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反抗、反轉……圍繞‘反’這個字似乎都是負面的事件,可是正與負,就如同黑與白,不是必然,還端看人們站在什麽角度看事情。
濃濃的“反”風刮過2019年,而且是一開年就讓人見識到。2019年一開始,南美洲國家委內瑞拉就進入憲政危機,總統當選人馬杜羅剛准備蟬聯,卻面對年輕的反對黨領袖、國會議長瓜伊多的正面挑戰,批評讓國家陷入重重困境的馬杜羅“霸占權力”,去年的總統選舉“不合法”,並依據憲法宣布自己才是臨時總統。
瓜伊多迅速獲得數十個西方國家的支持,但馬杜羅在軍方擁護下堅持不退位,並獲得俄羅斯與中國等支持。雙方陣營從街頭到外交到議會和法律,僵持拉鋸了一整年,但這一年快過完了,馬杜羅還沒下台。瓜伊多“造反”尚未成功,明年繼續努力?
說真的,曆史告訴世人,“造反”成功與否,往往端看天時地利人和,與什麽理念、真理關系不大,造反成功的不一定在文明價值上是正確的,失敗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因此所謂“成王敗寇”的論述,常常只能在小人物或尋常百姓之間流傳,真正的王與寇私下裏都在讪笑或者苦笑:“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啦!”
“反”不一定是反政府,也包括推翻現有機制,美國和俄羅斯年初先後宣布暫停履行沿襲了30幾年的《中程導彈條約》並且在8月正式生效。這項制衡兩強在核武裝置設施方面的條約作廢後,世界再度陷入核武威脅的不確定性,美中俄三強在軍備上有再度出現競爭與對立的可能。這是今年最應當引起關注的反轉事件。
最戲劇化的反轉事件是2月底在越南首都河內的第二次美朝峰會。本來全世界以爲會出現某種協議,沒想到特朗普和金正恩關起門來沒多久,特朗普就因條件談不攏翻臉離去,雙方連預定的午餐也不吃了,留下一臉錯愕的國際媒體和外交人員。去年始于新加坡的美朝峰會,原本令人看見朝鮮半島和平的一絲曙光,卻在特朗普“拂袖”而去後再度陷入茫然。
而被東方人視爲最大的反傳統(甚至大逆不道)事件,莫過于台灣在5月通過法律,成爲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天堂/地獄”——請自己定義。
不得不提的當然是香港。從“反修例”開始,延燒半年的反政府示威,震動國際社會,如何結束,至今還找不到方向。其中涉及的各種“反”的元素,一言難盡。對海外華人社會來說,最大沖擊莫過于引發各種“反”響——同情者反思,譴責者反對,最重要是兩種立場的人不要因此“反目”啊。
其他一些地方的反抗浪潮,也被部分國際輿論說成是受到香港影響。印度尼西亞的巴布亞省,因爲在泗水的巴布亞學生被捕事件引發暴力示威,出現多年罕見的沖突事件,凸顯印尼潛藏的少數民族歧視現象。
西班牙法庭在10月對加泰羅尼亞獨立運動多名領袖判處重刑,瞬間引爆街頭反抗。由來已久的獨立運動是西班牙政治難掩的痛,除了加泰羅尼亞,巴斯克、安達盧西亞都蠢蠢欲“獨”,如何挽留人心,是巨大的考驗。
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智利的聖地亞哥公交系統地鐵車費決定漲價新幣五分錢,觸怒中學生發起逃票運動,並迅速蔓延成與警方的對抗行動。由于漲價行爲激起民衆對物價和生活費以及失業等問題的連帶感受,社會激情被點燃,反抗者越來越多,大肆破壞基礎設施,地鐵網絡癱瘓。
反抗行動快速擴散到其他城市,百萬人上街要求總統皮涅拉辭職,成爲皮諾切特軍事獨裁倒台以後最嚴重的反政府示威。由于基礎設施大規模被破壞,智利政府宣布取消今年的APEC會議和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
研究政治沖突的美國學者格爾(Ted Robert Gurr)將近50年前出版經典著作《人們爲何造反》(Why Men Rebel),分析社會內部的大規模沖突,提出“相對剝奪感”的産生原因,以及政權壓制或疏導民怨的不同情況。其理論被知識界認爲,用來分析今日世界問題依然有效。
讀中國曆史一定會讀到“官逼民反”這句話,對讀書人來說,民反總是離不開官的作爲,反風大盛的時代,是不是意味著官的作風太壞?過去或許是這樣,不過現今有各種網絡信息的影響,抹黑等因素處處可見,情況未必如此。
可以肯定的是,做官已經不能任意擺出官威,否則,遲早民衆會奉上“下馬威”。
作者是《聯合早報》編輯組副主任
1月
委內瑞拉爆發憲政危機,反對派指去年的總統選舉不合法。
2月
美朝領導人第二次峰會在越南河內舉行,由于談判條件談不攏,美國總統特朗普反臉縮短會晤,朝核問題升溫。
5月
台灣一反東方傳統,通過“同婚法案”,成爲亞洲第一。
6月
特雷莎·梅辭英國首相職,約翰遜接班,他至今所提出的脫歐方案,仍遭受國會反對。
9月
印度尼西亞政府擬修改刑事法,將婚外性行爲、侮辱領袖等列爲罪行,並打算削弱肅貪委員會的獨立運作,引起學生連日示威抗議。
2019年躁動不安,對現狀不滿的民衆在世界各地攪動政治漩渦。
反對體制與權威的抗議往往帶著社會、經濟與政治的不滿。以香港爲例,從和平抗議演變成暴力沖突,終于迫使港府撤回修例。更進一步的是,示威者堅持香港50年不變的承諾必須實質上履行。
科學告訴我們地球環境惡化,氣候問題今年特別受關注。瑞典環保少女通貝裏成爲代表人物,她在聯合國大會指責各國各機構拖泥帶水,使下一世代背負沉重的環境代價。她的姿態啓發各地學生組織抗議,至少促成兩回的多城市大串聯,超過百萬人響應。
反對與示威並非新鮮事,但2019年的一切說明它漣漪般地擴散,人們走上街頭表達不滿,一地之示威影響另一地之抗議,都是自下而上動員,參與者從中尋找新意義。
智利因生活費高漲與不平等導致公民抗議,亞太經合組織會議被迫取消。在英國,則是國會反對政府的脫歐計劃。法國的黃背心運動仍未停歇,如今已成爲針對政府整體經濟政策與生活費問題的反應。
新加坡則在反對聲浪與死亡意外後,政府決定禁止電動踏板車使用人行道,還行人安全。
物理世界中,每個作用力都有反作用力,這也可引申到人的思維與互動:任何重大轉變都會引起反彈,並激起反反彈。
這一年有太多事可供反思。反對是呼籲改變,能幫助維持一個對人民心思、需求與恐懼有所反應的系統,但更重要的是,掌權者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