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70年代,英國作家簡·莫裏斯來到新加坡,面對大英帝國曾經的殖民地,她用絕望的口氣寫道:“平坦、蒸氣騰騰、濃重的潮濕,這個島國躺在熾熱的海水中,邊緣是紅樹林沼地,從空中看,它是一個叫人絕望的地方,應該不適于定居。”然而,半個世紀後,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們,登上位于濱海灣金沙娛樂中心55層的“空中花園”,俯瞰整個新加坡:幹淨、現代、繁華、熱鬧,宛若一座迷你華麗的摩登花園——他們腳下這片土地,在簡·莫裏斯來訪時,尚是一片汪洋。
在刻板的印象裏,新加坡華麗、富足,然而無趣。《孤獨星球》前出版人、新加坡旅遊作家葉孝忠對自己的故鄉有著深刻的理解,“新加坡一向是品學兼優的模範生,不會犯錯,甚至害怕犯錯,它曾經爲了維持整潔形象,一了百了杜絕口香糖。這樣的城市總會惹人恥笑,過去如果選亞洲最無聊的城市,新加坡榜上有名”。但是“幾乎一夜之間,模範生解下領帶,蓄起胡渣,成了有點壞又不太壞的男人。”只是在普通遊客眼裏,這裏變成一個玩樂的場所——有賭場,有郵輪,有環球影城,有米其林餐廳,有炫酷酒吧……夜夜笙歌,無需深究。
實際上,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拼搏和成長,如今新加坡已形成成熟的多元文化、城市面貌以及生活方式。雖然仍要面對全球化的激烈競爭,它反倒放松起來,變得摩登、新潮,成爲了世界城市潮流發展的研究樣本。當人們深入其中,走進那些博物館、美術館、藝術社區;走進那些街道、社區、公園、組屋,感受新加坡優雅與市井,摩登與傳統,才能讀懂新加坡的故事。
要懂得新加坡,
就要去那些老街區走一走
新加坡的曆史很簡單。只要在新加坡國家博物館裏的20個立體透視模型前,駐足十分鍾,就基本能摸清它的曆史脈絡:15世紀鄭和下西洋時的“淡馬錫”;1819年英國人萊佛士登陸“小漁村”,開埠設立自由貿易港——今年恰恰是新加坡開埠200年紀念,新加坡成爲英國殖民地;“二戰”期間被日軍侵略;1963年加入馬來西亞,1965年李光耀宣布新加坡獨立建國。
但是,當你行走在新加坡街頭,卻又感到眼花缭亂。贊美廣場的新古典主義風格建築與哥特式大教堂,毛姆曾經下榻的萊佛士酒店,小印度的維拉瑪卡裏雅曼興都廟,甘榜格南的蘇丹回教堂和馬來傳統文化館,牛車水的佛牙寺龍華院與武吉巴梳街,還有土生華人博物館以及加東五顔六色的土生華人店屋——這些街巷和建築交融了原住民文化、中國文化、馬來文化、印度文化、殖民文化、土生華人文化……令人驚豔又迷惑,卻讓你不知不覺沉溺其中。
要懂得新加坡,就要懂得它的多元化。多元化種族與文化的交融,從來就是新加坡的曆史與生活的重要命題。上世紀30年代,老舍曾在新加坡小住半年,閑來無事常去逛牛車水,或去植物園看蘭花,並寫了一本《小坡的生日》,透過小孩子的眼睛來看新加坡——“新加坡的人們,不象別處,是各式各樣的,以臉色說吧,就有紅黃黑白的不同”,所以小坡“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福建人,是廣東人,是印度人,是馬來人,還是白種人”,他用一條紅綢子一會兒扮印度人,一會兒扮馬來人。而“小坡”家過年的時候,“各色人等”也都過年——“基督教堂的鍾聲當當的敲出個曲調來,中國的和尚廟奏起法器,也沉遠悠揚的好聽。”只是那時,作爲廣東移民的“小坡”父親,並不喜歡兒子同馬來或者福建小朋友玩耍。直到上世紀60年代,新加坡建國,李光耀才把種族平等通過法律與政策制定下來,新加坡也形成了“多元文化”的獨特人文景象,並影響了城市的面貌。
