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樓春色曉蒼蒼,萬象登臨盡渺茫”每次翻閱邑乘讀到此詩,內心都滿是感觸,作爲曾經的莒州第一名山,禅院凋敝,繁華昨日,已然是金鍾不再夜撞,唯有春色從未失約! 關于屋樓崮,每每想起總是內心蕩漾,因爲那是幼時的陪伴,那是關于青春的回憶,那是關于家鄉的眷戀,最是乍暖還寒時候,越是清晨曦微,越發能感受到它的美! 猶記少年時,求學每嫌遲,清晨迎朝露,夜幕帶月歸!春寒料峭時節,每天未及天亮便要收拾行裝,奔赴校園,迎著寒風前行,天色還是略微灰暗,此時內心總有種莫名的不情願,然而每當行至一半時,東方太陽初升,自屋樓崮山頂稀稀落落的射出些許光芒,正好耀在臉頰,整個內心也跟著暖陽陽的了!似乎早已經忘卻了寒風帶來的苦楚!剩下的只有滿心的喜悅。太陽慢慢跳動,在山勢的遮蓋下漏出半邊臉時最是迷人,紅紅透透的,好似害羞的佳人,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看著情郎!又似頑皮的孩童扯著衣角要拉你捉迷藏,卻又小心翼翼的望著旁邊的父母的眼神,生怕一不小心得來無惘的責備。時間愈發的推移,太陽一股腦的從山頂跳躍了出來,頓時化作萬道霞光,自東向西席卷而來,掠過田野,青草豎起尖角,掠過清流魚兒唱起歌謠,掠過城鎮,高樓點綴脂粉,整個莒中平原都跟著蘇醒了過來。 雖然與屋樓崮有著莫名的情感,然而幼年時對于這座近乎咫尺的梓裏名山,卻從未曾攀登,真正有幸與與此山的親密接觸,已是多年之後。 劉禹錫的《陋室銘》中開篇寫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正是對屋樓崮的真實寫照。屋樓崮,高不足五百米,然而突兀,在周圍的丘陵映襯下顯得異常的高大。而屋樓崮又是一座有仙氣的名山,未及登山,光從山腳下的“神集”便可見一斑。 所謂“神集”的孩子一集就會走的傳說,在古老的莒地可謂家喻戶曉,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原由。這源于屋樓崮下的一場廟會,每年的農曆四月初八來臨時,周圍村鎮,甚至周圍縣市的民衆自發的來到這兒,“趕神集”。由于廟會間隔時間長達一年,才有了神集的孩子一集就會走的說法。 每年神集廟會都非常的熱鬧,對于孩子們尤其具有吸引力。各種各樣的陶質玩具,琳琅滿目,都是純手工的工藝品,雖貌似粗制濫造,卻不失古樸簡約。各色花卉也是廟會的主角,無外乎四君子花,金銀丹桂之類,卻也吸引衆人。 關于神集的由來,衆說紛纭,具莒志所載,每年的農曆四月初八,是佛家的“浴佛節”,屋樓崮下的廟會本爲浴佛之事而立。時間綿延幾百載了。但具莒州博物館原館長蘇老先生所考莒州神集廟會,源于莒地的原始崇拜,“太陽崇拜”的遺存。又有資料稱蒲翁《山市》一文所描述的場景,便源自神集廟會。無論乎孰是孰非,都能看出,這場廟會,起源久遠,曆久彌新。 所謂廟會首先還是要有廟宇,方才真的與之相稱,廟在山頂,名曰青雲,據傳廟宇初建已越千載,上立七級浮屠寶塔,內供佛陀真身舍利,遠近禅林辄相敬伏,爲四境香客,居士誠慕寶刹。 前輩所論,盡歸雲煙,憶昔夫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嗟然所歎,感乎天地,而咦曰,逝者如斯夫! 我本是碌碌凡塵一粟,沒有夫子登鄉間名山的那種神聖感,但是想起要登上爲之神往許久,爲我帶來過別樣溫暖的屋樓崮時,激動多多少少還是難以抑制的。 關于崮這個詞的來曆,我多多少少還有所了解,山勢陡峭,難攀,然而于山頂處卻有一塊不小的平地的山,方可謂之崮。稱崮的山不少,盡數都在山東,最出名的大都位于蒙山沂水之間,號稱沂蒙七十二崮。孟良崮,抱犢崮悉數在列,這兩座山由于一場戰爭而名聲大噪。而我眼前的這座貌似平平常常的山,卻也是七十二名崮中的傑出代表!今天有幸攀登,或能真切了解崮所賦有的深厚涵義。 