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聶德甯,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與東南亞關系史、東南亞華僑華人史。
2017年09月04日 09:20 來源:福建日報
新加坡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交通樞紐,地處馬六甲海峽,位于東南亞地區的中心地帶,故又有“東方直布羅陀”之稱。19世紀的新加坡社會是建立在私會黨所結集的社群體系上的,當時的華人社會按方言群主要分爲五大社群:講閩南語的福建社群、講潮州話的潮州社群、講廣府方言的廣府社群、講海南話的海南社群和講客家話的客家社群。福建社群以講閩南語的漳州、泉州和永春籍移民爲代表,是新加坡華人社會建設和發展的主力。
近代新加坡的發展和興起,與福建有著深厚的曆史淵源。當時福建社群的主要領導成員,大都是從馬六甲移居新加坡的漳州和泉州籍商人。福建社群人數衆多,財力雄踞各社群之上,憑借著這兩項優勢,得以長期領導新加坡華人社會,並在以恒山亭、天福宮爲中心的僑團機構領導下,在文教、市政建設、醫療衛生等領域卓有建樹,爲早期新加坡的建設與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恒山亭:祭祀死者以整合生者
薛佛記,字文舟,是新加坡福建社群的開山鼻祖,1793年生于馬六甲,祖籍漳州漳浦。1819年新加坡開埠後,薛佛記從馬六甲到新加坡經商,當時大量華人湧入新加坡,福建籍人口激增,爲滿足旅新鄉僑的喪葬祭奠所需,1828年,薛佛記帶頭捐款,在石叻路興建恒山亭,作爲新加坡漳、泉籍人士的墳地,後來逐漸成爲旅新華人集合和議事的場所,是當時福建社群的總機構,實際上也是當時新加坡華人社會的最高領導機構。
恒山亭正廳中央的神龛供奉福德正神,俗稱大伯公,左邊是城隍爺公,右側供奉注生娘娘。亭內正殿上有薛佛記1828年題的“福彌春秋”橫匾。營建恒山亭共花費宋銀5336.2元,薛佛記捐764.2元,加之爲人慷慨好義,深得僑民愛戴,被推爲恒山亭第一大董事。
薛佛記對新加坡華人社會最大的貢獻,就是通過“慎終追遠”的傳統觀念,把荒冢的管理組織規模化、制度化。他擴建恒山亭,成立恒山亭管理委員會,制定管理條規,開啓了華族廟宇管理的先河。
1836年,薛佛記召集管委會及一些爐主、老板、漳泉籍商人,訂立了《恒山亭重議規約五條》,規定“漳泉邑人之船舶,需捐資若幹,始允下葬于恒山亭”;凡在新加坡的漳泉人士和來新加坡的漳泉籍船主、商人必須遵守規約,否則不能在祠廟裏祈神庇佑,本人和夥計身故後不許葬在墳山等。
恒山亭的日常運作與管理由值年爐主和恒山亭和尚具體負責。值年爐主在每年清明時通過擲“告茭”産生,負責當年清明節、中元節和中秋節舉行的祭祀活動,具體任務包括准備祭品、筵請頭家、維持墳山秩序等。此外,還需負責日常葬務,凡系漳泉人身故者,須先在值年爐主處開單證明方可入葬。在值年爐主之下, 設有恒山亭和尚一人,協助值年爐主處理日常事務。
1846年11月30日,恒山亭舊冢已不敷用,于是重開新冢,地名柑子園,擴大管理範圍,連同舊冢,構成福建墳山。
恒山亭是新加坡華人社會互助互濟的典範,同時也是新加坡華人精神文化的本源。恒山亭既是福建社群總機構,也是以薛佛記、陳送等爲首的恒山亭領導人作爲閩幫領袖權威性的重要體現。由少數僑領發起、富商參與而惠及整個社群的恒山亭墳山,在移民社會早期無疑具有凝聚福建社群、形成新的“福建人”認同的作用,通過恒山亭對“死者”的祭祀,實現了對“生者”的整合。當1840年天福宮建立後,恒山亭仍然以其基本的營葬和祭祀的功能繼續爲社群服務,是福建社群組織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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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福宮:媽祖信仰助力閩幫
1839年福建社群開始在漳泉籍移民聚居的直落亞逸街建設新的廟宇天福宮,曆時3年落成。福建社群總機構的會所也由恒山亭遷到了天福宮。
