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代的桓溫是一個名士,也是一個權臣。在權利的引誘下,桓溫那顆躁動的心從來沒有平靜過。他甚至發出“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複遺臭萬年耶”的呐喊來宣泄自己內心的不平衡,在權利的誘惑下,他再也顧不得“名士”的風範,露出了一個“權臣”的嘴臉。
唐代詩人秦韬玉有句詩叫“苦恨年年壓金線,爲他人作嫁衣裳。”用這句話來形容桓溫可謂既貼切又形象。那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我們先回到東晉那個混亂的時代,看看桓溫究竟有什麽龌蹉的想法,卻又無法實現。
恒溫的機遇與崛起
如果說一統山河的西晉是一盤棋,那麽偏安一隅的東晉只能是一盤殘局。而且還是曆史上最奇葩的殘局,不是過了“楚河漢界”去將敵人的軍,而是王族和閥門世家互相挖空心思去蹩對方的腳。棋盤就是整個花花江山,朝廷只不過是他們互相妥協下的一個形式而已。桓溫就是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進入這盤殘局當中的。
按說,桓溫也不是出身于什麽世家大族,根本沒有機會和資格進入這個棋局之中的。桓溫出生于谯國龍亢桓氏,谯國龍亢桓氏在西晉並非高門望族。東晉衣冠南渡以後,其父桓彜後交結名士,才勉強跻身江左八達之列,並"志在立功",曾與明帝密謀平定王敦之亂,方使得家族地位有所上升。 桓溫是桓彜長子,得名士溫峤的贊賞,而命名以"溫"。溫峤有言: 此兒有奇骨。 真英物也! 後將易吾姓也。
但在後來的蘇峻之亂中,桓彜被亂軍所殺。當時桓溫年僅十五歲,枕戈泣血,誓報父仇。鹹和六年(331年),年輕氣盛的桓溫趁仇人去世之際,假扮吊客,混入喪廬,手起刀落,殺其三子,終報父仇。此事也算是爲年輕的桓溫帶來些許薄名。但以桓溫當時的家世條件和名望實力,依然遠遠不足以支持桓溫走到權力的巅峰。
真正讓桓溫的未來出現轉折的第一個契機,是一樁婚姻:在晉明帝的小舅子庾翼的大力推薦下,晉明帝將女兒嫁給了桓溫。(庾翼:桓溫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召之任,必有弘濟艱難之勳。)桓溫由此從一個普通的士族子弟,一躍成爲皇親國戚。
庾翼之所以推薦桓溫,是出于對桓溫的看重。魏晉時期的達官貴人、門閥大家們都是很任性的,不然後世也不會有什麽“魏晉風流”一說了。推薦跟自己對得上眼的人從來不需要理由。
因此,名門庾氏與桓溫之間的關系被迅速地拉近了。桓溫的人生也迎來了第二次契機:晉康帝年間,庾翼欲圖北伐,卻並不被朝臣所支持,僅有桓溫等幾個馬仔搖旗呐喊。顯然,這種表忠心是有效的。後來,庾翼在部署沿江州郡人事時,對桓溫加以大用,將桓溫任命爲徐州刺史,負責東線戰事。
然而,此次北伐,卻無疾而終。因爲庾翼尚未出征,康帝就病逝了,這也意味著庾氏失去了和朝廷對話的紐帶。沒多久,庾翼、庾冰兄弟也相繼謝世,北伐之事再也無人提及。
但這,卻給了桓溫第三個機遇:因爲庾翼給了他一個神助攻。在臨終前上表朝廷,庾翼希望能將荊州刺史的職位交由自己的兒子庾爰之接任。這麽幼稚的政治想法朝廷當然不會接受,但一時又無法找到合適的理由和替代人選。
這個時候,桓溫被毛遂附體了,自告奮勇站了出來,表示自己願意赴荊州任職,而且拍著胸脯給朝廷保證會妥善處理庾氏的殘余勢力。
好吧,姑且信你一回吧。于是朝廷就同意了,桓溫就這樣接收了荊州。有了庾氏兄弟把持十幾年的荊州這份“遺産”,桓溫的人生開始真正發生改變。
權力刺激和權力誘惑
建康的朝廷重臣們萬萬沒有想到,才死了豺狼,又來了猛虎。桓溫大權在握時,遠遠沒有求官時那麽溫順聽話,甚至比庾氏兄弟還會折騰。
東晉權力集團對北伐一直都不太感冒的原因有兩個:一方面東晉建國艱難,等到形勢大定時,北方已經從混亂走向秩序,羯族人石勒創立的後趙已經基本上統一北方。面對著這個對手,東晉不管實力上還是信心上都沒有把握。另一方面東晉王族和閥門大族之間的權利分配也在長期的鬥爭中趨于平衡,誰也不想去打破這種平衡。
但是,桓溫他是一個尴尬的存在,他與王族和士族都有瓜葛,但同時他又不被兩者真正地接納。然而,權力這玩意就是一種精神鴉片,從來沒有接觸還好,一旦接觸上了,就很容易爲之瘋狂。不甘久居人下的桓溫自然而然地想到通過對外戰爭的手段來發展自己的勢力。
但是桓溫這個時候翅膀還不夠硬,還不敢隨意去摸北方的老虎屁股。但是割據蜀中四十多年孱弱的成漢還是可以欺負一下的。
永和二年,荊州刺史桓溫直接上書朝廷,希望朝廷能同意他西進伐蜀——說“直接”,是因爲桓溫此前根本就沒有跟朝廷通過氣。事實上桓溫不在乎朝廷是否同意。在上書朝廷以後,桓溫壓根就沒等朝廷的回複,就徑自領兵伐蜀。心想:跟你打聲招呼而已,你還真把自個當回事了?
