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縮編自著名史學家柏楊所著《中國人史綱》,爲通讀中國史第8篇文章。
如果說春秋最大的特點是貴族(封國與封國)等舊秩序之間的爭鬥的話,那麽戰國,平民則全面崛起,知識成爲最重要的主角——無論是平民出身的吳起、蘇秦、張儀,還是貴族出身的商鞅、孟子、韓非子,其身份都不再重要,其身上擁有的知識,即“本事”才重要——在這一時期,列國君主都成了配角,誰能領風騷一時,皆在于他所任用的人的本事。
概言之,傳統的貴族統治在迅速崩潰,平民中高級知識分子的地位在國內和國際,開始成爲政府的主要支柱。以致各國君主都以延攬他們作爲重要的國策。如齊宣王田辟疆在位期間,就在首都臨淄(山東淄博東)稷門附近,建築一個龐大的國際學人區,稱爲“稷下館”,專門用來招待各種專家。這個稷下學人區中,街道寬廣,樓廈相連,每位學人都有一份等于政府國務官(大夫)的薪俸。所以在當時,齊王國的文化水准最高,人才最盛。
今天,我們就來梳理一下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的戰國時代。
一、齊、晉、鄭、越的消失與蛻變
戰國時期,國際形勢完全改觀,但最大的奇迹發生在秦國身上,這個最落後、最不惹人注目的偏僻小國,在法家巨子公孫鞅主持下變法成功,就像一條闖進瓷器店的蠻牛一樣的闖進了國際社會,各國驚駭失措之余,不知道自己也變法圖強,而只一味的乞靈于外交政策,有些國家主張聯合起來抵抗,用武力把它制服。有些國家主張跟它和解,以求避免眼前的傷害。
不過,在說秦國之前,我們先來說一下四個相繼滅亡的重要國家——我們必須知道,戰國時期的齊國已非春秋時期的齊國;而那個春秋初期最爲強大的,第一個吞並他國,並帶頭輕蔑周王的鄭國也徹底滅亡了;春秋時期霸權最長的晉國則從內部瓦解,一分爲三;另外一個是越國,被楚國吞並。當然,就重要程度來說,這個後起之秀遠遠比不上齊、鄭、晉。
首先來說越國,這個幹掉春秋最後一霸吳王國的新興國家。
越國國王勾踐是一個可怕的敵人,更是一個可怕的朋友。他是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忍辱負重的君主,也是最著名的忘恩負義的君主。吳王國覆亡之後,勾踐的兩位智囊中的一位——範蠡(他一直在姑蘇城陪伴勾踐受苦受氣),即行逃走,臨逃走時寫了一封信給另一位智囊文種(他擔任宰相的職務,負實際政治責任,越王國在他手中複興),信上說:“飛鳥射盡,良弓收藏。狡兔死盡,獵狗被殺。勾踐頸項特別長而嘴像鷹嘴,這種人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安樂,你爲什麽還不離開呢?”
文種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冷血動物,但他不久就相信了,勾踐親自送一把劍給文種,質問他說:“你有七個滅人國家的方法,我只用了三個,就把吳王國滅掉。還剩下四個方法,你預備用來對付誰?”
文種除了自殺外,別無選擇。當時的越王國跟紀元前七世紀五霸之一的秦國一樣,都是剛剛脫離草昧時代,人才極端缺乏。秦國是國君秦穆公贏任好死後車家三良才殉葬的,而勾踐還沒有死,政治家已被葛除罄盡。
紀元前468年,勾踐把首都從諸暨遷到北方650公裏外的琅琊(山東膠南),距齊國首都臨淄(山東淄博東),只190公裏,這使齊國和魯國都大爲震恐,不得不謹慎而恭敬地對待這位言語不通,衣服不同,禮儀也相異的野人頭目。
勾踐于遷都後逝世,他的後裔沒有能力繼續維持一個現代化的政府制度,各部落酋長紛紛拔帳而去,越王國迅速沒落。勉強支持到紀元前379年,只好放棄琅琊,南遷到會稽城(浙江紹興)。前333年,第七任也是最後一任國王姒無疆,攻擊楚王國,兵敗被殺,部衆潰散,立國165年。
接下來說說晉國。越王國像暴風下的沙堆,不斷的層層吹散,最後一掃而光。晉國卻像烈日下的冰山,經過漫長的時間,最後全部蒸發。
在晉文公重耳即位時,追隨他流亡的那些大臣,就組成了一個世襲的貴族統治集團,這個統治集團曾爲晉國建立長期霸權。但他們的後裔不能像祖先們那樣和睦相處,百余年排擠傾軋的結果,到了紀元前6世紀五十年代,只剩下六個大的家族:範家、中行家、荀家(就是我們熟知的智氏,荀姓)、韓家、趙家、魏家。
