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芝炫
走進謝芝炫的家,靠牆壁擺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以及各種毛絨玩具。她介紹說,這些都是寶貝女兒的心愛之物,不過可以借用拍照。
她坐在鋼琴前回過身,赤色上衣映襯白皙臉頰,充滿活力,很難想像她已近70歲。她講話的聲音溫柔動聽,也很標准,不愧是廣播員出身。
在家裏,謝芝炫是慈祥的母親和溫柔的妻子;在工作中,她是經理、總監、高級管理人員;在電台、劇場,她是經驗豐富的廣播員、演員及導演。
三種身份,三個人生的角色,她都拿捏得當,合理轉換,讓生活更加豐滿、充盈;讓內心更加柔軟、細膩。
萌芽在印尼的幼小心靈
謝芝炫1952年出生在印尼的小島。印象裏那是個非常和諧的小村落,華人都聚集在一個區域居住,大家互相熟識,鄰裏互幫互助,非常具有甘榜精神。
芝炫的父親祖籍福建,母親祖籍潮州。當芝炫出生時,外祖父幫她算命,說她命中缺火,本來想取名“謝芝賢”後被芝炫的四叔一錘定音叫“謝芝炫”補足了“火”。也許是冥冥中的注定,芝炫後來的演藝之路、工作與生活也都紅紅火火。
芝炫父親是海員,有時會出海一兩個月,母親在家中照顧一家老小,操持家務。芝炫的童年很快樂,有母親每日的呵護,有父親出海後帶回的驚喜。她還記得小時候住的房子很有趣,前半部在陸地上,後面則伸向海中,有些類似奎籠。
到了上學的年紀,6歲的芝炫和同齡的小朋友們一起去上學,但學的是印尼文。第一天放學回家,父親剛好在家,芝炫便高興地跑去父親身邊說起當天在學校學習的印尼文。
父親是傳統的華人,覺得華族文化的傳承非常重要,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源。女兒不能一輩子待在這個小島上做個“印尼人”。他與家人商議要送女兒去新加坡讀書,接受更好的教育。
當時芝炫的爺爺已經去世,奶奶有些重男輕女,覺得如果送女孩去讀書,家裏的男孩怎麽辦?這時爲芝炫起名的四叔發揮了重要作用。四叔雖然年輕,當時也並未娶妻生子,卻是家中最有學問的人。他主張公平合理,無論男女,3位兄長家裏每家選一個孩子,先送去新加坡讀書。奶奶聽從了四叔的建議。
芝炫作爲大女兒,從小就是一個心思細膩、感情豐富之人。她牽挂著親人,舍不得離開父母弟妹。母親安慰她要和堂兄堂姐一起作伴好好讀書,以後一定會去看她。
用心,在新加坡求學
芝炫到新加坡投奔姑姑一家時才7歲。姑姑家有9個孩子,加上剛來新加坡的這3個孩子已成“一打”,12個了。
那時孩子多,牆上挂了一排籃子,每個孩子一個。有一次芝炫回家發現自己的東西都被丟在地上,她用心積蓄的“三塊八毛半”不見了。芝炫說:“我永遠記得這個數字,那個年代對小孩子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存了很久才存到的,是我爸爸給我的生活費。當時哭到半死。”
後來得知,這筆錢被姑父拿去賭博。姑父不但拿了家裏所有的錢,還跟別人借了很多,債主們上門討債,姑姑出面說一定會還錢。姑姑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人,獨立支撐起一個家,幾年後終于還清姑父欠下的全部賭債,在芝炫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芝炫表示她一生最痛恨賭博的人,輸光錢不說,還欠下賭債連累家人孩子,直到現在她從不與好賭之人爲友。
當年芝炫剛到新加坡時就讀于家附近的南锺公立學校。學校名字雖然有“公立”二字,卻是私人開設,校長一家人都在學校裏教書。校長老師看她品學兼優,都非常喜歡她,常讓她上台唱歌,這也鍛煉了芝炫,培養了她的舞台感覺。