如今那些老街區,記錄新加坡的曆史與人文,比如牛車水從上世紀80年代便被新加坡政府列爲最嚴格的保護對象,所有房屋不得有任何改動。武吉巴梳街是這裏最漂亮的街道,保留了很多二戰前店屋和老會館,比如位于43號的怡和軒創立于1895年,是當地有名的華商俱樂部,郁達夫曾經常來搓麻將。武吉巴梳街又是潮人聚集地,這裏有當前最時髦的Speakeasy酒吧D.Bespoke、獨立書店“草根書室”,就連新加坡唯一入榜“世界50佳餐廳”的Andre也曾入駐。還有一處中峇魯也是又古老又時髦,街邊熱帶老樹郁郁蔥蔥,保留了上世紀30年代建造的ArtDeco風格公共組屋,還有各種老字號餐館與個性咖啡館——這個街區新舊交融,生氣勃勃,既有生活多年的老街坊,也有時尚年輕的潮人。
葉孝忠說,要真正了解一個地方,就得到當地人的家裏看看。那麽最能代表新加坡人家的當屬“公共組屋”。建國之初新加坡制定的組屋政策一直爲人稱許,也對新加坡和新加坡人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在葉孝忠看來,今天“組屋依舊是普通新加坡人的代表性住宅單元。近幾年來,新加坡建屋發展局也開始推出一些更爲時髦的公共住房設計,讓組屋擺脫了功能性強但設計單調的宿命。”比如,位于牛車水附近的達士嶺組屋,並被贊爲“全球最高的公屋建築和最長的空中花園”。這裏曾經是新加坡曆史最悠久的組屋區原址,改建後,七棟50層摩天大樓拔地而起——最搶眼的是,第26層和第50層分別建有高空天橋,將這七棟樓相連。登上天橋,你會發現上面種滿綠植,還擺放著各種休閑設施和裝置藝術,橋上漫步閑坐,看日出日落,遠處便是碧海藍天。
從塗鴉鞭刑,
到留一面任你發揮的牆壁
如果4月裏你恰巧正在新加坡,不妨選一個周五去吉爾曼軍營藝術區體驗熱鬧獨特的“黑夜藝術”。這片區域已有80多年曆史,曾爲英軍軍營,現在已經成爲新加坡最著名的當代藝術中心之一,聚集了多家很棒的新銳畫廊。每逢雙月的周五夜晚,“軍營”裏就會舉辦的“黑夜藝術”(Artafter Dark),融合了音樂、視覺、文學等元素,十分有趣。近幾年來,新加坡宛若一座“藝術之城”,各種藝術活動全年不斷,包括新加坡雙年展、新加坡藝術周、Lightto Night Festival、“漫步全城”裝置藝術展等,分布在十多個區域,而且多爲免費或者室外舉辦,與當地人的生活緊密結合在一起。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新加坡乃至整個東南亞藝術都被世界所忽視,而新加坡由于建國時間短、面積小,更是被認爲缺乏藝術生態。然而,新加坡在文化藝術領域卻可謂“野心勃勃”。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成立了新加坡國家藝術理事會(NAC),致力于將新加坡打造成東南亞藝術的中心。自1965年建國,政府便開始收藏東南亞藝術品,並不斷擴充著其龐大的國家收藏,目前藏品數量已近萬件,可讓任何新加坡的政府博物館取用、借展。14年前,時任新加坡總理的李顯龍更是制定了城市規劃,決心令新加坡擺脫“文化沙漠”的名聲。于是,2006年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經過三年改建重新開放;2008年關注本地文化的土生華人博物館開館;2012年,吉爾曼軍營藝術區改造成立;2014年維多利亞劇院落成……