六大家族共同掌握權力,成爲魯國三桓政治的複制品,晉國國君跟魯國國君一樣,地位越降越低。再經過百余年的排擠傾軋,到了紀元前5世紀四十年代,六大家族又發生火並。範家、中行家在火並中失敗,于是只剩下四大家族,各擁有強大的私家軍隊和廣大的領土,晉國國君姬錯忍受不住這種壓迫,采取魯國國君曾經采取過而終于失敗了的行動——他秘密向齊國借兵,企圖用外力解決內憂。四家得到消息後,立刻把姬錯趕下寶座,姬錯死在逃亡的中途。
然而四大家族間的均勢不久破裂,荀家是四大家族中力量最強大的一家,族長荀瑤,一位非常聰明,因而也自命不凡的花花公子,興起並吞其他三家的念頭。也開始向其他三家勒索土地,韓、魏兩家不敢不答應,但趙家族長趙無血阝拒絕。荀瑤大怒,紀元前456年,他邀集韓家族長韓虔、魏家族長魏駒聯合進攻趙家的根據地晉陽(山西太原),約定把趙家滅掉之後,三家瓜分它的土地。晉陽城很大而且很堅固,圍攻了兩年,都無法攻下。到紀元前453年,聯軍決開汾水的堤防灌城,水勢浩大,僅差兩三塊板的厚度就灌到城裏去,情勢危急萬狀。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外交史上最大的奇迹。趙無血阝派遣密使潛入聯軍營帳,向韓虔、魏駒分析當前的形勢:“荀瑤的欲望沒有止境,人人皆知。在力量相等的時候,韓、魏二家還要割地給他,如果趙家滅亡,你們有什麽把握能分到土地?即令分到,你們又有什麽把握不再吐出來?即令不吐出來,你們又有什麽把握不再被繼續勒索?不如我們三家聯合,瓜分荀家。趙家死而複生,永遠感激你們救命大恩,你們也自此永遠免除被並吞的恐懼。”
兩家同意密使的見解,這個決定是明智的。于是,一夜之間,形勢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韓、魏、趙三家聯軍向睡夢中的荀家兵團發動突擊,本來灌城的汾水洶湧的奔向荀家防地,荀家兵團全軍覆沒,荀家全族被屠,趙無血阝把荀瑤的人頭拿來當作尿壺。
現在,晉國只剩下三大家族。史學家爲了方便,像稱“三桓”一樣,稱韓、魏、趙三家爲“三晉”,晉國國君就更沒有份量了。反而到三家去朝見。
紀元前403年,那個早被人遺忘了的,住在洛陽窮苦王宮裏的周王國第38任國王周威烈王姬午,在收到三家的巨額賄賂後,龍心喜悅,下令擢升三大家族爲國君,就在他們現有的地盤上建立封國。于是一片滅國聲中,三個強大的新封國在國際舞台上出現。不過可憐的晉國國君依舊存在,只剩下首府新田(山西侯馬)和另一個城市曲沃(山西聞喜)。而這兩個城市,也由三個新興的封國派人管理。
紀元前376年,晉國最後一任國君晉靜公姬俱酒被三晉逐出宮廷,廢爲平民。僅余的兩個城市,也被三晉瓜分。晉國滅亡。
晉國的分裂使人惋惜,因爲在所有的封國中,晉國的面積最大,力量最強,最有資格統一當時亂糟糟的中國。
倒黴的還有齊國國君。跟魯國三桓、晉國三晉一樣,齊國政權在紀元前5世紀便落到田姓大臣的家族手中,經過數十年的經營,到了紀元前389年,田姓家族的族長田和仿效三晉的辦法,把賄賂送給洛陽周王國的周安王姬驕,姬驕發揮了周王朝國王最後一次剩余價值,下令擢升田和當齊國國君。齊國原來的國君齊康公姜貸,則被放逐到海邊的一座小城。十年後的紀元前379年,姜貸逝世,周朝開國元老姜子牙開創的姜姓齊國徹底滅亡。
鄭國也隨即完蛋,它位置在華北大平原的中央要沖,春秋時代是晉楚兩大長期霸權必爭之國。晉國滅亡的次年(前375年),韓國向它進攻,首府新鄭(河南新鄭)陷落,鄭國滅亡,韓國就把首府從平陽(山西臨汾)遷到新鄭。
四個國家,尤其是齊、晉、鄭三個重要封國的滅亡,國際上沒有一個國家說一句支持的或同情的話,好像一片枯葉在激流中沉沒,連一個漣漪都不能引起。
二、戰國八強之魏國的崛起與衰敗
到了紀元前4世紀中期之後,當時中國版圖上只剩下八個重要的國家。這八個重要的國家中,除了楚王國外,其他七國,在理論上仍然是周王朝的封國,國君仍然只能稱“公爵”稱“侯爵”。但他們早已不滿意這種低一級的身份。于是,從紀元前4世紀六十年代起,國君們一窩蜂的擺脫封國的名義,一律改稱國王——跟從前管轄他們的周王朝的國王站在平等地位。
下面是他們的王國名稱和王國的首都:
