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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楊梅的葉子
1996年9月，我高考成績出來，考上了福州醫科大學。當年12月，我拿到了獎學金，來新加坡南洋理工學院求學。然後，畢業、戀愛、結婚、買房、生子……我的人生就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一切都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一直到了2016年，給女兒慶祝小學畢業的旅行中，收到父親中風的消息。回到新加坡後，發現自己懷孕了，經曆了劇烈嘔吐、眩暈後，自己竟然也是中風了！
一年之中，經曆家人中風，自己懷孕、生病、産子、搬家……人生的變數，如此猝不及防。
這個在我病中孕育出來的小寶貝，也健康平安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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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學校假期，在大女兒終于結束了緊張的小六會考，如願考上了她的理想中學後，我們帶上2個孩子開始了爲期2個星期的澳洲之旅。按照計劃，一星期玩悉尼，一星期玩墨爾本。
當我們正坐在悉尼的輪渡上，欣賞海港大橋和歌劇院時，我弟弟微信來說，父親中風了，正躺在福建南平醫院接受治療。我頓時變得心急如焚，六神無主。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飛回中國。接下來的旅遊，變得索然無味，如同嚼蠟了。
回到新加坡後，迫不及待地訂了大年初二飛福州的機票。將近20年沒有回家過年了，坐在飛機上，我心裏也是五味雜陳。所幸父親是輕微中風，右邊身子無力，走路緩慢，尚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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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新加坡不久，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那時剛剛過完39歲生日，這胎來得不易，我分外珍惜，也隱隱擔心自己繁忙的工作可能會跟懷孕有些沖突。
當時我是醫院內窺鏡科的護士長，原計劃5月去美國西雅圖參加醫院安排的會議，機票酒店全都訂好了，連老公的一起。
剛開始，我是煩惱高空輻射對胎兒的發育影響，整天憂心忡忡，還特意詢問了我的婦産科醫生新加坡醫院（SGH)的Prof Denvendra 。他告訴我飛行時間確實很長，但仍然在安全範圍內。我心裏還是覺得不是很妥當，糾結著要不要請醫院換人去參加。
然而接下來的情況，比想象中更糟糕。一場莫名其妙又曠日持久的眩暈，直接把這次的出行計劃徹底地取消了。
那天，剛懷孕10周的我在辦公室對著電腦打報告，突覺一陣暈眩，于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擡頭繼續。暈眩感再次襲來，這次的感覺更加真實。
當時其他同事都在裏面吃午餐，出于醫療工作者的敏感，我覺得這次頭暈很不對勁，趕緊打電話給唯一知道我懷孕的同事。
我打開揚聲器，按了她的手機號，接通後，我告訴她我頭暈，讓她過來一下。然後，我又whatapp老板：I am giddy。
很快同事和老板都沖了進來，據後來他們描述說當時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同事找了一輛輪椅推我去門診，一路橫沖直撞，我差點就吐了。
所幸醫院新開，我是唯一的一個病人。當值的女醫生馬上過來檢查。我告訴她，昨天我下午班，沒吃晚飯，回家路上兩眼發黑，時不時看不到兩邊的景物，還差點撞到旁邊的人。
那位女醫生聽了如臨大敵，檢查我手腳力度之後，要送我去SGH緊急部門。我說別小題大作，應該是懷孕的原因。醫生卻說兩眼發黑不可小觑，必須去。
然後她安排了一救護車，直接把我從我們醫院拉到SGH A&E。生平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坐救護車，感受還挺特別的，上次坐，還是半夜去國大醫院手術室割心髒，來給我們醫院的病人做移植手術。
示意圖
到了SGH, 我發信息給老公，他放下手頭工作趕了過來。躺在床上等醫生期間，我又暈了一次，還把剛喝的美祿、吃的餅幹全吐了出來。按了呼喚鈴醫生過來，給我打了一針止吐藥。躺著觀察了三個多小時，醫生給了病假，就叫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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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那個晚上，真正才是我惡夢的開始。
回家躺在床上仍然時不時地暈，然後吐，全身冷汗直冒。我躺不住，叫女傭拿一把椅子進來，整晚我就坐著榻榻米，趴在椅子上休息，旁邊放著一個垃圾桶以備隨時吐。
我稍微一動就天旋地轉，只能這樣一動不動地堅持了一晚上。第二天，還是老樣子，滴水未進，一直吐。
