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課題向來很容易觸動人們的神經。近期發生幾起具有種族歧視色彩的事件,讓不少人反思本地族群關系是否日趨緊張,也提醒我們過去數十年族群間大致和諧的情況,並不能被視爲理所當然。
誠如財政部長黃循財日前所說的,討論種族課題要平衡各方利益,各群體間要互相理解,也要直接、誠實地面對彼此的感受。
《聯合早報》今天起陸續推出“種族與我們”系列報道,審視本地種族關系的過去、現狀與未來,一起探討我們下來該建立什麽樣的共識,以及如何建立。今天先帶大家了解小市民的看法。
一看名字就知道求職者並不是華人,但面試者仍詢問對方會不會講華語。這件事雖發生在約20年前,但也足以讓芭芭拉銘記在心。
歐亞裔的芭芭拉(Barbara Peters,68歲)當年申請一份行政工作,面試者問她會不會講華語,原因是不想她在講華語的環境中感覺被孤立。
“對方說,在那裏工作的大多數是華人,我們不想讓你覺得被孤立。換句話說,他們覺得是在爲我著想,但我卻覺得受歧視。”
上個世紀70年代末,兼職導覽員吳淑權(75歲)在一家半導體公司擔任操作經理。回想起當年,他覺得分配工作時可能帶有種族偏見而不自知。當時,他的下屬包括華人和馬來人,但他總會把比較有挑戰性的工作安排給華人下屬完成。
“當時馬來員工也沒有說什麽……我也是根據個人工作態度和效率分工,但不能確定種族刻板印象有沒有左右我的決定。”
芭芭拉和吳淑權敘述的職場往事都可能是他人或自己的無心之過,但放到種族課題升溫的現在,如果缺乏對話的互信和平台,的確有可能被放大成爲下一場風波的導火線。
至于現在的職場是否還有種族歧視,受訪的本地年輕人有著不一致的意見。
在金融業工作的印華混血兒伊莎貝爾(Isabel Peter,29歲)以及印、華、歐亞三族混血的保安培訓學院主任喬丹(Jourdan Sabapathy,28歲),都沒有感覺到職場歧視。他們認爲,是否能夠受聘,靠的是個人能力。
但電腦桌面運維工程師阿凡迪(Muhammad Afandi,31歲)卻不那麽看。他指出,有些馬來人具備領導能力,但沒有得到展現能力和創造力的機會,這還是種族因素作祟。另外,過去“馬來人不能在新加坡武裝部隊等敏感部門任職”的做法也已過時,應該修正。他人爲,年輕一代馬來人和不同族群一起上學,也具備勝任高要求工作的能力。
少數族群聲量比過去高
社工胡珮儀(39歲)則認爲,如果新加坡人的共同理念是人人機會平等,就沒有必要根據種族或與個人能力無關的原因,將一部分人排斥在外。
她曾經在外國生活一段時間,當自己成爲少數族群的一員時,才真正體會到有時候人們可能會因爲不了解,不經意地表露出偏見和歧視。
胡珮儀說,由于新加坡華人居多,有可能忽略少數族群的視角,從社會學的角度,這是“優勢”的體現,但直接照搬“白人優勢”的概念到新加坡來描述“華人優勢”又不合適。
“新加坡是一個教育水平很高的社會,我們可以和不同的社群通過高素質的對話、學術研究以及數據分析來提高相關的意識。沒有充分探討就妄下斷語,會讓社會出現二元對立情況。”
中小企業高管顔毓泉(59歲)也擔憂人們言論日益過激。“一些人可能認爲在網上發言不用付出代價,他們抒發己見、發泄情緒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後果。”
社工巴瓦妮(Bavani Pillai,35歲)則認爲,少數族群在社交媒體上表達的挫折感未必是新的情緒,但聲量比過去拔高了。“華人可能在面對這些表述時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巴瓦妮指出,人們可透過對話發現所表達的情緒是錯誤的,因此這樣的交流是有必要的。
