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42年間,李闖的流寇大軍曾三度攻打河南省城開封府。戰事跨度一年有余,對城市總計封鎖100多天。雖然明軍最終靠自決黃河求得退兵,卻使得城內原有的50萬居民喪失了45萬之多。這場近乎無情的漫長封城戰役,也因此成爲了明末農民戰爭中的最慘烈部分。
衆志成城
1641年正月,重新崛起的李自成終于殺入六朝古都洛陽。情緒高漲的農民軍戰士,很快就把在戰爭中一毛不拔的福王朱常洵搜羅出來,洗剝幹淨並烹饪成著名的“福祿宴”。主要首領在飽餐之後,又立刻制定了攻打河南省城開封的作戰計劃。
2月9日,李自成率領30000人馬進逼開封。其中包括大量因走投無路而入夥的饑民,也有被闖王按蒙古遺風編練的3000精銳騎兵。由于明軍此前爲援救洛陽和福王,將開封城內的精銳盡出,所以只能靠老弱婦孺堅守城池。憑借馬匹衆多的機動優勢,闖軍順利趕在明軍回援之前抵達。部分人甚至化妝成官軍馬隊,率先對城市西門發動滲透突襲。若非密密麻麻的難民阻塞了道路,警惕性不足的開封將很快被圍攻者拿下。
好在作爲省城,開封的城防比較堅固,同時擁有外層土牆和內層的第二道磚牆。牆高約爲12米,寬度也大都接近8米,並設有大量敵樓和5座巨型城樓。至于壁壘森嚴的周王府,則坐落在城市中軸線上,可以在戰事充當衛城堡壘。任何缺乏重火力的敵人,都很難通過正面進攻擊破守守軍防禦。
此外,鑒于隔壁福王的悲慘結局,深明大義的周王也給守城軍民開出了巨額賞金。規定出城斬寇者能分到50兩白銀,擊殺流寇的勇士也有30兩可拿,哪怕只是擊傷敵人也10兩獎勵。他驕傲預先墊付一筆巨款犒軍,引導城中官紳踴躍捐錢捐物。最後因駐軍數量實在不足,就以每日5分銀的價格雇傭了數萬民夫。讓他們走上城牆,用手裏的竹竿捅殺對手。
闖軍方面則因先前的突襲失敗,轉而將策略調換成正面強攻。有過西北邊區服役經曆的李自成,下令效仿蒙古舊俗,用抓捕到的大量鄉民爲前驅擔任炮灰蟻附。混戰中,部分臨時工兵還嘗試挖掘夯土城牆。依靠弗朗機和抛石器的遠程火力掩護,成功在西側鑿開幾個可以藏人的縫隙。但這樣的做法終究效率太低,迫使闖軍又寄出了坑道挖牆腳戰術。等到守軍用火藥將地道逐個摧毀,又索性派出大量非嫡系步兵進行猛沖。只是苦于開封的防禦太過堅固,始終沒能趁亂得手。
更大的變故發生在圍城第八日。明軍副將陳永福率領數千思鄉心切的汴兵,晝夜兼程的返回了開封。闖軍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並因戰死和自相踐踏而損失了幾千部衆。惱怒的李自成也親自部署指揮,卻被對方主將的兒子陳德射瞎左眼。同時,明廷也調集多路河北官軍馳援,逼著闖軍主動結束圍困,移動到河南登封一帶就食。衆志成城的開封軍民,算是爲自己贏得了戰役第一階段勝利。
共克時艱
1641年7月,原是張獻忠老搭檔的羅汝才和前者鬧翻。隨即就選擇到河南加入闖軍,成爲該陣營的副統帥和李自成的親密戰友。雙方立刻一拍即合,准備南下湖廣准備襲取承天。還在途中擊潰了由陝西三邊總督傅宗龍指揮的關中部隊,並將後者俘虜處決。
關中援軍的潰敗,導致整個河南戰局的崩潰。李羅聯軍遂占領葉縣、陳留、商水、鄧州、襄城、新鄭等州縣,打的沿線明軍全無招架之力。到12月下旬,農民軍再度兵臨開封城下,掀起了封城大戰的第二階段。此時的開封北門外側,尚有督師丁啓睿從南陽調來的3000明軍駐紮。負責守門的王燮卻不顧友軍哀嚎,毅然下令立刻閉關自守。爲了防止這3000人投靠李闖,還讓手下大肆縱火,手段之酷烈令人發指。
此時的開封內部,也和前次封城時期有了顯著變化。由于豫西和豫中的淪陷,大批難民扶老攜幼逃入其中,加劇了本就惡劣的糧食供應狀況。時值凜冬,守城軍民俱無足夠的衣物,凍死凍傷者衆多。反觀圍攻者陣營,由于連戰連捷而繳獲甚多,後勤補給非常充足。普通流寇都有禦寒衣物,還能每天兩頓飽食。至于精銳的核心部隊,更是可以獲得一日三餐供應。