桓溫膽子大,運氣也好。入蜀之時,恰逢成漢國內政局大亂。桓溫此行簡直就是過來割韭菜,大軍僅僅用了四個月的時間便進入成都,成漢末主李勢率衆出降。
東晉朝廷雖然通過此事看出了桓溫的狼子野心,但畢竟桓溫目前已經失控了,況且他偏偏還成功了,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把不愉快的心情收起來,假裝愉快地嘉獎了桓溫。畢竟政治場裏,友誼的小船是說翻就翻的,東晉朝廷顯然不願也不敢冒這個風險。
當然,東晉王朝也不甘心就此善罷甘休的。對付一個不聽話的打手,最好的辦法就是培養一個更聽話的打手去制衡他。然而征西的路已經被桓溫捷足先登了,那麽留給別人走的路,就只有北伐了。好在東晉此時的運氣也不錯,統一北方幾十年的後趙因爲皇帝石虎去世,正陷入大亂,朝廷趁機派兵北伐。
但無奈所托非人,由禇裒、殷浩所主持的北伐,先後均以失敗告終。身在荊州的桓溫,冷眼看著這一切,而胸有成竹。他心裏清楚得很,早年與他齊名的殷浩之流根本就是沽名釣譽之輩,成不了什麽大事。這個精彩的舞台還是要看我桓溫的。
你方唱罷我登場。前方殷浩落敗的消息一傳回,桓溫就順理成章地上書朝廷:我也想北伐。
朝廷北伐,本意並不是想收複失地,而只是希望能培養出一個可以和桓溫相抗衡的人,自然不許。
但建康的衮衮諸公還是小看了桓溫。這是一個爲了權力不擇手段的人。收到诏令後的桓溫大怒,居然直接就領兵出征——不是去北伐,而是順流東下,直奔建康而來。
朝廷那幫忙于“清談”的大佬們慌了,趕忙派人半路勸阻了桓溫。桓溫當時也不是真的想領兵作亂,就是任性,就是想嚇唬嚇唬朝廷的那幫大佬們,讓他們見識見識自己的實力和氣魄。眼看著朝廷服軟,也就就坡下驢,心滿意足地回荊州了。
後來殷浩再次一敗塗地。桓溫再次趁機上書,將殷浩廢爲庶人,然後從荊州從容出兵北伐。
桓溫的北伐,前後共有三次:
第一次進入了關中,但未能立足,而後退回。
第二次進到洛陽,祭掃了西晉諸帝陵寢,但最後依然撤回荊州,北伐收複的土地也旋即失去。
第三次北伐,在枋頭遇到了慕容垂。這一次,桓溫大敗而還。
雖然這三次北伐以失敗告終,但桓溫的權勢和威信卻在北伐中與日俱增。
桓溫對東晉政局的破壞與影響
東晉立國,根基之弱曆朝罕見。在其中,士族共榮,其實是東晉國祚綿延的一個保證。 但是,這種門閥間的彼此相互制衡,卻沒有進化出貴族政治,東晉最終也走上了權臣篡位的道路。
這背後,桓溫出身的作用不容忽視。
桓溫並不如之前的士族一般,是經過正常的官職升遷而逐步執掌朝政的,他是因爲強盛的軍功才得以控制朝政。這種上位之路,本身就是對士族政治的一種顛覆。
同時,桓溫的性格也起了很大作用:膽大妄爲。
伐蜀之前,不經朝廷批准,擅自興兵;後來,又因爲與朝中的執政不和,擅自帶兵東下,令朝野大震。最後,強行北伐,獨立于朝野之外,橫行于法度之外。這些行爲在當時的環境之下,已經不能用簡單的“任性”來形容,而是狂妄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但偏偏,朝中又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壓制或者制衡他,只能忍氣吞聲。這既助長了桓溫的囂張氣焰,同時又造成了桓溫與朝廷之間的巨大不信任。
桓溫後來北伐曾收複過洛陽,他上書朝廷,希望朝廷能夠遷都回洛,但朝議不許。這就是最好的佐證。
