種把社會商品化的思路相反,第二種思路就是要通過保護社會,建立消費社會來取得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中國未來的核心在哪裏?就在于其日漸成長的“消費社會”。這也正是美國、特朗普所害怕的地方。中國成爲“消費社會”對美國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中國的“大市場”,也就是經濟力量。
真正可以促成中國改變整個世界格局的,是其龐大的“消費市場”,而非其他因素。這些年來,中國開始加速成爲區域乃至可以和美國博弈的世界經濟重心,主要原因就是中國的消費水平。
3.做大中産階層
2008年金融危機前,美國中産階層占70%以上,現在已經降到不足50%。美國、歐洲爲什麽現在不穩定?就是因爲中産階層變小了。
任何一個政黨,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都要照顧中産階層的利益,就不會走向極端。像泰國那樣,如果50%是窮人、50%是富人,那麽農民選出來的總理城裏人不接受,城裏人選出來的總理農民不接受,永遠都會是一個鬥爭的局面。
從收入分配的角度來看,中國目前面臨這樣一個困境:少部分人得到了與其勞動不對稱的過高收入,而其他人沒有得到與其勞動相對稱的收入。所以,要做大中産階層的規模。
但培養中産階層的關鍵並不是“殺富濟貧”,光是分蛋糕的話,這個蛋糕馬上就分完了。所以還是需要做大蛋糕,比較有效的選擇是改善“一次分配”,而勞動者工資的提高是一次分配過程中最爲關鍵的。
在這一點上,日本有著豐富的經驗。日本是東亞第一個成功的工業化國家。20世紀經濟起飛後,日本政府實施了有效的工資倍增計劃,再加上日本企業“終身雇傭制”,在短短幾十年內成功培植了中産階層社會,使日本成爲世界上最大的消費社會之一。
4.輔助好中小型企業
從漢朝到現在,除了幾個很短的曆史階段外,中國呈現出“三層資本”的經濟結構:頂層以國有企業爲代表的國有資本、底層以中小型企業爲主體的民營資本,和一個國有資本、民營資本互動的中間層。
只要這3者的力量是均衡的,經濟發展就會是穩定、可持續的;反之,就會出現經濟問題。
當下要做好的是扶持好中小型企業。對大多數中小型企業而言,目前仍然缺少投資空間。新的空間從哪裏來?一方面需要國有企業讓渡一些自己不作爲、也很難作爲的空間;另一方面需要通過技術創新。
第二個問題是缺少爲中小企業服務的金融機構。因此需要金融系統的結構性改革,比如設立大量爲中小型企業服務的中小型銀行。
5.重視社會改革
中國現在最重要的是今後幾十年社會制度的建設。因爲社會秩序、社會穩定有它的制度基礎所在。
像在英國,老百姓的存款率很低,有錢主要用于消費。房子很便宜、看病不需要很多錢、讀書不需要很多錢,那麽存錢幹什麽用?這就是社會政策在起作用。
所以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一個更加注重社會公平的發展,而不是說社會分化的發展,比如在一二線城市外,著力發展三四線城市,包括産業、衛生、教育等資源和服務,增強國家綜合抗風險能力。
6.避免陷入“明朝陷阱”
從整個世界史來看,進步需要改革開放。所謂改革就是內部改革、外面開放。
1500年世界海洋時代拉開帷幕,擁有著強大海上力量的明朝卻實行了“海禁政策”,中國由此失去了一個時代。但即便是在“閉關鎖國”的狀態下,中國的瓷器也遠銷歐洲,在當時中國瓷器受追捧的程度超過了今天的iPhone。
中國要吸取這個教訓,切勿陷入“明朝陷阱”。改革開放的道路,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也要持之以恒地走下去,將改革開放進行到底。
國家領導人這些年宣布的幾項重大改革,比如海南自貿區、粵港澳大灣區、長江經濟帶等,都必須是在開放的條件下才能做起來、發展下去的。
當下,需要社會上每個人負起責任來。當每個人對社會有擔當時,這個社會才能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就可以減少內耗、增進團結。再大的困難也可以克服。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不代表正和島觀點。
口 述:鄭永年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教授
采 訪:徐悅邦
來 源:正和島(ID:zhenghedao)
文章原標題:【鄭永年:這次疫情沖擊,有3個“史無前例”】
作者:鄭永年
編輯:紅領巾小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