屋樓崮雖沒有岱嶽山下的登高必自之石,然而登山總體卻也是有兩條主要攀登路線可以選擇。一條是山勢陡峭,富有登山樂趣但是極有挑戰性的拾級,荒野混雜之路,由于,拾級所致半途,有一涼亭,名喚回馬亭。當取古人騎馬登山,由于自此山勢變陡,當須在此下馬,轉爲步行攀爬之意,所以我就姑且給它起個別名——回馬亭路。另一條山路是走的山勢舒緩之處,路途平坦,路面相對寬闊,直達山頂古廟去處,是當年寺院禅僧,鄉野居士,登山禮佛,下山布施所走的經典上山路。 與我而言,我登高山,獨取其樂,爲的就是尋求登山所能帶來的樂趣,自回馬亭處攀登,便屬不二之選。 攀爬至回馬亭處,此處有清流自山頂而下,至于此恰有數十米直崖,飛流直下,勢成飛瀑,珠光流轉,凝珍珠聚玉露,射寒冽滴清沚,聚霞光,似紫袂玉帶迎風翩飄,如貫壑長虹射卻心魄,不免心生流連,便常坐亭中石凳上,目光久凝,俨然有右軍蘭亭之感,不禁怅然,若有所思!然而卻沒有右軍之文力筆勢,走龍蛇之脈,成千古雙絕!也是稍覺遺憾了。然景不負人,往往都是看景的人辜負了眼前美景!能有幸駐步靜觀,已經算是善緣,想到此,稍稍內心有所寬宥! 離卻了下馬亭,繼續攀爬不遠便到了一處新修的廟宇,廟宇四合院落,紅瓦磚砌,紫煙缭繞,多見年高之人,由兒孫輩攙扶前往拜谒。由于急于攀爬,便未曾在此處廟宇多做逗留,繼續前行。 離卻廟宇之後的路途,便是失卻了階梯,岩石做道,荊棘成林,一片荒蕪景象,中間夾雜著松枝灌木,且山勢陡峭,異常難登,稍不留神就有跌倒的可能,便須小心留神。灌木蔥中,落葉沉積各色菌類叢生,且多有野兔橫竄,野雉亂飛,引得雄鷹在上空盤旋。這便是最難攀爬的原由。 沿著荊棘灌木之道攀爬許久方才到達山脊,已經是身困體乏了。然而這處山脊已經離崮頂的最高處不遠,便重整旗鼓,向著最終的目的地進發! 翻過一處亂石陣便要直登山頂了,由此處向山下遠眺房屋似柴盒,田野如棋盤,頓覺頗有意思!身體上的倦意便消失大半了。 經過了長途跋涉總算要身臨絕頂了,林文忠公言“山登絕頂我爲峰”,音猶在耳,成爲每個勇于攀登者的座右銘,也讓每位登山者都抱定不立頂峰誓不罷休的決心與毅力。而今總算要臨絕頂以追遠,立天地而彌欣!也算是不負艱辛了! 剛至山勢頂峰,便尋至那一方平地,方十之數畝,異常平坦,想來這就是所謂“崮”的所在了。一座古廟立在平原之上,磚石土木砌就。在廟後見有一老者,掣錘鑿石,旁邊站立著一位道人。這位道人相貌,衣著頗爲奇特,留有長發,油脂垢深,須發尚黑,身著陰陽黑白長袍,面色消瘦而紅潤,墨須寸余,年約半百,旁邊跟有一條小白狗,雖是白狗,卻雙眼圈,一黑一白,恍如道家陰陽雙魚遮蓋,在其他地方並未曾見有如此相貌的犬種。 好奇心驅使便走至兩位身邊,兩廂交談,問及鑿石的原由,道人言,“鑿石成甕,遇雨接水,承接雨水作爲飲馬用途”。心中暗暗驚訝僅憑手鑿錘敲,開石成甕,還能鑿多大,承多少水呢?心中滿是疑慮,卻始終難以解開。 道者鑿甕的旁邊,有一口不可見底的深井,用石頭抛在井中,要等到很長時間方才能傳來井底水聲,爲何在山頂的最高處會有這樣一眼深井,本身就是一個大大的謎團。偶然想起聽過別人傳聞,此井乃是原寺中寶塔地宮。塔式七級浮屠,內供釋迦牟尼佛骨舍利,與大唐洛陽法華寺地宮佛骨舍利,一同安放。爲佛家至寶。後寶塔頹塌于康熙七年的莒州至郯城大地震,作爲中國曆史上最巨大的地震之一,這次地震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在莒地關于那次大地震的遺迹留存頗多,最著名的無外乎“屋樓崮裂,馬亓山崩”。至于屋樓崮裂卻是何種樣貌呢,既然登臨此山,卻也要探尋一番。 由山頂向東走數步,便到達屋樓崮後崖,此處陡峭之至,渾如刀切,立刃數丈有余,頂部向外深凸一塊,狀如臉目,站在凸出位置,向下望去,令人膽寒,世人謂之閻王鼻子,當是意在突出其險勢。 而閻王鼻子的下面能夠看到的是頹塌下去的巨石,各種雜亂的石頭,石頭縫隙中長出的的樹木業已參天,想來這便是當年地震中導致的屋樓崮裂。正因爲這場地震造就了這個奇特的自然景觀,不免有感于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之本身的渺小。