到最後,雙方彼此間的不信任,造成了嚴重的分裂。桓溫後來雖然把持朝政,但卻不願意進建康,而只是在建康上遊遙執朝政。到了晚年,桓溫移鎮姑熟(今安徽當塗),距建康已經只有幾百裏水路,也依然不願意進入建康。
看上去,這與一百多年前的情形類似:東漢末年,也是曹操執政,居于邺城,漢獻帝和朝廷則在許昌。
但只要仔細深究,你就會發現兩者的差別其實極大:曹操雖然不在許昌,但對于朝廷的控制是全方位的,只不過是不願意待在許昌見到漢獻帝而已。
桓溫則不同,他是力有不逮。他不願意去建康,背後的理由很可能只是不敢。畢竟,建康城還遠不是他桓溫的天下,執政的王坦之和謝安都視他爲仇寇。而桓溫對于兩人,以及他們身後的門閥勢力,既無法忽視,又不能降服。
此時桓溫所面臨的,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局面:他自己出身于門閥,能有今天的地位,于門閥借力頗多。但同時他又被視爲草根,即使非典型的執政,依然不爲門閥士族所充分接受。
也就是說,桓溫的家世讓他得以身居高位,但在此之後,他又背叛了他的出身。以上這些,還都只是桓溫與東晉政治傳統之間的小龃龉。更大的問題,在于桓溫的訴求:他想取晉室而代之。
桓溫北伐的目的並不如他所說的那樣,單純就是想恢複失地。更深層次的目的,在于立威,然後挾巨大軍功,走曹操當年走過的路。這點小心思,桓溫在第一次北伐時,就被王猛給發現了。所以王猛才拒絕與桓溫一起撤退,決定繼續留在關中,觀望局勢。直到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子苻堅,並進而在曆史中迸發出耀人的光彩——此是另話,不作多說。
這就好比大家都在一個牌桌上賭錢,你桓溫當賭徒、做莊家都可以。但如果你要掀桌子,那就只能被大家合力制止了。
桓溫的癡心妄想已經觸及了東晉政治格局的底線,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成爲衆矢之的的桓溫,在性格上雖然膽大妄爲,卻不夠果斷強硬。這也注定桓溫有篡位的心,卻沒有當皇帝的命。
桓溫爲什麽無法篡位成功?
有人認爲,桓溫的軍事實力在當時算得上是一流水平,最起碼有平定蜀地、滅亡成漢的軍功在那裏擺著。
但同時,又有觀點認爲桓溫軍事實力平平,三次北伐幾乎沒有取得多少戰績,而且敗多勝少,尤其是第三次,被慕容垂大敗于枋頭,損失慘重,有如此敗仗,根本看不出桓溫作爲名將的風采。
這些觀點,其實都是基于結果來討論桓溫的軍事能力,但卻忽略了很重要的一個前提:桓溫的北伐,從來就不是單純的軍事行動, 而是帶有很強的政治目的。
以第二次北伐爲例,這是桓溫的三次北伐中取得成果最大的一次,不僅收複了洛陽,還將東晉的邊境從漢水一帶推進至黃河沿線。
收複舊都,這本來應該算得上是北伐的重大勝利,不論往前和往後,這都是中國曆史上的名臣們夢寐以求的成就:諸葛亮心心念念“還于舊都”,卻始終沒有進得了長安,遑論洛陽;再往後幾百年,嶽飛止步于開封城外幾十裏的朱仙鎮,也徒留千古遺憾。
但桓溫的這次北伐呢?在收複洛陽以後,朝廷和桓溫兩方的反應都很奇怪。
桓溫自然是上書朝廷,說如今洛陽收複,朝廷應該遷都回洛陽——這是題中應有之義。但朝廷卻百般推辭。一則此時的洛陽雖然收複,但卻處在前線,朝廷立身于此,大有危險;二則也更重要的,是朝廷不願意搬到桓溫的勢力範圍裏去。