楚王國,郢都(湖北江陵)
齊王國,臨淄(山東淄博東臨淄鎮)
魏王國,安邑(山西夏縣)(不久遷都大梁·河南开封)
宋王國,睢陽(河南商丘)
秦王國,鹹陽(陝西鹹陽)
韓王國,新鄭(河南新鄭)
趙王國,邯鄲(河北邯鄲)
燕王國,薊城(北京)
其他仍存在的還有越來越小的衛國(河南濮陽)、儒家大本營的魯國(山東曲阜)、苟延殘喘的鄒國(山東鄒城)、滕國(山東滕州)、曆史模糊的中山王國(河北定州)以及古老的周王國(河南洛陽),但一個比一個微不足道。尤其是周王國,從前它還可以在精神上自我陶醉,關著門宣稱他是天下的共主,中國的元首,至少還有一旦被利用的價值,如分封三晉跟分封田和之類。現在連這點自我陶醉也告終結,只剩下可憐的空殼,國王窮困潦倒,每天忙著內部鬥爭,跟一個部落酋長相差無幾。
這一時期,魏國迅速崛起。
魏國是戰國時代前期的超級強國——猶如鄭國是春秋時代前期的超級強國。魏國在沒有建立王國之前即以霸主的姿態出現,稱雄國際舞台60余年。它的開國國君魏文侯魏斯一連任用了三位法學派人物:一位是我們上篇文章敘述過的李俚;一位是鎮守邺城(河北臨漳)的西門豹;一位是開辟並鎮守西河地區(黃河以西·陕西北部)的吴起。
魏國位于中原的中央,擁有最肥沃的耕地,農産品的收入在各國之上。李俚當宰相期間,制定法律,調整賦稅,使社會得到長時間的安定。西門豹在邺城一帶興辦灌溉工程,使魏國更富上加富。吳起不僅是傑出的政治家,而且是一位傑出的軍事家。在他鎮守西河期間,像泰山壓頂一樣,緊壓住秦國的北疆,如果再多給他十年時間,秦國可能會被他片片蠶食。
尚是封國的魏國,國力就已達到巅峰。然而隨著魏文侯以及魏武侯的去世,繼位的魏罃(魏惠王,即梁惠王,孟子曾遊說之)資質平庸,他不但放走了孫膑,還放走了商鞅。此是後話,先說孫膑的師兄龐涓。
紀元前354年,大將龐涓進攻趙國的大城邯鄲(那時趙國的首府仍在晉陽——山西太原)。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派出援軍,總司令田忌、參謀長孫膑采取攻擊敵人所必救的戰略,統率齊兵團直接進入魏國本土。龐涓果然回救,在桂陵(河南長垣)陷入埋伏,大敗而歸。
這裏面包括一個著名的出賣朋友的故事:龐涓和孫膑同是鬼谷子的門徒,也是最要好的朋友。龐涓先離開老師,當了魏國的大將,最初還懷著純潔的友情向魏國國君(魏惠王)推薦孫膑。可是龐涓不久就發現孫膑的才幹遠超過自己,可能被國君賞識而奪取自己的位置,他沒有鮑叔牙對國家和對管仲那種高貴的情操,他決心采用冤獄手段,排除孫膑。
于是,龐涓命人告發孫膑謀反,當然是證據確鑿,然後再由龐涓虛情假意的一再哀求,魏惠王才勉強赦免孫膑一死,但仍砍斷他的雙足,以防逃亡。從此孫膑不能走路,只能在地上爬行。龐涓所以沒有殺他,是爲了要他寫出記憶中鬼谷子所傳授的一部兵法。孫膑感激老友的救命之恩,當然願意寫出。但寫了一半,他發現了被陷害的真相,就僞裝瘋狂,啼笑無常,有時候連屎尿都吃下去。
等到龐涓的防範稍爲松懈,孫膑就逃回他的祖國——齊國,被齊國最高軍事首長田忌任命爲參謀長(軍師),作戰時他不能騎馬,就坐在特制的車子上指揮。這個故事的另一意義是,大黃金時代中,政權不再是世襲的花花公子們的私産,有才能的平民可以很容易地擢升爲政府的高級官員,思想學術自由的天地中,一定擁有一個生氣蓬勃的開放社會。
紀元前341年,魏國再發動第二次侵略戰爭。由太子魏申親自擔任總司令,龐涓擔任參謀長,進攻韓國。韓國也向齊國求救,田忌、孫膑仍然使用攻擊敵人所必救的老戰略,統率齊兵團再度進入魏國本土,直指魏國的東方重鎮大梁(河南開封),並在馬陵道(山東陽谷西南)布下埋伏。
魏兵團不得不回軍應戰,結果又第二度大敗,魏申被俘自殺,龐涓在黑夜中被引到那棵上面寫著“龐涓死此”的大樹之下,當他命衛士燃起火把,察看上面寫的是什麽時,伏兵向著火光,萬箭俱發,把他射死。
龐涓是一個典型的卑劣人物,他臨死都沒有絲毫對他的負義行爲感到慚愧。
接下來我們回過頭說說吳起——魏國的強盛與衰亡,都與他有著密切的關系。
魏國的開國國君魏文侯魏斯是一位英明的領袖,這由他能任用三位法家巨子——李俚、西門豹、吳起——可作爲證明。而吳起是三巨子中更爲傑出的一位,他是衛國人,在魯國當過低級軍官,然後投奔魏國,立下開辟河西(陝西北部)廣大疆土的功勳。