幾年後印尼排華嚴重,父母帶弟妹一起移居新加坡,芝炫終于一家團聚。母親覺得應該讓孩子讀一個更加正規的學校,便讓芝炫轉入崇福小學讀書。新學校環境和教學水平都很好,讓芝炫順利考入聖公會中學。當年她們一家還沒有拿到公民權,所以作爲外籍學生,政府規定每月要交30塊的學費。芝炫的父親當年只有每月120塊的薪水,而芝炫是家中大女兒,不能因爲自己要交學費而讓弟妹們無法生活,那時家裏還有2個妹妹和3個弟弟。
芝炫傷心地在周記裏寫道:“因爲家裏拿不出30塊的學費,我可能不能再上學了。”當時學校的溫福全老師得知此事後告訴芝炫:“我們班有40位同學,除去你是39位,你知道嗎?所有的同學都不願看到你離開,他們願意每人每月捐給你1塊錢來交學費,這樣你就不用離開學校了。”
芝炫如今想起這件事,內心還是非常感動、感恩。這對她的人生産生巨大影響。試想一下,如果當初她辍學,人生之路將會完全不同。當時因爲是基督教學校,每周三會有牧師爲學生講道,有一位鄭新憲牧師對她影響很深,後來她也成爲虔誠的基督徒,也更加用心讀書。
那時的中學讀到4年級會有一次考試,成績合格便可繼續讀2年再准備考大學。當年從聖公會中學考到南洋大學的,差不多有一半都是讀地理系。那是因爲中學時有講課活潑生動的兩位地理老師蕭妙友和符昭柏,他們非常受學生歡迎。
芝炫是成績在前百分之五以內的優秀學生,所以拿到政府的獎學金。再加上讀大學時已經在“麗的呼聲”兼職錄音和抄寫劇本,有自己的收入,所以沒有用到家裏一分錢。1974年芝炫從南洋大學地理系畢業,成爲謝家第一個帶“方帽”的人。
1974年芝炫從南洋大學地理系畢業,成爲謝家第一個帶“方帽”的人
用心,走上演藝之路
廣播電台招人,還是中學生的芝炫經人介紹,去電台試音。因爲芝炫乖巧懂事,所以負責人很喜歡她,但負責人說她的潮州話有很濃的福建腔,並不能達到電台的要求。芝炫覺得這只是一門語言而已,只要有心學,她完全可以掌握。于是,她默默在一旁用心聽哥哥姐姐們如何發音做廣播,有空就勤加練習。
直到1971年,芝炫已經在南大讀書了,有一天電台負責人打電話到她家,邀請她參加廣播劇錄制。當時芝炫很興奮,她說:“我幾乎是馬上飛去電台的。”後來《一水隔天涯》成爲她錄制的第一部潮語廣播劇。之後廣播劇越錄越多,讓芝炫成爲當年“麗的呼聲”潮語廣播劇的“當家花旦”。多年後“麗的呼聲”停辦,她繼續參與958電台福建語組的播音工作。
芝炫一直覺得興趣不能變成工作,在工作之余會很興奮地跑去錄音,如果變成工作就會失去樂趣。那時她大學畢業後在新加坡稅務局工作,放工後去錄音棚,一周有兩三天的時間,聽迷衆多。
當時“麗的呼聲”廣播早上6點開播直到半夜12點結束,節目豐富,各種方言都有,是非常受歡迎且活躍的電台。1980年政府有新的規定,電台節目要使用標准華語,但“麗的呼聲”還是被允許多進行了一年方言廣播,1981年年中轉成華語廣播。
《與聽衆共歡樂》節目是“麗的呼聲”廣播電台倍受歡迎的一個線下節目,每月一次與公衆見面。芝炫記得第一次活動是在宏茂橋的組屋樓下,當時現場超過2000人趕來觀看,附近組屋的每一層樓都站滿了人,結束後大家都遲遲不願離去。
1972年“麗的呼聲”在新加坡國家劇場(現已拆除),也做了一場和聽衆見面的活動。芝炫演出《桃花過渡》,還在此次演出裏以古典造型驚豔全場,是當年觀衆心目中的明星級人物。
1972年芝炫演出《桃花過渡》
1983年芝炫加入“新加坡藝聯劇團”。她第一次演出話劇是在新加坡維多利亞劇院,在蔡曙鵬博士導演的莎士比亞名劇《暴風雨》中擔任女主角。初次表演話劇,沒有經驗,當時台下看戲的朋友說聽不清她講的台詞。這促使她在之後的演出中更加用心投入排練,注意拿捏台詞、語速,也更充滿熱情。
在演繹路上給芝炫莫大幫助的,有一位亦師亦友的重要人物,他就是1990年應新加坡實踐表演藝術學院邀請來講學的北京人藝演員任寶賢老師。芝炫雖然不是他的學生,但受教良多。