更值得回味的是,桓溫恢複舊都之後的舉措。桓溫第二次北伐,出兵不久便攻占了洛陽,至此,這次北伐在事實上也就已經結束了。當時,桓溫派駐了地方官,然後便攜帶三千戶百姓返回江陵,此後再未出征。
也就是說,桓溫對于河洛一帶,根本談不上經營。他既沒有駐軍于此,也沒有屯田墾殖,僅僅是任命了地方官。而洛陽得以存在于東晉的治下,主要也不是賴于軍事實力的強大,而是因爲北方戰亂,前秦和前燕混戰,暫時沒有顧得上而已。如果桓溫真的意在北伐,那麽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移兵北上,經營洛陽,鞏固戰果,伺機出擊,但這些舉動,桓溫統統都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在江陵待著,直到洛陽周圍的城鎮逐漸被前燕侵占,直到最終只留下洛陽一座孤城,直到這座孤城最終失陷。在此期間,對于北方收複的領土,桓溫幾乎沒有做過任何軍事上的部署或者支援。
至此,桓溫已和晉朝的那位先人司馬昭一樣:北伐之心,昭然若揭。桓溫的北伐,從來都不是爲了收複失地,而是以北伐爲由來擴大權威,以達到弄權的目的,甚至于,取代晉室稱帝。北伐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第三次北伐,也就是被慕容垂擊退的那一次。自感時日不多的桓溫做了兩件事:第一,將戰敗的過錯推卸到豫州刺史袁真的身上,導致袁真帶地投向前燕;第二,廢除司馬奕,改立司馬昱爲帝,是爲簡文帝。
雖然在此之前,桓溫已經獲得了“位在諸侯王之上”的殊禮。桓溫還想再進一步,他想加九錫于身。這時候,門閥的力量終于成了他要面對的最大阻力。
簡文帝在位時間很短,不過八個月便病逝。臨終前,桓溫希望遺诏能傳位于他,而簡文帝也確有此意,但最後卻被出身于太原王氏的王坦之所勸阻。王坦之跟簡文帝說,天下是宣帝(司馬懿)、元帝(司馬睿)的天下,不是陛下你的天下,不是說你想傳給誰就能傳給誰的!簡文帝因此作罷。
到簡文帝病逝時,桓溫尚在姑熟。群臣害怕桓溫威勢,都不敢扶立太子即位。後來還是在王彪之的竭力推動之下,太子司馬曜才得以繼位。同時,王彪之又阻止了使桓溫攝政的提議——這位王彪之,出自于琅琊王氏,是王導的堂侄。
此後,桓溫又想讓朝廷爲他“加九錫”,這是自漢魏以來權臣篡權的必然途徑。但這次,他又被謝安所阻。桓溫此時已經病重,謝安反複修改诏書,竟然最終拖死了桓溫。
距離皇權已經只有一步之遙的桓溫,最終還是被他所出身的門閥阻擋在了篡位的大門外。士族可以支持他執政,甚至于遙控朝政,但當他想要更進一步做皇帝,打破東晉建國幾十年來的政治傳統時,士族卻以行動表達了最堅決的反對。
建康的門閥,並不願意看到既有的平衡被破壞。這種平衡雖然十分微妙,但卻是士族共榮共和、掌握權力的基礎。只有有了這個相互之間維持底線、保持制衡、維持均勢、不使一家獨大的平衡,士族才能真的做到競爭有序,共掌權力。
桓溫被世人比作東晉的曹操,他們的命運和歸宿也基本類似,但是在步步爲營和不急不躁這方面,桓溫還遠不如曹操。當時的社會主要矛盾和階級利益也注定曹操和桓溫是無法成功的。但是他們勇于打破原有的格局,勇于去追求內心的欲望,精神也是可嘉的。
桓溫爲誰做了嫁衣裳?