吳起早年得魯國國君賞識,及後齊魯交戰,吳起因娶了一位齊國宗室女子爲妻,魯國人對即將擔任統帥的吳起表示懷疑,吳起爲博得魯國信任,竟將自己妻子殺死。魯國雖然保住了,但是吳起以殺妻來求得將位,這種行徑爲魯人所惡,因而最終還是被魯國的國君所辭棄。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殺妻求將”典故。
當時吳起聽說魏文侯賢明,便去投靠。魏文侯問李克說:“吳起是個什麽樣的人?”李克說:“吳起貪財好色,但用兵即使司馬穰苴也超不過他。”因此魏文侯任吳起爲將,進攻秦國,拔取秦的五座城池。
有一次,魏斯跟吳起一齊在龍門(山西河津西北)渡黃河時,魏斯不禁贊賞說:“山川如此險要,正是魏國的珍寶。”
吳起說:“一個國家的存在,在政治修明,不在山川險要。夏王朝末代君主桀帝姒履癸,東有濟水(發源于太行山,東流注入渤海,現在河道已被黃河所奪),西有華山(五嶽之一),南有伊阙(洛陽南郊關隘),北有羊陽阪(山西平順東),結果被商王朝滅掉。商王朝末代君主纣王子受辛,東有泰山(五嶽之一)。西有孟門(河南輝縣西大行山關隘),南有黃河,北有恒山(五嶽之一),結果被周王朝滅掉。魏國如果政治腐敗,同舟共濟的人都可能成爲敵人。”魏斯欣然接受這個十分不順耳的勉勵。
紀元前387年,魏斯逝世,他的兒子魏武侯魏擊繼位——龐涓喪師辱國時國君魏惠王魏罃(即梁惠王,孟子曾遊說之)的父親,這時吳起的聲望很高,魏擊准備任用他當宰相,現任宰相公叔痤大爲恐慌,公叔痤是一個精明透頂的政客,他像演戲一樣進行他的權力鬥爭。
公叔痤的妻子是一位公主——魏斯的女兒,公叔痤在新王魏擊面前,竭力贊揚吳起,認爲吳起是一個了不起的角色。足有資格擔任魏國的宰相。問題是,吳起是衛國人,恐怕他不能專心忠于魏國。不過這也容易解決,公叔痤建議說,如果選一位公主嫁給吳起,就把吳起的心拴住了。魏擊認爲這是一個好辦法。
于是,公叔痤夫婦在精密的設計下,擺下筵席,邀請吳起,筵席上,公叔痤的妻子以公主的身份,鼻孔朝天,把公叔痤像牛馬一樣喝來叱去,百般淩辱。吳起看到眼裏,大爲震駭,暗暗慶幸自己幸而沒有跟公主結婚。不久,國君魏擊向吳起說,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吳起緊張起來,婉轉但堅定地表示不敢當。
公叔痤就向魏擊警告:“娶公主是一般人做夢都夢不到的榮耀,吳起竟然拒絕,恐怕他的志向高于公主,我們必須提防。”魏擊遂對吳起改變態度。
毫無諱言,公叔痤有知人之明,但爲國家利益考慮得相對少一些,爲自身的利益考慮得多一些。他排擠吳起,是出于保全相位的需要,並不是不知道吳起對魏國的重要性。薦舉公孫鞅,是直到自己病重時才提出。太史公司馬遷于此特著一筆,“公叔座知其賢,未及進”,很有深意。若過早地推薦公孫鞅,可能會取代他的職位,而在臨終時鄭重托付,博得薦賢之名,對自身利益也沒有什麽影響。假如從人才流失的角度來論魏國的成敗,公叔痤是應負一定責任。
吳起知道中了公叔痤的圈套,但已不是可以用口舌解釋的了。他只好逃亡,逃到楚王國。楚悼王芈疑誠意地歡迎他,並任用他當楚王國的宰相。楚王國自從伍子胥鞭屍之後,已200年之久,尤不能恢複昔日的威勢,芈疑便把希望寄托在吳起身上,交給他大權。
吳起對這個龐大古老、內部已腐爛不堪的王國,先從整理法律規章著手,使它簡明切實,然後嚴格執行,把一些政治垃圾——只發議論不做事和貪汙腐敗的官員,以及花花公子型的貴族,全部免職,逐出政府,任用有才幹的幹部,提高行政效率,把節省下來的經費,用到武裝部隊上。
吳起身爲總司令,但他經常跟最低級的士兵生活在一起。只幾年工夫,楚王國驟然強盛。影響力向南直到百越(廣東、廣西、福建三省及湖南、江西二省南部),向北則阻止新興的魏、韓兩國南下,向西攻擊秦國,深入漢水上遊(陝西南部)。國際間都感覺到楚國問鼎中原的古老災難又要重演。
然而,那些失去官位權勢和失去貪汙機會的政治垃圾,跟附在他們身上的寄生分子,甯願國家衰亡,也不願自己的既得利益喪失,于是一個很明顯的現象發生,那就是怨聲載道。紀元前381年,芈疑逝世,吳起失去了保護人,憤怒的垃圾迫不及待地群起向吳起攻打——箭如雨下。