眼看守軍士氣低落,困守城內的周王再次瘋狂撒幣。城中士紳也按照官府攤派,每日向守軍供應大批酒食。他們還通過城中當鋪籌集到了大量舊衣布,制作成冬衣供守軍穿著。但數十萬難民的吃穿用度就全然顧及不上,可怕的饑馑和疫病在他們當中不斷肆虐。最終相持到1642年正月,闖軍才因不能得手而黯然離去。但開封城外早已是赤地千裏,形成了大片人爲荒漠,無形之中起到了封城效果。
大限將至
對于中原的糜爛之勢,遠在北京的崇祯也是手足無措。接二連三地派出精銳援軍,到頭來只是送了人頭。首先慘敗的是新任陝西三邊總督的汪喬年。這位進士出生的儒生掐指一算,以爲刨了李自成祖墳就能斷絕斷對手龍脈。結果在1642正月的襄城之役中戰士,帳下總兵張應貴還慘遭闖軍炮決。到1642年5月,李羅聯軍又在朱仙鎮擊潰了號稱有18萬人的三路明軍,收得降兵數萬、騾馬數千,繳獲的武器更是不計其數。
開封至此淪爲死城,陷于孤立無援的境地。李自成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拆除州縣城牆,轉而是派出官僚和軍隊駐防經營,和還在四處打家劫舍的張獻忠形成鮮明對比。
5月23日,李自成率軍第三次圍攻開封。他一改過去的正面猛攻,只對城市進行了漫長圍困。爲了震懾守衛者投降,許諾開城後會秋毫無犯,原有的文武官員都照舊錄用。否則就決開堤壩,讓黃河之水吞沒全城。雖然李自成的威脅言之鑿鑿,但闖軍的水攻規模始終非常有限。開封城內的主戰派官吏也因害怕承擔失守罪責,嚴詞拒絕了所有勸降。他們准備效仿唐時的睢陽,以城中的百萬生靈爲玉石俱焚代價。
毫無意外,可怕的災難降臨在所有開封人頭上。隨著原有的80萬石存糧耗盡,城中出現了粒米粒金行情。饑餓的官兵開始瘋狂洗劫城市,掘地三尺也要搜出口糧。不少人也拷掠百姓勒索財物,將除了郡王府邸外的城中其他建築摧毀。部分貪婪官吏也借此機會大發國難財。在明知城中糧貴萬錢的狀況下,還以5兩10石的價格向城中殷實家庭征糧。如果交不出這麽多糧食,就要以每石300兩的代價償付。最後弄得城中所有富戶破産,普通中産也陷入赤貧。
守城官兵和富戶尚且如此,一般百姓則更是阖家等死。因爲城中缺糧不是個別奸商囤積所致,所以掏出畢生積蓄也沒有門路買到食物。他們只得吃中所有飛鳥走獸,並開始啃起樹皮與樹根。還有人在糞池中挑出蛆蟲,夾雜著爛棉花、破皮革和紙張食用。
到了這年8月,開封城中的人口已因爲饑餓和疾病死去大半。很快,就有人公開售賣一種奇怪的肉。雖然號稱馬肉,實則摻雜了半斤屍體。但卻售價奇高,每斤能賣白銀數兩。雖然大家都對這種顔色和口感非常奇怪的肉質有所懷疑,但迫于形勢也也不願意深究下去。一個月後,城中除周王或個別高級官吏,括守城官兵在內的大部分人都已斷炊。
開封沉沒
此時,整個城市已經徹底淪爲人間地獄。任何人在白天都不敢獨自外出,免得被藏在暗處的強盜殺死吃掉。夜裏風聲鶴鳴,慘叫聲在城中各處此起彼伏。饑民和強盜經常合夥殺人割肉,官府對此則是有心無力。
分不到口糧的官兵也不再聽從長官號令,成群結隊的搶人爲糧。城中居民也聯合起來守衛街坊,經常和官兵公然火拼。沖突中的死者和俘虜,自然會成爲雙方當天的口糧。
然而,李自成最終也沒能染指開封。喪心病狂的開封推官黃澎,聯合河北巡按禦吏嚴雲京決開汴堤,以便借黃河之水除封城。雖然闖軍很快因水患而撤走,但決堤造成的勢能卻超乎了事先預料。由于中州大地陰雨綿綿,黃河水勢很快從上遊一路暴漲。洶湧的黃湯不光淹死上萬名移營不及時的李軍,還一舉倒灌城中,讓很多軍民成爲魚鼈之食。周王卻和不少官吏及時卻跑路,拿出早就秘密准備好的船只離去。
至此,大明朝的北方第二大城市淪爲水中廢墟。李自成也不必擔心本方在河南遭遇其他抵抗,爲後來的東征北京解除了安全隱患。
其實,三次圍攻中的開封慘像,也只是明末農民戰爭史當中的冰山一角。那場曆時數十年的動亂,使大明朝的人口人口銳減了40-80%。等到後來的滿清順治16年,也就是天下基本大定的人口統計,也不過是區區2100多萬。農民戰爭的破壞力如何,也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