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農曆新年不到一個月,開始辦年貨了是嗎?辦年貨少不了買海味,你的購物清單或許有魚翅。
近十幾年來,動物保育組織積極展開反對吃魚翅運動,“吃不吃魚翅”成了爭議性課題。
去年5月,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TRAFFIC)與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發布一份報告,引述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2005年至2013年數據指出,新加坡的魚翅進出口額全球高居第二位。
在2012年至2013年間,我國進口的魚翅總值達5140美元(約6798萬新元),出口的魚翅總值則達4000萬美元(約5290萬新元)。
Traffic和WWF認爲,新加坡在應對全球鲨魚危機方面扮演重要角色,當局應更嚴格地監管魚翅貿易量,以保護鲨魚。
這份報告在本地掀起了新一波有關魚翅的討論。
14家海産貿易業者組成的新加坡海嶼郊公所回應說,他們嚴格遵守瀕危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條例,會員售賣的魚翅來自可持續來源。
國際野生生物保育顧問、CITES前亞洲區代表嚴祖富醫生也在《海峽時報》發表看法,指西方國家和一些發展中國家捕鲨是爲了鲨魚肉,鲨魚保育重點應該放在鲨魚肉,而非魚翅。
在衆多觀點中,到底魚翅的“真相”是什麽?《聯合早報》記者先後到訪西班牙和台灣,嘗試從魚翅供應鏈中,探尋答案。
① 捕鲨只爲了魚鳍?
面對這個問題,西班牙的漁民和魚商會給這個答案:“不是,因爲鲨魚肉也有價值。”西班牙是全球最大的鲨魚生産國之一。當地的漁業活動集中在西北部的沿海城市維哥(Vigo),維哥也是歐洲最大漁港。
根據新加坡農糧獸醫局提供的數據,西班牙在2012年至2016年,每年出口到新加坡的鲨魚鳍量都名列前三名,介于692噸至1073噸。
爲了解魚翅的源頭,記者去年7月在新加坡海嶼郊公所協助下去了一趟維哥。
抵達當天,正好趕上維哥漁船協會在海濱一帶舉辦海産美食節,在那裏第一次品嘗到西班牙最常見的藍鲨(blue shark)和灰鲭鲨(mako shark)魚肉料理。
除了西班牙,意大利、法國和冰島等歐洲國家都有食用鲨魚肉的習慣,包括巴西在內的一些南美洲國家,近年對鲨魚肉的需求也有上升趨勢。
根據FAO在2015年發布的報告,全球魚翅總進口量在2004年至2011年間下跌約18%,鲨魚肉的進口量和出口量卻在2000年至2011年間,每年平均增加4.5%。
西班牙阿瓜爾達延繩釣漁船協會會長華金·卡迪利亞受訪時說:“我們在討論鲨魚時,不應該只談魚翅,因爲魚翅是給亞洲‘貴族’吃的。一條鲨魚最重要的部位是魚身,有賣鲨魚肉的地方都是歐洲最窮的地區,人們吃不起更貴的魚。”
在維哥的次日早晨,記者走訪魚市場,碰上一場大型魚類拍賣會,當天的新鮮漁獲包括藍鲨和灰鲭鲨。藍鲨的數量較多,一疊疊地擺放在托盤上供魚商競標。每一條鲨魚身上都連著魚鳍,每個托盤也注明捕獲日期、地點和漁船注冊編號等信息。
在場參與拍賣會的魚商,包括15歲就創業的大型魚類批發商胡安·羅哈斯(72歲)。他購買的鲨魚肉大多供應給西班牙南部的市場,另有一部分出口到意大利。鲨魚鳍則出口到新加坡、中國大陸、香港和台灣等亞洲地區進行加工。
羅哈斯並非一開始就做鲨魚鳍生意。“我剛創業的時候,鲨魚鳍都是被扔掉的,沒有任何價值。直到我創業大約15年後,魚鳍貿易才興起。中國開始購買魚鳍,這才讓鲨魚有了額外價值。”
② “鳍不離身”也有弊端?