直到2015年,也是在新加坡獨立50周年,新加坡國家美術館正式開館——從規劃、改造到完工曆時10年,耗資5.3億美元,是全球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展示並研究東南亞地區現代藝術史的美術館。走進新加坡國家美術館,你會有一種時間穿梭的幻覺,同時也能感受到新加坡的藝術“野心”。美術館建築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藝術品,它由兩座英殖民時代的建築改造而成,分別是原政府大廈和原新加坡高等法院大樓,一方面盡量保有古迹曆史完整性,另一方面重新改造空間,讓新舊材料在結構上對話。在這裏,除了能欣賞到19世紀以來新加坡及東南亞藝術大師的作品,還能看到精心保存的囚室及投降室——1945年日本就是在這裏投降;1959年李光耀也在此宣誓就職新加坡第一任總理。
就在同一年, 新加坡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賦予“設計創意之都”的地位。四年後,也就是今年年初,一個融合了零售、設計和活動的花園式空間“設計·烏節”開業,這裏你能找到至少60個新加坡本土原創設計和品牌,包括服裝、配飾、家具及紀念品等,有趣的是,這裏還有很多高科技的設計,比如你只需將一件裙子帶到鏡子前,鏡子就會顯示價格、人氣及搭配建議等。
新加坡自1965年宣布獨立,作爲一個小小的城市國家,以高效的商業理性政策立足于世界。同時,政府對居民生活實行實行“家長式統治”,包括嚴格控制市民的娛樂與文化消費——據說,多年前日本音樂大師喜多郎因頭發過長而被禁止入境,更有外籍人士因塗鴉而被鞭刑。因此,新加坡常常被“誤解”爲一個只注重商業的國家——苛刻的制度更是限制了前衛藝術的發展。就在7年前,一位叫SamLo的本土街頭藝術家因在街頭貼紙塗鴉而被捕,甚至面臨牢獄之災,這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
當然,今天在新加坡隨意塗鴉仍是不被允許的,但是隨著新加坡對街頭藝術的包容與支持,各種前衛的、新潮的、本土的藝術與創意開始蓬勃發展起來。比如,新加坡新銳藝術家羅傑瀚(JahanLoh)從上世紀90年底就開始街頭藝術創作,將人們熟悉的梅林午餐肉罐頭化爲波普藝術——他是第一位將街頭藝術帶入新加坡的藝術家,並讓新加坡波普藝術走向國際。而差點因爲街頭塗鴉被判入獄的SamLo,在兩年後也獲得許可,在新加坡Circular Road畫上巨大的“My Grandfather Road”,更參與新加坡藝術周活動。
今日,如果你前往小印度和甘榜格南這兩個老牌目的地,會發現那裏不再僅僅是買買小商品,吃吃榴梿,或者感受下一下印度或者馬來風情的街區——它們已成爲體驗街頭塗鴉等先鋒藝術的目的地。走進“小印度”,隨處可見新銳的街頭文化,這裏舉辦的“ARTWALKLITTLE INDIA”,重頭戲就是邀請藝術家們在牆上作畫,而且年年更新;甘榜格南街頭更是遍布世界各國藝術家的塗鴉作品,據說只要你向Aliwal ArtsCentre申請成功,便能獲得一面任你發揮的牆壁。
無論多麽繁忙,
新加坡在城市中心留下一片原始森林
你大概想像不到,在新加坡市中心居然還藏有一片6公頃的原始熱帶森林,那裏生長著超過50%的新加坡稀有植物物種,各種灌木、樹木、草本植物、蕨類植物、攀援植物,交織成一個豐富美妙的生態空間。如果想穿越這片原始森林,需要一點准備和技巧才不會迷路——當你沿著蜿蜒小道,伴隨蛙鳴,走進幽深雨林時,突然意識到,此處距離繁華喧囂的烏節路竟不過十幾分鍾的路程。
