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有幾支華樂新銳音樂勁旅,以各自獨特的想像力與創造力爲傳統旋律和樂器譜寫新篇。鼎藝團助理指揮黃德勵說:“從曲目的匮乏到步入高産期,華樂人正在見證類似西方音樂的貝多芬時代。這或許是我們的曆史使命,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幸運。”
鼎藝團去年舉辦“鼎力相助·濟濟在藝堂!”,在安全距離措施下精心布置充滿時尚感。
本地有幾支華樂新銳音樂勁旅,以各自獨特的想像力與創造力爲傳統旋律和樂器譜寫新篇。鼎藝團助理指揮黃德勵說:“從曲目的匮乏到步入高産期,華樂人正在見證類似西方音樂的貝多芬時代。這或許是我們的曆史使命,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幸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爲霓裳後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在長詩名篇《琵琶行》中,唐代詩人白居易簌簌幾筆便把琵琶演奏的身姿綽約和音響聽感描繪得淋漓盡致,躍然紙上,讓人讀之有如身臨其境。
據中國音樂史學家劉再生考證,白居易類似的“樂評詩”,光在《全唐詩》中就載有330余首,占其生平詩作十分一。毫無疑問,白居易不僅是一位詩人,更是一位音樂評論家。透過他的文字,得以窺見千年前的音樂風貌,已然是一片百花爭豔的絢麗景象。
在“初爲霓裳後六幺”一句中,“霓裳”和“六幺”分別指代《霓裳羽衣曲》和《六幺》(又稱“綠腰”)兩支舞曲,可謂盛唐時代的“流行金曲”。《霓裳》更是由音樂造詣極高的唐玄宗欽定編著,親授于梨園之內。
受限于當時並不完善的記譜法,如今我們無法聽到原汁原味的唐代古樂。正是這些斷編殘簡的曲譜和千古流傳的詩篇,不僅留給我們無限想像空間,更爲今人的音樂創作奠定寶貴文化基石。
本地便有幾支操著華族樂器的新銳音樂勁旅,以各自獨特的想像力與創造力爲傳統旋律和樂器譜寫新篇。
鼎藝團:打造精品“華樂室樂”
2月27日鼎藝團呈獻的新春音樂會,以中國大陸青年作曲家李博禅的《歡慶序曲》拉開序幕,這是這部作品的本地首演;接下來由本地作曲家馮國峻和香港作曲家羅健邦分別根據古曲改編的《爵士良宵》和《梅花新弄》則顛覆人們對于古曲的期待,驚豔四座。
音樂會還呈獻另外兩部爲獨奏樂器和華樂室內樂而作的協奏作品,分別是中國大陸青年作曲家戚浩笛的揚琴協奏曲《浙調》和本地文化獎得主沃森(Eric Watson)的雙打擊樂協奏曲《滾石龍虎鬥》,把全場氣氛推向高潮。
回顧整場音樂會,幾乎所有曲目都是本地首演或特別爲音樂會委約而作,不僅聽感時尚、題材新穎,更因還沒有發行錄音讓人意猶未盡,散場後依然念茲在茲。細思量下,這或許與“華樂室內樂”這個新穎的概念有關,這也是鼎藝團“立團之本”與核心魅力所在。
鼎藝團助理指揮,也是新春音樂會當晚的指揮黃德勵說:“鼎藝團自成立以來便以推廣華樂室內樂爲己任。然而剛成立的時候,這個體裁的作品還很少。這既是問題,也是機會。因此我們每一場音樂會都與作曲家緊密合作,每一次的演出都有新作品問世,不斷豐富華樂室內樂的曲庫。”
黃德勵指出,近年來華樂室內樂的作品進入高産期。這種井噴式現象背後,有著內在生命力。
他以《浙調》爲例說:“2017年,我還在中國音樂學院進修時,見證這部作品的誕生。當時一名揚琴專業生准備畢業音樂會,想要委約新作。不過學生都沒什麽錢,作品以小規模爲佳,就這樣找到同校作曲系的戚浩笛,創作這部揚琴與室內樂的協奏曲。”
在3月16日的“弦情”音樂會上,鼎藝團的兩位胡琴演奏家陳彥聰和陳宏偉,向馮國峻和本地作曲家王辰威邀約新作,共同策劃以胡琴家族樂器爲主題的音樂會。
