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住在小坡,小坡的書局很多。那時百勝樓還沒出現,原址是一排兩層樓高的舊店屋,一間間的店屋,很多是書局。老字號的大衆書局和青年書局便在這裏落戶。其他書店還有勝友、遠東文化、黑貓圖書、大成等。百勝樓建好後,勿拉士峇沙路的10多間英文書局,有些也搬來這裏,百勝樓便成爲名符其實的書城,想買書的人,都到百勝樓來。
百勝樓原本叫書城,彙集了許多書局。
百勝樓原本叫書城。書城叫的好,顧名思義,但叫了沒多久,有人覺得“書城”讀起來像“輸城”,不吉利,于是改爲百勝樓,一勝百勝。
老字號的上海書局也在小坡,但不在百勝樓那排店屋。上海書局和百勝樓,隔著一條啓信街(Cashin Street),它的隔壁,一邊是小坡奧迪安戲院,對面是光華戲院,另一邊是一間藥房。上海書局這排店屋,還有商務印書館和友聯書局。
上海書局創辦人陳嶽書(左)和王叔旸合影于1951年,當時書局設在小坡。
小坡書局的塵煙趣事
愛書的學生喜歡下課後到小坡的書局買書看書。
啓信街的街口有間中學書店,因爲設在街口,沒有店鋪,大家都叫它騎樓書店。那年左派思想如日中天,騎樓書店抓緊時機大賣大陸書,我也在這裏買了幾本郭沫若等的書。
啓信街的中間,還有一間學生書店。學生書店的三個合夥人,以前是大坡世界書局的同事。大家覺得工字不出頭,于是出來搞學生書店。
學生書店的前身是讀讀書店。讀讀書店的老板姓褚,喜歡出歌書,讀讀書店在1954年結束後,學生書店出現,換了招牌換了老板,但書還是照賣。賣書賣到1975年啓信街的店屋遭到迫遷爲止,10年前學生書店也走入曆史。
學生時代,我常在學生書店買書。有一次騎著腳踏車到書店後,回家時忘記騎回。第二天清早要上學,找不到腳踏車急得半死,後來才想到腳踏車放在學生書店門口。幸虧那時治安好,腳踏車沒上鎖,放了一夜也沒事發生。
因爲書局多,愛書的人都喜歡到小坡。尤其星期六學校上半天課,許多華校生穿著校服,一放學便集中在啓信街,這裏左右兩邊都有書局,進了書局就算不買書,看看“霸王書”也過瘾,從書局出來,夜蘭亭咖啡店就在啓信街路口,這裏的食攤,攤攤的食物都好吃。如果還不想回家,可到光華、奧迪安或首都戲院看場電影,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了。
那年頭,我也是大衆書局的常客。大衆書局在橋北路立足之前,原址是南洋書局。南洋書局有四個老板,陳育菘與林中梅是視學官,和學校的關系很好,他們出了不少各語文的學生讀物,也出版學校課本與史料叢書,在學校非常好賣。南洋書局結束後,它的幾個老夥計,在實利基路的組屋合股開了萬人書店。
記得大衆書局是最早有冷氣的書局。文藝和文史類的書一般陳列在樓上,客人在樓上選好了書,必須下樓付錢。服務員會將書本放在一個小籃子裏,順著一條繩子滑下,樓上還會發出鈴聲,讓樓下的同事知道。那年頭的商務印書館好像也是一樣。
1970年代,五層樓高的百勝樓出現了,大部分的華文書局如大衆、上海、青年、友聯、友誼、新華、今古、遠東等都集中在百勝樓。接著,一間間英文書局也進來了。中西書局彙合在一起,洋溢著濃濃的書香味。
如今,華文水平今不如昔,看華文書的人也大不如前,加上現在網絡書與電子書興起,書局越來越難經營,于是百勝樓的書局,“青年”先結束,“今古”也走入曆史。
兩大書局明爭暗鬥
1950年代的小坡橋北路有不少書局。左邊第一間是友聯書局,隔幾間是商務印書館 ,再過去是上海書局。
新加坡的華文書局,曆史最久的是中華和商務。這兩家書局在20世紀初便在新加坡出現。
中華和商務在那年代從上海來到新加坡,落戶大坡。商務搬了幾次家,最後搬到小坡橋北路,中華則死守大坡不走。這兩家書局在上海已是一山不能容兩虎,到了新加坡繼續明爭暗鬥。