結束了維哥的48小時行程後,記者前往台灣。
在整個魚翅供應鏈中,台灣占有一席之地,因爲當地不僅有漁船捕鲨提供原料,境內也有制作魚翅的加工廠,人們也食用鲨魚。
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全球多個地區陸續禁止漁民“砍鳍棄身”,不准他們把鲨魚捕撈上船後,活生生切去魚鳍,再將魚身丟回大海。台灣在2012年落實了“鲨魚鳍不離身”政策,目的是確保鲨魚資源永續。
台灣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漁業署遠洋漁業組海洋保育科科長吳明峯說,對台灣人而言,鲨魚是重要的物種。
“我們希望鲨魚資源可以永續地利用,讓我們的後代子孫也可以吃到鲨魚,讓我們的飲食文化可以一直傳承下去。”不過,“鳍不離身”本意雖好,卻令當地一些業者傷腦筋。
記者走訪高雄前鎮漁港時,一艘大船正在卸貨。一批一批的冷凍鲨魚由吊秤移到岸上後,工人便一手拿著刀,另一手拿著鐵鈎,忙著剁鲨魚鳍。工人每次都得揮刀至少三五次才能切下魚鳍,過程耗費不少體力。
一名不願具名的魚翅商林先生指,鳍不離身政策導致魚鳍在整個運輸過程中的撞損程度高達六至七成,影響了魚翅的價值。另外,從冷凍鲨魚身上剁下的魚鳍,經常也會連帶著魚肉,工人必須先切掉這些多余的魚肉,魚鳍才能出售。
林先生稱,營業成本因此提高了15%至20%,漁船船東的收入也大約少了三四成。
③ 魚翅生意大有賺頭?
在台灣魚翅商陳進成(55歲)看來,他和同行的處境就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說,保育者和國際輿論近年來給魚翅業者施加不少壓力,讓業者“沒有喘氣的空間”。
“我們魚翅業者就好像過街老鼠,沒有什麽人接受我們。”說到這裏,陳進成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甚至眼泛淚光。
陳進成的魚翅工廠位于高雄郊外,大門沒有名字,曬魚翅的庭院距離大門也有一段路,從外面根本看不出是魚翅工廠。這或許是他保持低調,避免引起不必要關注的方式。
生意最輝煌時,陳進成工廠一年的魚翅産量可達1000多噸,如今一年不超過200噸。
“外界覺得我們魚翅業者很光鮮亮麗,其實不然……現在的利潤只有3%到5%。以比較苦情的方式來說,我們只是在幫漁民的忙,讓抓上來的鲨魚經濟效益能延伸出去。”
因爲爺爺是漁民、父親是魚翅商,陳進成13歲就涉足鲨魚行業。他說,業者有社會責任,不能爲了賺錢而傷害人類。他也不是非得繼續做魚翅生意,只是目前的一大動力是維系約20名員工的生計。
“工人跟著我們做了很久,大家都有感情。所以,只要不虧錢,我就會繼續做下去。”
④ 公衆對吃魚翅有誤解?