喬丹則說,人們交流時要注意到對方的優點。“不要每次都覺得只要對方一旦談到某些課題就是針對自己,或是對某個族群進行攻擊。”
在社交媒體領域工作的夏菲克(Muhammad Syafiq,28歲)受訪時說,他的一位大學同學因爲近期的種族事件,特地發信息爲過去曾經用過的某些字眼道歉,這讓夏菲克覺得有些感動,但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做。
“我早就知對方是在開玩笑,我們也沒有必要因爲和一個人有不愉快的經曆,而針對整個族群。”
夏菲克日前和好友林萱(25歲)在廈門街小販中心用餐時,被攝影記者蔡家增捕捉到兩人交談甚歡的鏡頭。“家增說他想拍跨族友誼的照片,我還覺得蠻意外的,因爲新加坡的教育和住屋具備多元種族色彩,人們沒有跨族朋友才是不尋常的事。”
組屋種族比例 華族與少數種族同樣受限
一次賣屋的經曆,令芭芭拉深感在組屋種族比例政策方面,少數族群相對吃虧。
2007年,她和丈夫因爲想大屋換小屋,開始出售他們在勿洛一帶的五房式組屋。由于華族比例已達到頂限,他們只能賣屋給馬來族或印族和其他族群,可偏偏只有華族買家表示有興趣。
芭芭拉嘗試透過議員上訴不果,等了兩年還是不能賣屋給華族,最終以低于要價一兩萬元脫手給馬來買家。
少數種族面對的類似不平待遇,導致有關組屋種族比例的討論最近再浮上台面,明天複會的國會也有議員針對這項政策提問。
政府在1989年推出種族比例政策,分別爲組屋區和每座組屋設下種族比例頂限,以促進種族和諧和凝聚力。屋主在買賣房屋時必須遵循這個比率。
記者嘗試探究政策實際對組屋交易造成的影響,本地三大房地産公司博納産業、ERA産業和橙易産業受詢時都沒有相關數據。不過,受訪房地産分析師和經紀普遍觀察到少數種族通常比占多數的華族更受政策影響,但華族也不是一定受益。
上訴成功率逐年上升
橙易産業研究與咨詢部高級副總裁孫燕清說,住在成熟組屋區的馬來和印度家庭一般較難找到符合比例限制,且有能力支付要價的合適買家。
雖然少數種族賣屋時較難找到現成買家,但他們買屋時比多數種族更容易買到,因爲他們可以選擇的房源更多。
ERA産業研究與咨詢部主管麥俊榮說,比例限制也可迫使華族屋主只能賣屋給少數種族買家,導致潛在買家變少了,而得降低要價或等更長時間出售組屋。芭芭拉也說,當初賣屋時曾有華族買家提出符合期望的價格,無奈無法成交。
“他們真的很喜歡我們的單位,不能買下他們也很懊惱,所以我不怪他們,不僅僅是我們,他們也是受害者。”
國家發展部長李智陞去年10月書面答複議員的口頭詢問時指出,從2017年至2019年,建屋發展局分別收到屋主約530、690和630份的上訴申請,希望能豁免種族比例限制。
其中,華族占16%,馬來族占25%,其余爲印族或其他族群。上訴成功率從2017年的8%增加到隔年的14%,並在前年達到18%。
不論是組屋買賣或租賃都受限于種族比例,麥俊榮建議政府讓政策更靈活。例如,有買家想住靠近父母,所屬種族卻已達父母住的組屋或組屋區的比例頂限,建屋局可靈活處理,允許買家就近購買組屋。
整體而言,受訪者大多認同種族比例政策“避免同一族群聚居”的原初立意,但也覺得有改進的空間,怎麽迎合現況調整政策是關鍵。阿凡迪認爲,必須盡力幫助少數族群獲得更好的就業機會,這樣他們就可以累積更多公積金存款,買得起價格更高的房屋。
胡珮儀說,這個政策只有在所有種族都取得平等進步,才能發揮最佳效果,人們也須考量其他組屋政策和居民人口結構産生的效應。
特選中學是曆史産物 幾代教育者努力成果
只開設華語一種母語科目,學生又幾乎全是華人,特別輔助學校或“特選學校”在種族討論中往往成爲人們矛頭所指的對象。來自不同年齡層和不同種族的受訪者,又如何看待這個議題呢?
