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我的真實經曆。
8月29號晚上八點左右,我像往常一樣到樓下的公園跑步。
我跑的是同一條路徑,對于這條路徑,可以說是爛熟于心:每個星期跑三、四次,每次跑五六公裏,一公裏剛好一圈,也就是每次跑五六圈。
整整六年,這條跑道見證了我的蛻變:從浮躁臃腫到沉靜輕靈,安靜專注地跑步,是我安放靈魂最好的方式。
可是,老馬也有失蹄的時候。
那天晚上,熱身之後,打開咕咚,揣著手機,我沿著相同的跑道安靜地跑起來,輕盈、自由、靜谧……
等等,腳下好像踢到什麽,頭腦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已經飛了出去,那還沒安放好的靈魂也出了竅,好半天我才痛明白過來:我摔倒了,多處擦傷,腳在流血,手機右下角屏幕粉碎,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屏了。
借著不太明亮的路燈,我發現“罪魁禍首”是這個說不出名字的東西,在跑道的正中間,有兩厘米高,我就是被它絆倒的。
一個華人妹妹連忙過來幫我清洗手腳上的沙土,並幫我打電話給家人,可是先生在國內,兩個孩子的號碼存在手機裏,手機摔壞了,只好作罷。
另一個印度大姐也過來了,在檢查我沒有大礙之後,把我的傷口、摔倒的地方、當時周圍的環境等等全部拍好照,並馬上投訴到國家公園局的網站。
她們堅持送我去看醫生,以免傷口感染,可是大晚上的,又沒了手機,很不方便,雖然傷口看起來很慘,但的確只是皮外傷,所以我決定還是早點回家休息算了。
我把手機號碼留給她們,就一瘸一瘸回家了。
學過急救的孩子一看我那慫樣,開心地大顯身手,誇張地拿出從未派上用場的急救包,把我的腿狠狠包紮了一番。
這點皮外傷對于我來說真不算一回事,沒有手機才是最難受的。
因爲疫情關系,我從三月底開始就一直待在家裏,手機和ipad是我居家辦公不可或缺的工具,一下子沒了手機,心都空了。
第二天,顧不上腳疼,我火急火燎地趕去手機維修店,問了幾個地方都一樣:換屏幕170塊,如有其他損壞另算,三天後取。
我的華爲手機才298塊,況且三天不能用手機,對我造成的損失,遠遠超過手機本身的價格。
我決定買一個差不多價格的oppo手機,賣手機的小哥花了一個多小時,耐心地幫我裝好各種app。
因爲家有骨灰級碼農,所以我退化成了“手機智障”,對手機的使用僅限于打電話,發信息,在線閱讀和寫文章而已,這也是我爲什麽總是買全世界最便宜的手機的原因。
(二)
賣手機的小哥也告訴我,這種情況我可以要求保險或者政府賠償。
我找到我的保險經紀的電話,在核實我沒有買意外保險之後,我撥通了新加坡國家公園局的熱線電話。
住在新加坡已經20年,印象中,我們不需要跟政府部門打什麽交道,高度智能化的新加坡如同一架自動巡航的飛機,穩定有序地運轉著。
這是第一次因爲私事與新加坡政府打交道,當時的心態是,能否索償成功並不重要,我只想親自測試一下:
處理意外事故時,新加坡的公務員是否有傳說中的公正高效廉潔。
熱線電話跟想象中一樣繞,按照語音指示不停選擇、轉撥、選擇、轉撥……
我那有限的英語水平很快到了崩潰的邊緣,實在受不了了,我懶得再跟著指示,隨便按下一個鍵,結果接通了公園局的動物管理部門。
接聽電話的是一個溫柔好聽的男聲,我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知道打錯了,但我真的累了,我不知道該打給公園局的哪個部門。
他安慰我說沒關系,我可以寫郵件給他,他會根據我的描述轉給相關部門,然後耐心地把他的郵件地址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念給我聽,並讓我複述兩次以確認地址准確無誤。
9月2號下午,我按照他所給的地址把郵件發了過去,郵件中講述了當時的情形,附上相關的照片,31號上午,那個華人妹妹把她當時拍下的照片發給了我。
我在郵件中提出兩點訴求:馬上解決跑道中間的障礙物和賠償我的損失,並留下我的聯系電話。
9月11號早上,我收到了公園局道路維修部門經理的第一封回信,她告訴我已經把障礙物移除了,並客套地祝我快點恢複,沒有提到賠償的事。
本來想就此算了,兩三百塊的事的確不值得浪費時間。
後來先生從國內回來,看到我那愈合得並不完美的傷疤,他對公園局的回應很不滿意:沒有道歉。
所以21號下午,我們又回複了一封郵件,只有兩句話:謝謝問候,傷口差不多愈合了;我可以跟誰要求手機賠償?