吳起的謀略到底高人一等,他逃到芈疑停屍的所在,躲在屍體底下,亂箭固然射死了吳起,但也射中了芈疑的屍體——等到芈疑的兒子芈臧即位,即楚肅王,下令逮捕射死吳起和射中老王屍體的叛徒,七十余家被屠殺。
吳起對楚王國的貢獻是一個奇迹,可惜不過六年的短短時間,不能作更大的發揮,基礎也不穩固,吳起一死,光芒又熄。
但吳起不過就原有規模認真的加以整頓而已,20年後,更大的一個奇迹在秦國出現。
三、曆史上最大的魔術——秦國變法
曆史發展到現在,紀元前4世紀已過去30余年,位于西方蠻荒的秦國還默默無聞,沒有人看出這個落後而貧窮的小國有什麽前途,能維持現狀,不被魏國並吞,已算上等運氣了。
兩位偉大的政治家使曆史改觀,一位是秦國國君秦孝公贏渠梁,一位是吳起的同鄉、祖籍衛國的法家學派巨子公孫鞅,也就是我們熟知的商鞅。
秦孝公贏渠梁主持的雖然是一個貧窮的小國,但他雄心勃勃地想恢複300年前他祖先秦穆公贏任好的霸業。他在即位的第二年(前361年),就發出征求賢能人才的文告,歡迎能使秦國富強的知識分子光臨秦國——在那個時代,各國延攬政治人才,猶如20世紀各國延攬科學人才一樣——秦孝公贏渠梁確認,人才決定國家的命運。
公孫鞅雖是衛國人,但衛國太小,不能作爲憑借。所以很早就到了魏國,在魏國宰相公叔痤手下做事。公叔痤很了解他,當公叔痤一病不起,魏惠王親自前往探望,向他詢問後事時,公叔痤說:“公孫鞅的才幹,高我十倍,我死之後,請把國政交給他。魏國前途,在他身上。”
魏惠王不禁大吃一驚。遲了一會,公叔痤又說:“大王如果不能用公孫鞅那麽請把他殺掉,不要讓他出境。一旦被別的國家延攬,將成爲魏國第一大患。”
魏惠王告辭出門後,對左右說:“公叔痤病勢沉重,已經語無倫次了,竟然教我把國家大權交給公孫鞅。而且一會工夫,又教我殺了他。”
大臣魏昂深知公孫鞅的才能,也向魏惠王推薦,魏惠王一笑置之。
魏惠王只是一個普通的庸才,不是一個革命性人物。公孫鞅在魏國本已徹底絕望,當他知道公叔痤臨終前給魏惠王的話後,趕緊逃亡秦國。
秦孝公贏渠梁跟公孫秧促膝長談,這是春秋時期齊桓公姜小白跟管仲促膝長談曆史鏡頭的重演,秦孝公對公孫鞅相見恨晚。
公孫鞅告訴秦孝公贏渠梁說:“對一項學問懷疑,絕對不能成功。對一件措施懷疑,也絕不能成功。一個有真知灼見的人,必被世人排斥。不可跟愚昧的人討論進取開創,只可使他們看到豐富的收獲。高度智慧的見解,跟世俗不同。成大功的人只跟少數人相謀,不去征求多數人的意見。要國家強盛,只有徹底地改革。”
于是這塊魏國扔掉的石頭,成了秦國牆角的磐石。秦孝公贏渠梁把大權交給這個素不相識的客卿,命他依照他的計劃和步驟,進行徹底改革——當時的術語稱爲“變法”。
公孫鞅在頒布變法令之前,先把一根十米長的木棍立在首府栎陽(陝西臨潼)南門,下令說,“把它拿到北門的人,賞十兩黃金。”當大家驚疑不定時,他又提高賞金爲五十兩。一個好奇的青年姑妄把它拿過去,竟然如數的得到賞金。
這是公孫鞅的第一步,他先要人民信任並尊重政府,政府在得到人民信任尊重之後,才能有所作爲。
公孫鞅所作的改革,可歸納爲下列11個主要的具體項目:
1、強迫人民學習最低程度的禮儀。父子兄弟姐妹不准同睡一個炕上,必須分室而居(炕,用土坯或磚砌成的大床,設有竈門,冬天可以在其中燃火。北方冬天嚴寒,一家老幼全睡在上面取暖)。
2、統一度量衡制度。強迫全國使用同一標准的尺寸、升鬥、斤兩。
3、建立地方政府系統。若幹村組成一鄉,若幹鄉組成一縣,縣直屬中央政府。
4、建立社會基層組織。十家編爲一組,互相勉勵生産和監督行動,一家犯法,其他九家有檢舉的義務。而檢舉本組以外的其他犯罪,跟殺敵的功勳一樣,有重賞;藏匿犯人,跟藏匿敵人一樣,有重罰。
5、強迫每一個國民都要有正當職業,遊手好閑的人,包括世襲貴族和富商子弟,如果不能從事正當職業,一律當作奴隸,送到邊疆墾荒。
6、用優厚的條件招請移民。不分國籍,凡到秦國從事墾荒的,九年不收田賦。以求人口迅速增加,而人口就是兵源。
7、鼓勵生産。人民耕田織布特別好的,積存糧食特別多的,免除他的賦稅和勞役。
8、一家有兩個成年男子,強迫分居(這是增加生産和增加人口的手段)。
9、人際間爭執,必須訴諸法庭裁判,不准私人決鬥。私人決鬥的人,不論有理無理,一律處罰。
10、對敵作戰是第一等功勳,受第一等賞賜。
11、必須作戰有功才能升遷。貴族的地位雖高,商人的財富雖多,如果沒有戰功,不能擔任政府官職。