原始森林其實是新加坡植物園的一部分——植物園至今已有160年曆史,也是新加坡首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産。對遊客來說,來這裏最重要的事大概就是欣賞3000多種胡姬花(蘭花),包括新加坡國花——卓錦·萬代蘭。而在當地人眼裏,這片城市中心的“世外桃源”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傍晚常常能看到附近的居民帶著小孩和狗,在植物園裏的草坪上撒歡,周末這裏還會有各種露天音樂表演。
在狹小擁擠的新加坡,這種“世外桃源”見縫插針,處處可見。新加坡的面積很小,甚至比香港還小,卻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國家之一,據說是北京的六倍。然而,就在這700多平方公裏的國土上,竟然有23%的土地屬于森林或者自然保護區——目前,新加坡擁有4個自然保護區和44個占地20公頃以上的大公園,以及300個左右小公園,264條公路兩旁都種植了花草樹木,比如合歡樹、芒果樹等。有時候,開在高速公路上,會有一種錯覺,仿佛鑽進了原始森林裏。據說,目前世界上只有兩座城市裏還保留著大片的原始熱帶雨林,一處是巴西的裏約熱內盧,另一處便是新加坡。
1898年,英國人埃比尼澤·霍華德提出了“花園城市”的理論,120年後新加坡打造出一座真正的花園城市樣本,並以此而聞名。于是,遊人們排著隊前往濱海灣金沙娛樂中心參觀那宏偉的“空中花園”——沒錯,那是新加坡最傑出的地標建築之一,對于第一次前往新加坡的遊客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打卡地。
然而,要在新加坡真正感受花園城市的“魂魄”,得去當地幾處小小的社區公園,它們也許不夠驚豔,但卻別致、可愛,充滿奇思妙想,真正爲當地人帶來愉悅。比如位于新加坡北邊的榜鵝,就是一處屢屢獲獎的瀕水休閑景區,同時也是新型智能祖屋社區。一條悠長的榜鵝水道將榜鵝蓄水池和實龍崗蓄水池連通,兩岸生機勃勃,既有水上浮動濕地又有淡水紅樹林,公園、小橋、步道營造出昔日的鄉村韻味。周末,當地人常來此跑步、騎行,或者去喝咖啡,吃地道的榜鵝椰漿飯。還有一處獲得2012年WAF世界最佳景觀設計獎的加冷河碧山公園,將加冷河從筆直僵硬的混凝土排水渠,改造成蜿蜒柔軟的自然河道,而回收木材則爲公園建造了遊樂場、餐廳和有趣的休閑空間——人們就在水邊玩耍。由于這條河還有分洪功能,因此公園裏設有完備的報警系統,保護周邊人群的安全。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新加坡的“一生”都是在與水纏鬥,這片土地既缺少淡水,又常常面臨洪災,一個多世紀以來,新加坡人不得不忙于修建蓄水池收集雨水、排水渠泄洪。然而,當聯合國預測2050年,全球將有50多億人面臨缺水——新加坡卻與水達成了和解。
新加坡共有17個蓄水池,後來逐漸發展成公園,也成爲當地人的集體記憶。其中,麥裏芝蓄水池是當地曆史最悠久的蓄水池,已有160年曆史,具有濃郁的熱帶雨林風情,周圍居民常來此慢跑,新加坡新銳藝術家羅傑瀚(JahanLoh )也是這裏的常客,他說:“在這兒,大自然給了我源源不絕的靈感”。如今,麥裏芝蓄水池又增加了水步道,行走其上,腳會浸在約7厘米深的水裏,宛若“水上漂”。
雖然很多人把新加坡的曆史文化追溯到19世紀的英國殖民地時期,但真正塑造出今天新加坡性格與氣質的關鍵時刻,則是1965年李光耀宣布新加坡建國,城市潮流的激湧也從此刻拉開了序幕。無論是種族平等還是建造租屋政策,無論是保護曆史遺迹還是自然生態,無論是對教育、藝術亦或城市規劃的重視,都令今天的新加坡魅力無窮,立足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