當時的社會,幫派觀念濃厚,商務的經理和職員,都是浙江人,浙江同鄉到了新加坡都會自動到商務走動。同樣的,中華書局的經理和職員,盡是江蘇人,江蘇老鄉買棹南來,抵新後,也一定會到中華書局報到。
所以,當年的商務和中華,常常聽到浙江與江蘇的鄉音。更熱鬧的是,每逢假期,這兩間書店都准備好菜好肉,請同鄉來店裏吃飯。同鄉遇同鄉,鄉音比酒濃,要講的話,三天三夜講不完。當然,這兩間書局這樣熱情款客,也是在打他們生意上的算盤。
那年頭,新加坡的華校教師大部分來自中國。學校知道商務和中華,是“教員介紹所”,于是都到這裏找人。
商務和中華,最賣的是學校的教科書,兩間書局競爭最激烈的自然也是教科書。爲了擴展學校教科書的市場,他們互相拉攏中國來的教員,爲他們安排南來的旅程,爲他們解決住宿的問題,同鄉之間有什麽誤會,書局會幫忙調解,但書局最主要的工作是給他們介紹教職,教職問題解決,學校有了“自己人”,他們出版的教科書,便有了出路。
有些教員在聘約期滿時,都靠商務和中華出面幫他們續約。沒有續約的,無處投宿,都到這兩家書局暫住。商務和中華在那個年代,扮演著那個年代的使命。
圖爲1915年坐落在橋南路的商務印書館。(網絡照)
1970年代,我常到大坡這兩家書店看書,每逢周末或學校假期,常看到很多教師在這裏聊天,有些還公開揮毫,吟詩作對,有一次見到書法家潘受先生,他還寫了“振大漢之天聲”幾個字送我。
當年,新加坡的四大書局,商務和中華排頭兩名。另兩家是世界書局與上海書局。如今,中華、世界和上海已走入曆史,剩下的商務改爲網購繼續做生意。
南大書局出售禁書
1950年代,小坡的書局比大坡多,橋北路靠近奧迪安戲院一帶,幾乎是華文書局的天下。南大書局位于小坡密駝路100號,門面雖不大,可名氣卻響當當。
那年頭,福建會館主席陳六使登高一呼,創辦南洋大學,捐款運動如山洪爆發,“南大”兩個字熱火朝天,南大書局托“南大”之福,在這段時期成立。
回憶南大書局,必須把時間拉回到1950年代。南洋大學那時辦得紅紅火火,各行各業爲了建南大出錢出力,快樂世界體育館一連幾年還辦南大杯籃球賽。爲籌建南大,三輪車夫也爲南大義踏,連舞女都出來“義舞”。南大書局憑著“南大”二字,把招牌給刷亮,加上它賣的書,很多是中國大陸出版的“禁書”,是其他書局找不到的,所以吸引了很多愛書者的光顧。
南大書店出版的其中四本書:《自然的頌歌》《草窗隨筆》《年代和青春》和《圍城》
南大書局從1954年營業到1958年,當時反殖民浪潮高漲,左派思想如日中天,南大書局賣的是左派書,密駝路又有很多左派工會,天天高喊打倒殖民地政府,所以有人說那年頭的密駝路,左派色彩很濃厚。
南大書局有幾個老板,張浪輝是其中一位。他曾在《聯合早報》副刊版發表一篇文章,回憶當年幾個職工領袖如林清祥、蒂凡那等,常到南大書局看書。每次有新的大陸書到,別處找不到的,南大書局都有。林清祥喜歡看中國古典文學連環圖,蒂凡那愛看《紅樓夢》、《西遊記》等的英文翻譯書。有幾次,他們天還未亮就已經坐在書局門口的凳子上等著開門。
1950年代,林清祥領導的職工會也設在密駝路,和南大書局離得很近,他們工會用的印刷紙和一些工具,也由南大書局供應。
張浪輝回憶說,那個年代的文藝書很受歡迎,南大書局在1955年11月之後的八個月時間內,出版了謝克的《圍城》、苗秀的《年代和青春》以及锺祺的《自然的頌歌》三本書。
其實,南大書局當年出版的書不只三本,1956年12月出版過高甯的詩集《黎明的海岸》,書厚110頁,作家杏影爲他寫序,1957年2月又出版趙度的隨筆《草窗隨筆》。因此,在密駝路落戶五年的南大書局,五年出版五本書,可說是爲新華文壇添磚加瓦,盡了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