從這11個項目,可看出秦國那時還處在半野蠻狀態,落後、窮困、腐敗和一片混亂。也可看出變法意義不僅是單純的改變法令規章,不僅是單純的只改變上層建築,而是徹底地改變,軍事改變,政治改變,政府組織和社會結構、風俗習慣改變,甚至道德價值標准和人生觀念都要改變。
“變法”是人類智慧所能做的最驚心動魄的魔術,它能把一個侏儒變成一個巨人,把一個沒落的民族變成一個蓬勃奮發的民族,把一個弱小的國家變成一個強大的國家。
只用了19年時間,秦國繼魏國之後,崛起爲超級強國之一,但它比魏國的實力雄厚百倍。
這是中國曆史上唯一的一次輝煌成功變法,只有在大黃金時代才會有這種偉大的成就,但公孫鞅也付出跟吳起所付出的一樣使人沮喪的代價。喪失既得利益的既得利益階層,永遠把改革恨入骨髓。紀元前338年,秦孝公贏渠梁逝世,他的兒子贏驷繼位,是爲秦惠文王。怨聲載道的憤怒垃圾群,包括秦惠文王贏驷的皇家教師公孫賈和贏虔,他們乘機反撲,指控公孫鞅謀反,公孫鞅遂受車裂的酷刑處決。儒家學派一直用這個悲慘結局,告誡後世的政治家,萬萬不可變法。
2200年後,日本帝國效法公孫鞅,實行變法,即著名的“明治維新”,使一個跟當初秦國同樣落後的古老日本,也魔術般地崛起。曆史已顯示一個定律,處在巨變的時代,有能力徹底改變的國家強,改變而不徹底的國家亂,拒絕改變的國家則繼續沒落,只有滅亡。
四、合縱對抗與連橫和解
紀元前350年,公孫鞅把秦國的首府從栎陽(陝西臨潼),遷到鹹陽(陝西鹹陽)。紀元前340年,即魏國馬陵道大敗的次年,公孫鞅率領大軍,作變法後最重要的一次武力展示,向瘡痍未複的魏國進攻,魏軍再度大敗,魏國總司令魏昂被公孫鞅俘虜。魏惠王捶胸打跌說:“我懊悔不聽公孫痤的話。”
以魏惠王的平庸和當時對公孫鞅的痛恨,他不可能懊悔失去這個人才,恐怕是懊悔沒有殺掉他。魏國這次受的打擊十分沉重,把吳起辛苦開辟的河西疆土(陝西北部)全部喪失給秦國。首府安邑(山西夏縣)跟秦國只隔一條黃河,失去安全保障,只好向東遷到300公裏外的重鎮大梁(河南開封)。
這一戰距公孫鞅紀元前359年開始變法,只19年,秦國已強大到迫使超級強權的魏國一蹶不振,割地遷都,這種聲勢立即引起各國的震恐。
國際上從此出現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長期緊張局面,舊傳統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知識都不能應付這個雷霆萬鈞的壓力。于是以秦國爲對象,産生了兩種嶄新的但也恰恰針鋒相對的戰略思想和外交政策。
一是合縱對抗政策,即圍堵政策,主張從北到南,各國締結軍事同盟,共同抵禦秦國的侵略,秦國如對某一國發動侵略,即等于向所有的盟國侵略,各國同時出兵作戰。
另一是連橫和解政策,即和平共存政策,主張從西到東,各國同時跟秦國簽訂友好條約,保持雙邊的和平關系。
這兩種政策,由兩個平民出身的學人蘇秦、張儀提出。
蘇秦是周王國人,家庭貧苦,他曾向秦惠文王贏驷推銷過統一中國的策略。但此時贏驷剛剛殺了公孫鞅,正在討厭所有的外國人,蘇秦碰了一鼻子灰,把旅費耗盡,幾乎是乞討著回到故鄉。
正在織布的妻子看見久別的丈夫落魄歸來,連身子都沒有移動。蘇秦向他正在煮飯的嫂嫂索飯充饑,他嫂嫂好像沒有聽見。
蘇秦慚愧之余,改變主張,提出對秦國采取合縱對抗政策。在下功夫研究國際局勢跟各國君主們的心理,疲倦的時候,他用鐵錐猛刺自己的雙腿,血流遍地。
紀元前333年,他再度出發,先去見燕國國君姬文公,這一次他獲得突破性的成功。姬文公介紹他去見趙國國君趙肅侯趙語,趙語萬分高興這個建議,于是連鎖介紹,蘇秦一連到了韓國、魏國、齊國,最後再到楚王國。六國完全同意簽署這個盟約,並一致任命蘇秦爲他們的宰相,使他擔任“縱約長”——南北合縱對抗盟約組織的秘書長,圍堵政策完成。
最戲劇性的一件事接著發生,當蘇秦從楚王國返回趙國時,經過洛陽,周王國的國王周顯王姬扁,誠惶誠恐地隆重接待他,沿途掃除街道,准備官舍。蘇秦已不是上次回家那種可憐兮兮的模樣了,他以六國宰相之尊,鮮衣怒馬,隨從如雲,他的祖國同胞真是又敬又羨。
那位使他挨餓的嫂嫂,也匍匐路旁。連頭都不敢擡。蘇秦問她:“你從前怎麽那樣輕視我?而今天又怎麽如此恭敬?”