王辰威融彙民間耳熟能詳的《步步高》《雨打芭蕉》等廣東音樂,爲五種胡琴創作《粵舞升平》;馮國峻則把華彥鈞(阿炳)創作的琵琶名曲《大浪淘沙》移植到低音二胡,配以華樂室內樂協奏,爲傳統旋律賦予新生命。
鼎藝團首席指揮郭勇德說:“鼎藝團的節目不僅以新穎時尚的音樂打動觀衆,更在實踐中磨煉演奏家策劃節目的能力,保持華樂不辍創新的生命力。”
馮國峻:古曲新作紮根原曲意境
馮國峻認爲改編古曲前要考究原曲背景,體會本曲的意境。(檔案照)
作爲鼎藝團的駐團作曲家,馮國峻至今以古曲爲素材創作數十部作品,包括爵士樂版的《良宵》、豎琴重奏《春江花月夜》和爲琵琶和電子音樂改編的《塞上曲》等。
與重視和聲的西方交響樂不同,傳統華樂多是獨奏器樂曲,或是單線條旋律的民間小調,這就爲作曲家的再創作提供廣闊的空間。每次創作前,馮國峻都會查考樂曲的創作背景,參考獨奏家的意願,在不同程度上再創作。
馮國峻說:“回頭看來,我改編的古曲大概可以分爲三類:第一類保留作曲原貌,只在配器上增添色彩;第二類保留旋律結構,但在重新編配和弦,在風格色彩上有所變化;第三類則抓住原曲的核心主題旋律,由此發展成具高度獨立性的作品。”
比如本地豎琴家陳慧雯向馮國峻邀約的《春江花月夜》,幾乎完整保留樂曲原貌移植到豎琴重奏。陳慧雯十分喜歡這首古曲的意境,因此通過豎琴的橋梁,把這部作品帶到巴黎的舞台上。
爲低音二胡改編的《大浪淘沙》和爵士版《良宵》則在和聲上有所突破。馮國峻說:“《良宵》是劉天華在1928年的除夕夜即興完成,帶有節日團圓的喜悅,因此以爵士風格改編不失爲適宜的處理。《大浪淘沙》體現華彥鈞悲苦不羁的人生遭遇,因此在風格上還是要忠于原曲的意境。”
爲琵琶和電子樂而作的《塞上曲》,根植于同名琵琶傳統曲目,曲譜最早見于清末的《琵琶譜》,講述昭君出塞的故事與思念故國的情感。在與鼎藝團琵琶演奏家蔡友國的合作中,馮國峻加入現代電子樂元素,通過與古曲對話引領觀衆的思緒在時空間穿梭。
由此可見,相較于坐擁豐富音樂寶庫的西方交響樂團,華樂團的節目非常“消耗”作曲家。也正因如此,鼎藝團自成立以來,每三年爲期舉辦“作彈會”,今年恰逢第四屆。
“作彈會”是由鼎藝團舉辦,面向全世界作曲家的作曲比賽。郭勇德解釋:“作彈會其實可以拆分爲三個獨立部分。‘作’意指征集作品;‘彈’是由鼎藝團演奏,與作曲家探討;‘會’則是向觀衆呈獻獲獎作品音樂會、評審代表作音樂會,以及華樂創作技法的座談會。”
黃德勵說:“從曲目的匮乏到步入高産期,華樂人正在見證類似西方音樂的貝多芬時代。這或許是我們的曆史使命,也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幸運。”
鼟:承古揚新“華樂公司”
鼟改編《十面埋伏》,書法家陳亮有感寫下“生生不息”。(受訪者提供)
爲華樂打上引號是因爲鼟(tēng)聯合創始人、創意總監黃聖苗博士,不完全認同自己是“華樂團體”。他指出,鼟的核心理念根植于新加坡本土的音樂始源,“華樂”則有特定內涵的標簽。雖然鼟的成員多演奏傳統華族樂器,如黃聖苗是琵琶演奏家,行政總監楊紀偉是笙演奏家,鼟在音樂風格上則處于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的交彙。
然而,鼟多年來對本地華族文化、籍貫音樂的發掘與發揚,在客觀上豐富並延伸廣義華樂的內涵,例如鼟今年籌款音樂會的壓軸之作《天地人合》,便是改編自傳統古曲的一套組曲。
受疫情影響,鼟2021籌款音樂會以預錄視頻形式呈獻。在這場精美絕倫的視聽盛宴中,鼟邀請書法家陳亮以新編音樂爲靈感,爲天、地、人、合四個樂章分別創作書法作品。這四個樂章由鼟駐團作曲家趙俊毅分別改編自《春江花月夜》《知心客》《二泉映月》和《十面埋伏》,趙俊毅也是鼎藝團第一屆“作彈會”小重奏組別的冠軍。
