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朋友不知道新加坡也有唐人街,他們大概覺得新加坡本來就是一個以華人爲主體的島國,整個新加坡似乎都可以看作是一座中國城——這麽說當然也不無道理,但新加坡畢竟是一個由多個種族組成的國家,而群居又可以說是全人類的共性,所以新加坡不僅有唐人街,還有印度街,有馬來街,還有土生華人社區、歐亞人社區等。
新加坡的唐人街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牛車水。牛車水這名字源于當年沒有自來水,早期移民以牛車運水——不得不說,這個名字與古老中國的形象很吻合——牛車與馬車比較起來,顯得緩慢,安穩,載重,且灰暗陳舊,隱忍寂默。
大凡中國遊客來新加坡,導遊都會帶他們來牛車水。在這遙遠的南洋小島上,那麽多熟悉的面孔,那麽多熟悉的吆喝,還有滿街的漢字招牌,滿巷的大紅燈籠,鱗次栉比的同鄉會館、同姓會所、同行公所,占道經營的中國商品,老字號的中藥鋪,古老的寺廟,地道的中餐館,都會讓他們疑玄此身何處,然後大感驚悅。
可能很多人並不了解:往昔的牛車水,那是早期漂泊南洋、艱難求生的華人開辟的根據地;現今的牛車水,那是新加坡旅遊部門有意向世人展示中華文化的重要窗口。對中國人而言,這是一塊保留中華文化的海外飛地;對新加坡人來說,這是他們懷舊尋根的祖鄉故園。
新加坡一位詩人如此寫牛車水:”我的老家曾經在那裏,我的味蕾還停留在那裏,我方言的口語習得還稀稀刷刷流利在那裏,我的童真還懵懵懂懂根植在那裏。”是的,新加坡的很多華人子弟,都是從牛車水出發,走到新加坡的各個崗位,甚至走到全世界的各個角落。
不過在我看來,作爲新加坡的唐人街,牛車水真正與衆不同的地方,不在于它與中華文化的”同”,而在于它與中華文化的”異”。而我們往往會注目這種”同”,忽略其間的”異”。
我們很少注意到牛車水的一個異象,一種別樣風情:在這個以華人爲主體民族的國度,在這個以華人爲主體民族的國度的唐人街上,居然還有爲數不少的各個民族的美食與服飾,居然還高聳著印度的馬裏安曼興都廟和詹美回教堂,它們都在牛車水這個華人聚集區占據顯著位置。
它們與同樣氣勢恢弘的佛牙寺龍華院一起,三足鼎立在牛車水,牛車水也因此有”三種信仰一條街”的說法。而我們知道,在漫長的歲月裏,宗教所啓發的善行固然使人景仰,但是因宗教而犯下的錯誤、不義甚至罪惡,同樣讓人不忍回望;尤其是因爲宗教沖突引發的戰爭,其數量之多與情節之嚴重,更讓我們驚悚與怵愓。
可是在牛車水,三種宗教相處和諧,安然無虞。在整個新加坡,華裔、馬來裔、印度裔和其他較小的族裔如阿拉伯人、亞美尼亞人、仄迪人、歐亞人、斯裏蘭卡人、菲律賓人、日本人、韓國人、尼泊爾人和巴基斯坦人等,既互相砥砺與堅守,又互相滲透和影響,最後互不幹涉,互相體諒,求同存異,萬邦協和。
這真是民族和諧的典範。這種局面的形成,除了嚴明的法治管束,我覺得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數占絕對優勢的華族,不是以多欺少,侵占少數族裔的利益,而是主動地、公平公正地對待少數族裔。這可能有不刺激鄰國的考量,有不激怒他族的謹慎,但也體現了中華民族平等待人的文化風範。
的確,很多時候,我們華人不想欺負別人,只求別人能夠平等待我之民族,當年猶太人走投無路時,上海就以寬柔心胸接納了他們。而在很多時候,很多地方,我們卻是被欺負的對象,我們的同胞在海外也沒少受排擠、欺淩搶劫、侮辱損害甚至大規模屠戮,我們也很少發聲,很少反擊,而是溫順如綿羊,隱忍如老牛。甚至還有人搞逆向種族主義,自願承認別人種族優越,自己低人一等。
而平等是人類的千年之夢。縱觀世界各地的平權運動,大都是受到歧視的少數族裔、弱勢群體在奮起抗爭而不是等待賜予——在這樣的背景下,新加坡卻在全世界面前做了一次最美逆行,省卻了多少紛爭和血淚。
而今全球化波濤洶湧,人類普遍渴望自由遷徙和自由生存,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習俗的族群相聚爲鄰,將是整個人類的未來圖景。人皆生而平等,種族和諧共存,文化多元並生,願景美好,但任重道遠,牛車水是悠遠的發端,新加坡有非凡的啓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