那位嫂嫂老老實實說:“只因爲你今天位尊而多金。”
這位嫂嫂在紀元前4世紀就一語道破一個屬于人性上的秘密,想得到別人的尊敬,尤其是想得到這種嫂嫂型勢利眼的尊敬,其他什麽都不需要,只要地位高而又有錢就夠了。
張儀是魏國人,蘇秦的同學好友,也是一位貧窮的學人。當他在楚王國遊說時,曾因爲太窮的緣故,被認定偷了東西,幾乎被毆死。後來到了秦國,推銷他的連橫和解政策,秦惠文王贏驷正在懊悔失去了蘇秦,以致國際上被蘇秦孤立。一旦得到張儀,就像得到了珍寶一樣。
張儀的謀略是,把參加合縱對抗盟約的盟國,各個擊破,使他們個別的跟秦國和解。
站在當時東方各國的立場,合縱對抗政策是唯一的生存之路。可是,只有大政治家才能看到十年之後,只有曆史學家才能看到三十年之後。各國有各國眼皮底下的現實利益,他們不但不能團結,反而互相殘殺。
第一次合縱對抗盟約,于紀元前333年簽訂。秦國立即采取反應,第二年(前332年),秦國即向魏國表示讓步,願把從前侵占魏國的襄陵(山西襄汾)地區七個城市歸還。那七個城市距魏國前首府安邑(山西夏縣)80公裏,是防務上最需要的屏障,如果能把它們收回,安邑就可安枕。魏國不能抵抗這個誘惑,于是同意脫離合縱。而且爲了擴張土地,還向趙國發動攻擊。
齊國在秦國的鼓勵下,認爲可以從趙國瓜分到土地,就也參加魏國這一邊。兩國軍隊雖然被趙國擊退,但第一次合縱對抗盟約,只維持一年便告瓦解。——蘇秦在趙國無法解釋魏齊兩國的叛盟行動,只好前往燕國,專任燕國宰相。
秦國等到合縱對抗盟約瓦解了之後,卻拒絕歸還襄陵七城,魏國在大怒下攻擊秦國,又被秦國擊敗。
合縱對抗盟約固然瓦解,但這種觀念仍被認爲是正確的指導原則。所以15年後的紀元前318年,這時各封國都已改制爲獨立王國,魏、楚、韓、趙、燕五個王國痛恨秦王國乘著盟約瓦解,不斷向東擴張,于是再締結第二次合縱對抗盟約,推舉楚懷王芈槐擔任縱約長,集結五國聯軍,進攻秦王國東方邊界重鎮函谷關(河南靈寶東北)。
這是一次聲勢浩大的軍事行動,人人都預料將爆發一場大戰。可是,秦王國守關大將樗裏疾大開關門,出兵迎戰。五國聯軍震于秦軍的聲威,竟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先行攻擊。僵持了幾天之後,楚兵團糧道被秦王國切斷,在驚恐中第一個撤退。其他五國軍隊也跟著倉惶拔營回國,合縱對抗盟約又一次瓦解。
楚王國雖然失去吳起,因之也失去當超級強國的機會,但它仍是領土最廣大、人力最雄厚的大國,秦王國不敢輕視它,尤其恐懼楚王國跟東方的另一個強國齊王國聯合。
函谷關那場類似兒戲的戰役中,齊王國沒有參加,秦王國宰相張儀對此有深刻印象,他決心使楚齊兩國更加分開。
函谷關戰役後第5年(前313年),張儀到楚王國訪問,向楚懷王芈槐建議:“只要貴國跟齊王國斷絕邦交,秦王國願把從前占領你們的商於(陝西丹鳳至河南西峽一帶河谷)600華裏土地歸還。”
楚懷王芈槐,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糊塗蟲之一,十分高興,認爲這是天下最便宜的事了,立即宣布跟齊王國絕交,爲了表示他態度堅決,還派人到邊界上對齊王國的國王大肆辱罵,然後由使臣隨同張儀到秦王國接收土地。再也想不到,張儀交出的只是他自己的封地6華裏。使臣吃驚說:“我奉國王之命來此,言明600華裏。”張儀也吃驚說:“你們國王一定聽錯了,秦王國每一寸土地都從血戰中得來,豈能平白送掉600華裏!”
楚懷王芈槐不能忍受這種騙局,命大將屈丐向秦王國進攻,結果大敗,屈丐被俘,漢中地區(陝西南部)600華裏疆土,反而全部喪失。楚懷王更氣的發瘋,動員全國兵力,向秦王國作最猛烈的一擊。這一次銳不可當,一直進攻到距秦王國首都鹹陽(陝西鹹陽)只40公裏的藍田(陝西藍田),秦王國岌岌可危。
可是楚王國錯誤的外交政策發生惡果,當秦王國向齊王國求援時,齊兵團立即攻入楚王國本土,韓、魏兩國也分別集結軍隊,准備乘機南下,瓜分楚王國這個肥佬。
楚軍不得不忍痛撤退。
秦孝文王贏驷很大方地宣稱不采取任何報複行動,而且仍願繼續和解,並且提議用商於地區(陝西丹鳳至河南西峽)的600華裏,交換楚王國黔中地區(貴州)的600華裏。
楚懷王芈槐把張儀恨入骨髓,他回答贏驷說:“我不要交換商於,只要交換張儀。”贏驷拒絕,但張儀表示他願意交換。
贏驷說:“芈槐會殺了你。”
張儀說:“殺了我而國家可得到黔中地區600華裏,死也值得,何況芈槐並殺不了我。”
張儀一到楚王國,芈槐就把他投入監獄,准備選擇一個好日子行刑。而張儀的謀略——主要的還是賄賂,適時發生力量。芈槐最寵愛的美人鄭袖向芈槐哭泣說:“張儀是秦王國的宰相,秦王最得力的智囊,你輕率地把他殺掉,秦王國豈肯罷休。一旦大軍臨境,我跟孩子死無葬身之地,不如早一天向南逃生,免得受秦軍淩辱。”