其中《知心客》是一首浙江小調,又名《江南春色》,它的旋律有一個更廣爲人知的名字《天涯歌女》。改編後的《地》以吉他和大提琴搭配其他樂器,展現大地在春天裏的綠意盎然和勃勃生機。陳亮則取“知心客”的內涵,仿佛遇到知心人,體會著輕快甜美的旋律,揮毫創作書法作品“心飛舞”。
最具巧思的是《二泉映月》與西方藍調的融合,黃聖苗說:“藍調在西方音樂中的內涵是一種悲恻之情,與華彥鈞的《二泉映月》有種惺惺相惜之情,這樣的融合十分豐富地表達對世事滄桑的無奈與心酸。”
鼟對于傳統音樂的貢獻並不限于改編和演奏傳統旋律,黃聖苗指出:“鼟是一家集演奏、教育與研究爲一體的音樂公司。”
從2016年起,黃聖苗走訪多個傳統音樂團體深入考察,包括陶融儒樂社、藝聲粵劇團、湘靈音樂社、老賽桃源潮劇團等,發掘並記錄那些逐漸被人遺忘的本土音樂。2019年,鼟利用采風所得創作八首新作品舉辦並制作五集紀錄片,取名爲“承古揚新”系列,希望更多年輕觀衆可以接觸這些文化,紀念、認可那些默默耕耘多年的老前輩們。
同年,由鼟研究部主任王辰威和趙俊毅、黃聖苗三人合著的《鼟華樂配器指南》正式出版。這是世界上第一本由英語著述,深入介紹華族樂器演奏和作曲技法的書籍,無疑爲西方作曲家提供一把打開華樂世界的金鑰匙。王辰威說:“這本書在創作過程中有意規避參考早先的任何配器法教程,全部源于實踐的一手資料。期間我買很多樂器,幾乎都親身嘗試並和專業演奏家深入探討,力求在准確度上做到無懈可擊。”
中國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主任郭文景對此書高度評價:“中國民族器樂界與中外作曲家等待此書久矣,它有望成爲每一位作曲家案頭的工具書。”
仨樂團:以精神傳遞音樂真谛
“仨”樂團演出充滿神秘感與實驗性的Kali Yuga(末法時代),邀舞者增添層次。(受訪者提供)
笛蕭演奏家謝其龍與古筝演奏家謝卓穎因華樂結緣,青年時曾在華樂團裏收獲無數甜蜜回憶。如今夫妻二人與朋友成立“仨”樂團(SAtheCollective),以相當前衛的手法融合多元種族和神秘主義元素,借助前沿科技和跨界藝術,打造極具原創性和實驗性的立體音樂作品。
與其他團體不同,“仨”鮮有作品直接加工于傳統樂曲或地方音樂,而是強調作品的原創性,甚至現場即興創作的偶然性,創作題材也多偏向印族、藏族、蒙古族等具有神秘色彩的文明。例如“仨”最新發行的專輯便以梵文“Samsara”(輪回)爲標題。
在旁人看來,“仨”除了樂器之外仿佛與華樂並不搭邊。但謝卓穎不想拘泥于形式上的刻板印象,她說:“其實人們心中的華樂團也是一個相當年輕的概念。相較于改編與模仿,我們更想在哲學層面探討什麽是‘傳統’,去尋找手中樂器背後古老的原貌。至于有沒有被算作‘華樂’反而變得不重要。而且,我們從小學習華樂,也曾到中國進修,別人說的華樂已然是身體和藝術記憶的一部分。”
曾師從浙派笛子大師詹永明的謝其龍進一步說:“如果看得更遠一點,會發現真正的中國音樂其實是充滿即興元素的。比如江南絲竹樂、潮州外江樂都很講究‘加花’;年代更久遠的古琴譜(減字譜)則留給演奏家極大的自由發揮空間。”
三年前加入“仨”的打擊樂手陳國俊並非出身華樂背景,他從小在父親的影響下學習印度打擊樂,常常去印度隨印度音樂大師進修。他分享與“仨”共同創作的過程:“一開始謝其龍給我們一個主題,讓我們去用力感受,即興創作幾行音樂,他會接收盡可能多的反饋再進行微調整合。這是一個十分自然,由內而外的創作過程。”
謝其龍說:“音樂是非常具自發性的現象,與現場的聽衆、演奏環境都息息相關。相較于照譜演奏,‘天人合一’才是傳統中國音樂美學的終極追求。”
記者:張鶴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