難怪古人喜好感乎天地,蓋乎情之所往也。 在山頂南端便到達古廟去處,古廟遺存只留有正房數間,外邊是藤條編就的籬笆圍牆,籬笆上面飄揚著許願者系起紅絲帶,風兒吹過,絲帶洋洋灑灑隨風飄蕩煞是好看的緊嘞! 這種地方給人的第一印象,便當是化外高人修行之所,本不屬于人間,更不流于世俗,院內正中有一磚石圍就的陰陽八卦圖,正中門楣上用毛筆書就著“青雲觀”三個大字。正所謂時光可以改變一切,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中,有什麽是真正不會變化的呢?曾經的佛家禅院,而今已然換卻了主人,變作了道人修行的宮觀! 觀內供奉碧霞元君,這位齊魯之地的保護神,深得莒地民衆敬仰。碧霞元君俗稱泰山老母奶奶,主道場在泰山之巅,而莒地向來被稱作第二道場,形成了獨特的碧霞元君信仰文化。每當農曆的初一十五,人們多在十字街口,焚香燒紙,祈求庇佑。每逢生辰,很多人都不辭辛苦,登山入祠,送鞋制衣,虔誠祭拜。 正殿旁邊有幾間略許矮點的房子,便是道人居所,另有籬笆相隔,院子裏養著母雞數只,院前栓著一條白狗,此犬頗類前犬亦是眼圈分陰陽,四腳成八卦。這大概就是道祖理想中的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理想狀態吧。我非修道中人不能領悟其中真谛,只不過是妄自揣度罷了! 由主廟出來廟宇門前是一道崖壁,高不過數丈有余,崖壁之下便又是一座些許矮點的山坡,山坡之上有匹棗紅色的駿馬在低頭吃草,想來就是道人前番提到的那馬匹,欲觀駿馬,可通過西首一個斜坡上轉過去。山頂轉遍,便思順道觀一下駿馬,畢竟時至今日汽車早已代替了馬匹的作用,即便是如我這般自幼生長在農村,也未曾多見到馬兒。隨即便調轉行程向著馬兒走去,于斜坡之上,卻另有收獲。斜坡面山一側竟然錯落著幾座很小的廟宇,分別供奉著月老,龍王,王靈官等諸神祗,確是于其他地方難以見到的,古人有雲莒州廟全由此或可管窺一斑。 下至岩壁之下,有一四方泉眼,汲于山頂而久不幹涸,故謂之神泉,是當年寺廟僧侶取水之處,具聞泉水甘冽,清澈激明,然由于久棄不用之故,業已淤滯,化作死水,尤爲可惜,或有有心之士,爲之清沚,他日再現神泉風貌亦未可知。 越過神泉便來到了馬匹所在的山坡,山坡上面巨石林立,頗有靈氣,面南觀之阡陌交通,連綿不絕,莒中美景盡歸眼底,壯闊之心油然而生。坡上立有一碑上書壽山福地四個鎏金大字。想來此山當之無愧。 山坡上面馬兒還離的很遠它便注意到了我,便沖著我走了過來,等它離得近些兒時方才看的仔細些。小馬兒通體通紅,毛色鮮亮,身材狹長,卻不失健壯,鬃毛深厚,亦不缺油光,小眼睛黑溜溜的,在落日余晖的映襯下,煞是可愛。不知是什麽原因那兒滿是好奇的神態盯著我,我也望著它,我們就這樣相互的盯了好一會兒。而後那馬兒便自顧自的去吃草去了,只留著我,坐在坡上的巨石上望著它,等到我轉程下山時,這馬兒竟然跟在我後面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然後靜靜地站在半坡上目送著我遠去,好似是神交許久的老友一般的模樣。 登山的行程業已轉遍便尋著主路下了山去,沿途道路相對的平坦,兩邊是雜亂無章的松樹林,雖然沒多少樂趣,卻也是相當靜谧,單純爲了登頂而言,卻也是不錯的選擇。 回味登程,意猶不盡,其山亦秀,其境亦姝,雖缺巧匠雕琢,不乏天然修飾,山雖不高,但險境獨步,景雖不雅,但未失古樸,曾經的城陽首山,冠絕莒州,而今雖然風光不再,多少讓人唏噓!然而那份靈氣卻從未曾退卻。依然值得後人去感受一番! “屋樓春色曉蒼蒼,萬象登臨盡渺茫。塔勢峭孤撐碧落,松陰偃蓋浸寒塘。凝眸東嶺雙眉遠,回首西河一線長。直走群山連海岱,久稱勝概峙城陽。”登罷此山方才感歎前人詩作誠不我欺耶!城陽陳生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