電腦桌面運維工程師阿凡迪認爲,作爲一個多元種族國家,所有政府學校都應該得到教育部同樣的支持,而不是讓一些學校得到更多資源,因此政府應該考慮關閉特選學校。
兼職幼教芭芭拉也覺得,特選學校具有排他性,學生也因爲在求學過程中比較難遇到其他種族的同學,會不知道如何與對方相處。
社工巴瓦妮則說,如果學校能更好地處理種族歧視,特選學校存在與否並沒有太大的影響。“關閉特選學校也不會從根本上解決種族歧視的問題,我也沒有因爲特選中學的存在,無法在另一所學校得到優質的教育。”
一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華族教育工作者說,特選學校確實能夠得到更多的社會資本支持,也有更多的資源推行各種學習計劃,這是一種系統上的優勢。
不過他也指出,特選學校在一代又一代教育工作者的努力下,逐漸成爲備受矚目的名校,後來才逐漸獲選開辦高才班課程和直通車課程,以及取得自主或自治學校的地位。
“這有可能與華人重視教育有關,而且華社有一種自強不息的精神。特選學校繼承了華校的這些優點,這是我國重要的曆史遺産。”
培養下一代雙語雙文化人才
新加坡在1978年開始設立特選學校,當時獲選的九所中學在全國學校統一以英語作爲主要教學語言的同時,保留華英雙語第一語文的特色。這一計劃後來擴大至11所中學以及15所小學。
財政部長黃循財日前在新加坡種族與種族主義論壇發言時指出,政府設立特選選學校的主要原因在于保持母語的口語和寫作水平,並以這種新形式保留了其中一部分過去的純華校,以便讓新加坡仍有足夠數量的、通曉華英雙語和雙文化的學生。
金融業從業員伊莎貝爾指出,特選中學也是曆史的産物,關于特選學校去留的衡量過程也要考慮到這一點。
“我能理解爲什麽有人認爲特選學校體現了華人的系統優勢,在那裏求學也意味著你在16歲之前可能只會有華族同學,但交朋友不應該局限于學校,家長總會有辦法讓孩子接觸不同種族和文化。”
教育部發言人受詢時指出,特選學校爲華語與華族文化的學習提供一個沉浸式的環境,以便培養下一代的雙語雙文化人才。爲此,除了會用華語講授美術和音樂等課程,學校周會和課外活動也可能以華語進行,讓學生在課堂內外都有更多機會使用華語。
所有特選學校都開辦馬來語會話課程
教育部也強調,特選學校占本地所有學校的7%,並對所有修讀華文的學生開放,不論對方來自哪一族群。當局去年底進行的一項調查也發現,特選學校學生和非特選學校學生,對待不同背景和文化的人,態度一致,所有特選學校也會在今年底之前開辦馬來語會話課程。
“特選學校也大力開展定期和長期的校外活動,以建立跨社群的友誼並培養學生對其他文化的理解。這些活動包括學習營、節慶慶祝活動、義工活動以及對話。”
至于特選學校可獲得更多學習資源的說法,教育部在答複中說,當局根據學生的學習需要來分配資源,除了特選學校以外,各族學生也可以通過中學馬來文特別課程、全國淡米爾語特選課程,和華語、馬來語和淡米爾語語文特選課程深入學習各自的母語,這些學校和開設高級母語課程的小學都得到額外的人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