天福宮規模宏大,宮殿巍峨壯觀,建廟用的花崗石柱、木祭台等建築材料都是從福建運來的,就連廟裏供奉的媽祖神像也是1840年從祖國請來的,當時還舉行過一次熱烈的迎神賽會,花費6000多元。天福宮是一座具有閩南建築風格的宮廟,奉祀的主神爲福建民間信仰中的海神——“天上聖母”媽祖,因此天福宮又稱媽祖宮。
媽祖信仰本來只是地方性信仰,隨著福建人的航海活動進而發展成爲東南沿海地區共同的海神信仰,海船上逐漸地普遍供奉媽祖神像,以祈求航行平安順利。媽祖信仰是新加坡華人的共同信仰,南來北歸的華人因所乘帆船就停泊在天福宮前不遠處,所以都會到宮內祭拜,南來者感謝媽祖保佑,北歸者祈求海不揚波。
天福宮是典型的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宮廟。宮的正殿供奉媽祖神像,東殿堂祭祀關聖帝君,西殿堂則祭祀保生大帝,後殿供奉著佛祖釋迦牟尼和觀音大士的神像,其對面是孔子的坐像,此外還有開漳聖王、城隍爺等。天福宮正殿高挂光緒皇帝1907年賜的九龍匾,上書“波靖南溟”。在“波靖南溟”匾額之下則是當時的天福宮大董事陳笃生立的“澤被功敷”匾額,此外還有清政府派駐新加坡的領事左秉隆奉獻的“顯徹幽明”匾。
由于福建社群的實力最強,加上共同的媽祖信仰崇拜,所以天福宮作爲新加坡華人社會宗教活動中心的地位從未發生動搖,這也是福建社群領袖成爲事實上的新加坡華人社會領袖的重要基礎。“1873年(海峽殖民地)立法議會議員裏德指出,當時在新加坡至少有三位華僑商人起著甲必丹的作用,他們是陳笃生、陳金聲和陳金鍾”,而這三人均曾爲福建會館領袖,他們在作爲閩幫幫主的同時,還爲穩定當地的統治秩序效力。
1860年,爲應對日益增多的世俗事務,天福宮在宮內設立依托于天福宮組織的福建會館,會館領袖直接由天福宮董事、理事兼任。福建會館的産生並沒有改變福建社群以天福宮爲中心的領導格局,直到20世紀初,福建社群領導人在社會上的公開身份仍然是天福宮董事、協理,社群決議也是以天福宮的名義發布。天福宮繼續擔負著福建社群最高領導機構的社會功能。
福建社群:華人社會的主力
19世紀以來,新加坡的福建社群在恒山亭和天福宮爲中心的機構領導下,爲新加坡華人社會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在醫療衛生方面,19世紀初的新加坡各種疾病泛濫,福建社群領袖陳笃生捐資在珍珠山上建立陳笃生貧民醫院。陳笃生1850年去世後,其子陳金鍾及陳笃生遺孀李淑娘繼續其未竟事業。1852年,陳金鍾捐獻3000元,爲醫院添置設備和建造新的病房。李淑娘于1867年出資建造了婦女病房。其他的閩幫人士也相繼爲醫院捐款捐地。1890年,福建社群的顔永成、邱笃信、李清淵等人捐巨款,資助由廣府社群倡建的同濟醫院。
在文教事業方面,1849年福建社群的領袖人物陳金聲在天福宮左殿興建崇文閣,作爲華僑青年學習中文的場所,開新加坡華文教育的先聲,獲得各方言社群的一致支持。1854年,陳金聲又與12名福建籍富商捐資在廈門街購地創辦萃英書院。1875年,章芳琳在吉甯街章苑生坊二號倡辦章苑生學校,教授英文,凡華僑貧苦子弟,不論長幼,均得入學,完全免費。1893年,顔永成創立了英華義學,希望采用中英文雙語教學,兩者並重,但因爲殖民地政府有意發展英文教育,計劃未能成功,最後發展成爲純粹的英文學校。1889年,陳金鍾等在保赤宮內創設毓蘭書室。1899年,林文慶等人創立新加坡華人女子學校,招收華人女孩,教授華文、英文、數學、縫紉刺繡、家政等課。
在市政建設方面,1850年陳金聲捐資建造橫跨新加坡河的大橋,鋪設大世界遊藝場前面的大路,後分別被命名爲金聲橋、金聲路。陳金聲對新加坡社會的最大貢獻是改善居民供水問題。1857年,他捐款13000元,敦促當局興建自來水庫,由麥裏芝引水至新加坡市區。爲紀念他的功績,當局在伊麗莎白女皇道上建造了一座陳金聲紀念噴泉。噴水池的底部用英文刻寫:“此噴水池爲市政當局所建,以紀念陳金聲先生獻款捐助新加坡自來水工程。”
另一福建社群領袖章芳琳于1876年捐資3000元修建登文埔芳琳公園,作爲市民遊玩休憩之所,又于1882年出資修建芳林巴刹(集市),供商販依序設立攤位,便利顧客選購物品。他還開辟漁場,建造漁艇,發展漁業生産,並捐資修築馬路。1886年,又自組苑生消防隊,保護附近居民房屋安全。至今,新加坡尚有章芳琳街、章苑生坊、芳琳碼頭、芳琳公園等史迹。
(第一作者爲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