過去10年來,新加坡市場的魚翅需求估計下降了超過50%。這是新加坡海嶼郊公所會長符氣儀(62歲)根據餐館老板們的反饋和公司出貨量,作出的估計。他也是海味商新裕祿的董事長,擁有36年經驗。
據新加坡潮州酒樓發記老板李長豪(55歲)觀察,吃魚翅的人比以前少了,而不同年齡層對吃魚翅的態度也不一樣。
他說:“現在的年輕人覺得吃魚翅是一種罪惡,所以過年過節時,有祖父母想叫魚翅吃卻被孫子阻止。老人家疼孫子,就會點別的菜。三四十歲的顧客呢,則會看同行的朋友吃不吃魚翅再決定要不要點。”
符氣儀認爲,人們對吃魚翅有兩大誤解。
“一是以爲他們吃的魚翅來自瀕臨絕種的鲨魚品種。二是覺得只爲魚鳍捕撈鲨魚而丟掉魚身的做法非常殘忍,但實際情況並非這樣。”
符氣儀說,本地業者買賣的魚翅,絕大部分來自不列在CITES上的鲨魚品種。
在400多種鲨魚當中,只有七種鋸鳐(sawfish)被列入CITES附錄一,意味著它們面臨滅絕威脅,只有在特殊情況才允許進行貿易。另有12種鲨魚列在附錄二上,這些鲨魚不一定面臨絕種威脅,但國際貿易必須在不威脅它們生存的前提下進行。
據新加坡海嶼郊公所估計,本地市面上的魚翅有60%來自藍鲨、20%來自斑點星鲨(rig shark)、15%來自翅鲨(school shark),剩余5%則來自絲鲨(silky shark)和其他物種,其中只有絲鲨是CITES附錄二列入的品種。
⑤ 保護鲨魚矛頭應指向魚翅貿易?
過度捕撈導致鲨魚的生存受到威脅是毋庸置疑的,但漁民捕鲨到底是爲了魚翅還是魚肉,是讓業者和保育者爭論不休的問題。
美國非營利組織莫特海洋實驗室(Mote Marine Laboratory)高級科學家兼鲨魚中心研究主任羅伯特·休特博士通過電郵受訪時就說,應更重視鲨魚肉的需求,特別是鲨魚的總死亡率,“這比僅僅關注魚翅來得重要”。
美國國會正探討在國內全面禁止買賣魚翅,休特和加拿大西蒙菲莎大學(Simon Fraser University)研究員戴維·希弗曼博士認爲,禁止魚翅銷售只能管制鲨魚死後如何處置,捕殺鲨魚仍是合法的,迫使可持續管理的漁業扔掉鲨魚鳍將造成浪費,甚至可能導致漁民捕捉更多鲨魚,以賺取在禁售魚翅之前的同等收入。
不過,有保育者認爲魚翅是整個行業最有利可圖的環節,因此要保護鲨魚,矛頭應該指向魚翅貿易。
旨在爲印度尼西亞龍目島捕鲨漁民提供新生計的新加坡生態旅遊公司The Dorsal Effect創辦人徐婷婷(35歲)說,她不覺得人們真的要求吃鲨魚肉,只是鲨魚既然已被捕獲,而且魚肉又便宜,索性就爲它找個用途。
也是護鲨行動(Shark Savers)新加坡志工的她認爲:“我覺得業者一旦得到魚翅,就會想辦法確保有一套關于鲨魚肉需求的說法,讓吃魚翅看起來不那麽糟糕,也貴得有理……所以對魚翅的需求需要先停止。”
⑥ 業者和保育者能合作嗎?
在鲨魚課題上,業者和保育者經常給人對立的印象,可是在這次的采訪過程中,不難發現他們其實都關心同一件事——鲨魚資源的可持續性。
符氣儀說:“可持續性非常重要,因爲這樣才會一直有原料供應,驅動整個行業。”卡迪利亞認爲,可持續性包含環境、社會和經濟三個層面,而它們的共同基礎就是責任心。
“現在的漁民有一種‘新良知’……捕魚已不再是漁民擁有的權利,而是社會賦予漁民的權利,讓漁民利用天然資源來餵養一個社群,這就會使你以負責任的方式去捕魚。”
保育者自然也重視鲨魚資源的永續,以防鲨魚絕種。再說,鲨魚是頂級掠食者,過度捕鲨會造成海洋食物鏈不平衡,不利于生態環境和漁業發展。
既然都關心鲨魚資源的可持續性,業者和保育者難道就不能攜手合作嗎?符氣儀說:“我們想跟保育者合作,但他們有他們的立場,他們決心要讓魚翅業生意做不下去。”
徐婷婷則認爲,要利益相關者合作會很困難,因爲大家的利益和目的都不一樣。如何合作創造雙贏看來並非易事,有關這一碗魚翅的爭執恐怕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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