他告訴芝炫,你還年輕,如何把一個老人演得很像呢?除了注意觀察老人的動作、語氣,還有要突出老人的特點,很重要的一點,你要記住一句話:人老腳先老。聽了任老師講解如何表演後,芝炫一直用心揣摩,她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但筆者認爲:從兒時的經曆開始,芝炫就有了非同尋常的生活體驗,她的生活,她都能用心體會,從而讓她的內心蘊蓄了豐富的思想和感情。戲劇,只不過是她豐富內心活動的一種外化。
芝炫自1983年第一次上台演戲後一發而不可收:1984年芝炫出演《茉莉公主》、1985年出演郭沫若的《虎符》、1986年出演曹禺的《原野》。芝炫參演的劇目非常多,《王昭君》、《日出》、《阮玲玉》、《钗頭鳳》、《貴婦還鄉》、《老鼠嫁女》、《那年那夜那些人》還有不少本地編導的劇作。
1984年芝炫出演《茉莉公主》榮獲新加坡戲劇節最佳演出獎
1986年芝炫出演《原野》
芝炫也做導演,例如爲“新加坡藝聯劇團”導演《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等。後來她也參演了不少電視劇、電影,例如1997年新傳媒的大戲《和平的代價》、電影《沙城》等等。她主演的戲曾多次在中國(山東和上海)、馬來西亞、印尼、韓國、日本和摩納哥等地的戲劇節展演。
芝炫也拍攝過很多短片,有些是幫學生拍攝畢業作品,有些是拿去參加比賽,也有公益短片。她覺得年輕的孩子們想要做事業不容易,經費緊張,人家給的片酬,她會說可以降低一些。能主動給自己降薪的人,筆者揣測,一定與年少時體會過的艱辛與溫情有關。
現在因疫情的關系,她把工作量盡量減少,拍攝也盡量減少參與人數,不過她依然沒有放棄她熱愛的演藝事業。今年1月30號,她與楊世彬一起拍攝華文短片《阿月》,2月又拍攝英文短片《永遠不要忘記我》。
用心,觀照事業與家庭
芝炫的演藝事業爲人熟知,相信大多數人以爲她是全職做廣播員、演員、導演。可實際上她一直都有自己的全職工作,演藝工作只是利用業余休息時間進行。
南洋大學地理系畢業的芝炫,最開始的志願是做老師,教書育人。但因拿了政府獎學金,所以畢業後要先爲政府服務。
1974年她大學畢業被分配到新加坡稅務局工作。在稅務局2年多後辭職,進入一家私人會計公司。老板覺得她誠實可信,工作能力強且非常用心,1978年就推薦她進入朋友開設的一家電腦科技公司任總經理,管理十余名員工。1989年她進入大型投資管理公司任行政總監至今。她現在本想退休,可公司的元老非常信任她,請她繼續幫扶後輩接班人。
她除了工作還有拍戲,夙夜匪懈,非常勤勉。年輕時公司的工作性質常常需要她出國。女兒1983年出生,幾年後女兒四五歲,已十分懂事,每當看見她拉過行李箱,就明白母親又要不見了,會離開她幾天。孩子總會眨著淚汪汪的大眼睛說:“媽咪,不要走。”作爲母親,每當這時芝炫都會非常心疼,覺得對不起孩子。後來她盡量調整工作性質和時間,做到公私兼顧,也用心照顧孩子和家庭。
目前因疫情的關系,很多活動暫停,芝炫很想念之前和老同學一起參加舞蹈團,練習舞蹈鍛煉身體的日子。還有以前《聯合早報》邀請芝炫參加《陪你看報紙》活動,爲民衆在聯絡所朗讀報紙。雖然都是公益活動,她卻樂此不疲。她說這些回饋社會的活動,可以讓她的內心更加柔軟,體驗人間溫情。
芝炫(第二排半蹲)和老同學一起參加舞蹈團
一個人的一生很短暫,但芝炫體驗過的人生經曆是豐厚的。兒時的顛沛流離、青春期的不懈追求、成年後的誠懇勤勉,其內心深處,都帶著一顆感恩的心,認真的心,去理解、诠釋著這個世界。可以說,處處用心、事事用心,讓她在人生道路上能觀照事業與家庭,演好了多種角色。
(作者爲本刊特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