25號早上,收到了她的第二封郵件:她們正爲此事擬定意外事故報告,讓我告訴她意外發生的時間,其實我在第一封郵件已經提到了。
我耐著性子再次回複她事故相關時間。
30號早上9點50左右,公園局道路維修部門的經理打來電話,不停地表達歉意,我當時忙著工作,沒有時間聽完她的話,就把電話轉給先生聽。
幾乎在挂斷電話的同時,10點10分,她的第三封郵件就來了,讓我提供手機維修和醫藥費單據。
下午我忙完了才寫信告訴她,我沒有去看醫生,因爲叫救護車太誇張,也不知道附近哪裏有24小時的診所,是自己簡單處理了傷口,沒有醫藥單。
我也告訴她,我沒有維修破損的電話,而是買了一個299塊的新手機,並附上收據。
10月1號上午11點多,一間公司的老板打給我,告訴我她會賠償我的損失,讓我帶上身份證,隨時可以過去拿,隨後馬上發來公司的地址。
當時我正在用zoom遠程辦公,沒時間向她問清楚,過後感到有點奇怪,明明我是向新加坡公園局求償,爲什麽是一家公司賠錢給我?
後來我想這應該是公園局外包的服務商,上網一查,果然是公園局的定期合約承包商。
這下我心裏忐忑不安起來:我找公園局,公園局找承包商,那承包商會找當事的工人嗎?會罰他們錢嗎?會辭退他們嗎?或者至少會罵他們嗎?
疫情期間,工人們已經被封鎖了四五個月,他們沒有工作,沒有薪水,還有染病的風險,如果他們因此被罰,我心裏一定會一輩子不安的,前面說過,我本身就不是一定要賠償,我擔心自己的好奇害死了這些可憐的外勞。
先生安慰我說,先去那家公司看看,把我的疑慮向他們問清楚,我可以不追究公司,錢也留給工人,雖然工人的操作有點不規範,但我的這點痛和損失與在異國他鄉討生活的外勞的心酸相比,實在不算什麽。
10月5號,我心慌慌地趕去那家公司,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子,看面相非常溫和友善,說話輕言細語。
她對給我帶來的傷痛與不便表示很抱歉,堅持讓我收下現金並再三向我保證不會影響工人。
她們付給我購買新手機的全額費用,讓我簽下切結書,表示我們不會再就此事報警或額外申索賠償。
(三)
整個處理過程雖然長達一個月,主要原因在于我自己懶散隨性,公園局的處理還是非常高效的。
包括打電話,發郵件和領取賠償,我只用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
如果加上去那家公司在路上花費的時間,大概五個小時吧,五個小時299塊,其實性價比並不高,但我收獲的幫助和溫暖是無價的。
最讓我感動的是,無論公園局還是當事公司,他們對我的信賴,讓我無需多費口舌。
正是這種雙方的信任,大大降低了社會成本,提高了辦事效率。
到過新加坡的人都知道,新加坡人守規矩有禮貌,溫和謙讓,說話小聲。
他們也很聽政府的話,因爲政府就像一個大家長,與民衆互相信賴,積極溝通,大家無需疾言厲色。
收到的賠償,我會捐給慈善機構,傷痛會慢慢消弭,這世界,值得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