回顧桓溫的一生,在一些關鍵節點上,他的運氣出奇得好。雖然他羨慕王敦,但事實是他比王敦強,不管是在軍事實力上,還是在個人機遇上。
只是這種個人的成功,最終卻給東晉穩定的政治模式帶來了重大危機。隨著桓溫把這些好運氣的人生節點一個個刷通關,他便已經脫離到整個體系的平衡之外,有了不遵守規則的能力。
而整套系統也因他的出現産生了重大漏洞: 這個體系本身,已經沒有了能夠制衡他的能力。 東晉的創立,本就是士族共和的産物。如今既然桓溫的出現斬斷了門閥之間相互制衡、相互依賴的根基,那麽這個王朝便已經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了。
這個現狀,並不是沒有人看到過,也不是沒有人補救過。淝水之戰後,陳郡謝氏就獲得了比桓溫更爲強大的威望和實力。相比于桓溫,謝安更有“掀桌子”的能力,但謝安卻十分謙退,于名望最高處主動退避,讓出了權力。這其實可以看做是謝安對于這個不平衡系統的一種補救:不能讓一門一姓就掌握足以顛覆王朝的實力,即便是自己的家門也不行。
幾十年前,謝安阻止桓溫“加九錫”,是基于這種邏輯。幾十年後,謝安主動退出朝廷,依然還是基于這種邏輯。
但可惜的是,謝安個人的努力最終失敗了。桓溫既然已經撕開口子,有了先例,那麽很容易就會讓後面的人聞到腥味,心動模仿。畢竟,桓溫最後的失敗在必然性之余還夾雜了不少偶然因素,如果真的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了,那麽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三十年後,桓溫的兒子桓玄廢晉安帝,自立爲帝,稱國號爲楚。然而僅僅過了一年,出身于北府軍的劉裕就擊敗桓玄,恢複晉室。但這也僅是東晉王朝的回光返照,東晉的政治傳統不可能再回複如前。平民出生的劉裕,此後開始有計劃、有步驟地篡奪權力,終于在58歲的時候,逼迫晉恭帝禅位于他。
此時已經沒有任何人再敢反對劉裕,因爲在他稱帝的路上,已經到處都灑滿了士族子弟的鮮血。
關于桓溫的曆史感慨
桓溫被稱爲一代枭雄,見識和才幹,在晉帝國群官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但這只能證明當時將相,全是草包,不能證明桓溫真是第一流人才。他最大的缺點是在需要作最後決定時,卻喪失孤注一擲的膽量。
桓溫似乎只有一次大勝,但征服成漢帝國時的那次大勝,卻出于部屬對號令執行的錯誤,當他下令撤退時,部屬竟擊起進攻的戰鼓,因錯得福。可是,錯永遠是錯,說明他在面對難以預測的情況時,總是逃避。以後的灞上之役、枋頭之役,無不失利,原因全都在此。在灞上,跟長安相距咫尺,他不敢挺進;在枋頭,跟邺城也相距咫尺,他也不敢挺進。兩次潰敗,都不是因爲攻擊,而都是因爲撤退。爲什麽他不敢攻擊?主要的是,他的膽量不夠,在必須冒險時,卻出奇地畏縮。
桓溫顯然渴望篡奪政權,無奈,他雖有篡奪政權的決心,卻不敢篡奪。十四任帝司馬昱臥病,一夜之間,發出四次诏書,征召桓溫進京,這是上天賜下的篡奪良機,桓溫竟然拒絕,使人懷疑他的智力商數。他之所以拒絕,是由于他的恐懼,恐懼掉進陷阱。因爲他無膽,所以在節骨眼上,也就無能。桓溫終于放棄晉帝國帝位,不是力量不夠,而是他對自己的必勝把握,沒有自信;而自信,正是英雄事業的必要條件。所以,桓溫不能稱爲枭雄,不過一個較王敦略高一籌的飯桶軍閥而已。
柏楊曾在《柏楊曰》中這樣地評價桓溫,竊以爲,這種評價是客觀公正的。桓溫終究是不具備一個開國君主的魄力、勇氣和才幹的。
朋友們,讓我們再回到東晉這盤殘局上來,率先造反的王敦相當于棋盤裏的“車”,橫沖直撞,不管不顧,被“仕”、"相"、“馬”、“炮”給圍剿了。桓溫相當于棋盤裏的“馬”,威力無邊,腳踏四方,但是容易被蹩腳,威力盡失。而桓溫蹩住自己腳的正是自己內心那無休止的欲望和無膽識的恐懼。桓溫的兒子桓玄則憑借父親留給他的基業,成爲了棋局裏的“炮”,隔山打牛、敲山震虎,一頓狂轟濫炸,轟得東晉格局支離破碎、搖搖欲墜。
于此同時,北方北府兵內一個叫“劉裕”的毫不起眼的大頭“兵”,正冷眼地看著棋局上一切,悄然過了河,在東晉殘局中完成了致命一擊的將軍。
晉朝司馬一統江山,歸功于曹魏的“嫁衣神功”。無獨有偶,桓溫辛辛苦苦織成的金縷衣,卻成了劉裕的皇帝的新裝。曆史何其驚人類似,讓感慨萬千。
作者簡介:人稱“老易”——一個打鐵專業的畢業的閑散大學生。喜歡“亂說”,無論經濟、生活,不管曆史、文化。唯一不聊的就是打鐵。如果你不反感老易亂說,請關注《老易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