芈槐最親信的宦官靳尚也秘密建議說:“人臣各爲其主,本身並沒有什麽恩怨。殺了張儀,秦王國不過少一個人罷了,我們卻要失掉黔中地區600華裏。”
楚懷王芈槐考慮的結果,決定把張儀釋放,而且跟張儀做了好朋友。
秦王國一再得到甜頭之後,對東方諸國的侵略,更加淩厲。紀元前306年,楚、齊、韓三國第三次締結合縱對抗盟約,可是盟約剛剛簽訂,楚懷王芈槐又第一個變卦,秦昭襄王贏稷(贏驷的兒子)邀請芈槐在黃棘(河南南陽南)相會,當面把從前占領的上庸(湖北竹山)土地,歸還楚王國。芈槐十分滿意這一次外交上的勝利,合縱對抗盟約就第三次瓦解。
五、齊國的東方霸權及宋國的滅亡
就在紀元前4世紀五十年代,齊國一連兩次擊敗當時的超級強國魏國,進而東方建立霸權。紀元前4世紀六十年代改建王國之後,國勢更蒸蒸日上。當秦王國在西方不斷向鄰國蠶食鯨吞的時候,齊王國在東方也不斷地向他的鄰國蠶食鯨吞。
紀元前4世紀八十年代,位于偏僻北方的燕王國,發生內亂。
燕王國的內亂是儒家思想的産物,儒家系統爲了政治上的目的,在它的思想體系內,把黃帝王朝末代的堯舜兩位帝王時代,形容成爲空前美好的世界——30余年慘重水災,死人千萬的史實則一筆抹殺——唐堯帝伊祁放勳和虞舜帝姚重華,被形容爲比天老爺、比耶稣還要仁慈完善的聖人,他們之間權力轉移方式,更美化爲一首抒情詩一樣的自動“禅讓”制度。
燕王國國王姬哙是一個跟楚懷王芈槐一樣的糊塗蟲,他真的相信了“禅讓”這一套。于是就在紀元前316年,如法炮制,把王位禅讓給他的大臣子之,自己非常謙卑的走下寶座,參加官員的行列。
可是,子之的謀略雖奪取了王位,卻不能控制奪取王位後的局勢。另一位大臣市被和姬哙的兒子姬平先後起兵反抗,首都薊城(北京)陷于混戰。子之在位三年,內戰就打了三年,死亡數萬人,在那個地廣人稀的國家中,是一個龐大數字。
齊宣王田辟疆興奮地抓住這個機會。紀元前314年,齊兵團侵入燕王國本土,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占領了薊城,把混戰的各派軍隊擊潰,姬哙、子之一齊死在亂軍之中。
齊宣王田辟疆宣布合並完成,得意洋洋地宣稱:“一萬輛戰車的國家攻擊一萬輛戰車的國家,只50天工夫,就全部征服。”
但燕王國人民反抗合並,兩年後,新崛起的民間武力把齊軍驅逐出境,擁立太子姬平繼任國王。但齊王國並沒有什麽損失,從燕王國劫掠回來的財物珠寶,仍然俱在,國力更富。不過齊王國這次不成功的侵略行徑,跟燕王國結下無法和解的仇恨,種下燕王國必然報複的種子。
在齊王國向外擴張的同時,宋王國也向外擴張。我們從地理位置上可以了解,宋王國最沒有擴張的資格,它唯一的立國之道應該是追求長期而穩定的和平,即令含有屈辱性的和平,也必須忍受。因爲它的四境無險可守,而又全是一等強國,任何糾紛都足以導致自己無力承擔的戰爭。
可是,宋王國的國王宋康王子堰卻認爲並不如此,他雄心勃勃,不自量力地要想成爲居領導地位的霸權。爲了展示他的威力,他把盛血的皮囊挂到樹上,用箭射它,當血流下來的時候,他認爲射天勝利。
宋康王子堰又教他的侍衛人員和搖尾系統,經常大聲喊叫“萬歲”,一個人先在宮裏喊,宮外的人接著喊,然後全城喊,“萬歲”的聲音震耳欲聾,好像全國上下都一心一意地向他效忠。凡規勸他的人,一律當作叛亂分子處決。國際上愕然地稱它是“桀宋王國”。桀,凶暴的意思,紀元前18世紀夏王朝最末一位君主姒履癸,便被人加上這個惡劣的稱號。
宋康王子堰不在乎別人的評論,他像一只瞎了眼的野獸,向四面八方狂咬猛噬。當齊王國侵略燕王國時,宋康王子堰乘虛向齊王國背後攻擊,占領五個城市。又在西界跟魏王國沖突,奪取兩個城市。在南方楚王國交界處,把楚王國的邊防巡邏隊擊敗。
一連串的軍事勝利,使宋康王躊躇滿志,他跟遙遠的西方秦王國建立密切的外交關系,互相呼應,俨然如願以償的成爲東方新興的超級強國。不過,橫挑強鄰的曆史定律又要再一次應驗了,而且,宋王國不但橫挑一個強鄰,而是橫挑東西南北四周所有的強鄰,滅亡迫在眉睫。
紀元前286年,齊王國向宋王國發起進攻,那位射天勝利,橫挑強鄰的宋康王,兵敗被殺,宋王國滅亡。
這是八個大國中首先滅亡的一國,各國對它的滅亡,毫無反應。——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時才真正到了戰國七雄並立的時代,可惜,此時的秦王國已經強大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其他六國滅亡成了遲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