我很擔心我肚子裏的寶貝，心想胎兒也許要保不住了。那時的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了晚上，越來越暈，暈眩一襲來，天旋地轉，苦不堪言。接著就開始狂吐，沒東西可吐就幹嘔。汗珠如蟻蟲般爬滿全身，我甚至聽到汗珠“哒哒哒”掉到垃圾袋的聲音。
半夜的時候，我趴到手麻腳麻，想換個姿勢躺在榻榻米上。就這麽個間單的動作，卻讓我生不如死，整個人狠狠地摔在榻榻米上，冷汗直流，全身抽搐，好幾分鍾後才歸于平靜。豆大的汗珠從全身溢出來，好似每稍微移動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實在受不了了，我掙紮起來摸到手機，發信息給我的婦産科醫生Prof Denvendra ：我很暈，還吐。吐我還可以受得了，這種眩暈讓我感覺要死了。
Prof Denvendra要我馬上去SGH A&E，辦入院。可我暈得厲害，根本不想動，就這樣又熬過了一晚上。
天亮了，我對老公說：“去醫院吧，我受不了了。”
示意圖
由于一直發冷汗，全身濕透了又幹，幹了又濕透。我不想臭哄哄地去醫院，于是叫女傭扶我一步一步地摸進衛生間沖洗一下。這幾步路對我來說也是煎熬，我一直緊閉雙眼，一睜眼暈眩立刻會襲來。
我坐在浴室的凳子上，女傭幫我脫了衣褲，用蓮蓬頭從頭到腳幫我沖洗幹淨，然後又手忙腳亂地幫我套上幹淨的衣服。
她與老公一人攙我一手臂，慢慢地扶我進電梯。我閉著眼睛，強忍住惡心感，跟著他們走。只有幾步路，我卻覺得走了好久才到電梯門，毫無意外又冒了一身冷汗。
到了SGH，在O&G Centre先照了B超，閉著眼睛爬上床，掃描的時候睜眼看到胎兒心跳一閃一閃地。我心想：“幸好，寶寶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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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 Denvendra 來看我，見我閉著眼睛縮成一團，只好蹲下來跟我說話。他覺得我的情況不對勁，當即立斷決定安排給我做腦部MRI。
護士給我打了一止暈藥，然後推我去做MRI，一路上在醫院的走廊左轉右轉，電梯一上一下，我又冒了一身冷汗。太辛苦了！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做完MRI，神經科的醫生馬上進來告知報告不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說報告顯示我的大腦兩邊缺血，我是中風了！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才39歲，我竟然中風了？！
孕婦中風十分危急，2019年新加坡媒體也曾報道一位孕婦突然中風昏迷，緊急剖腹産女。她依靠生命輔助器材來維持生命，在加護病房一待就是一個月。用了2年時間才逐漸康複，但至今依然容易勞累，走路緩慢。
接著心髒科醫生、婦産科醫生、物理治療師輪流進來看我，結合我的病情，安排了一系列的檢查：carotid artery ultrasound（頸動脈超聲）, 2D Echo（2D超聲心動圖）, 24 hours Holter ECG monitoring（24小時動態心電圖檢測），還給了3粒阿斯匹林。
我吃了阿斯匹林後，很神奇地發現：暈眩消失了，眼睛可以睜開了，腦袋可以轉動了！我整個人又活了過來了。
當天晚上，我被轉去神經科HD，說是需要密切觀察。在HD的那天晚上，我幾乎整晚都沒有睡，護士每個小時過來用手電筒照我的瞳孔，查我的生命體征，抽血。
第二天天亮，漱完口擦了臉，我激動地發現，我竟然可以坐起來吃早餐了！對于一個睜眼就暈，2天2夜沒有進食的人來說，這真是莫大的驚喜！還好入院時打了點滴，否則肯定虛脫！
老公從家裏過來時，看到我坐起來吃飯，也很激動。Prof Denvendra 醫生看到我時，也說太神奇了，竟然可以坐起來了！
只是，接下來的檢查並不順利，導致大腦缺血的血塊一直都找不到。連醫生最後都表示，我的中風是一個謎團。
幸運的是，我的中風，只是影響到我的平衡感，沒有其他病症。我在醫院呆了3天就出院了。醫生給3個月的病假，我讓他改成了1個月，我們醫院的內窺鏡部門剛開張，很多事情仍沒有定型，我不敢離崗太久。
在家休息的一個月，我非常非常地虛弱和疲倦。從早到晚都一直躺著、睡著，站不久，更不用說走了，每走幾分鍾就得找地方坐下休息。
吃飯也不好受，完全沒有胃口，女傭煮任何菜，我都覺得惡心不想吃。每頓只吃2口飯加一碗湯。體重很快地減輕了12斤。
我知道爲了與我血脈相連的寶貝，我必須吃，可惜力不從心。可憐的寶貝，在我這個不稱職的媽媽的子宮裏，仍然頑強地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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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我回去上班了，見到我的每個人，都說我臉色唇色依舊蒼白，我也是覺得很容易疲倦。做一會兒工作，就得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可喜的是，跟同事一起吃飯，我的胃口慢慢好轉，體重也逐漸恢複到了懷孕前。
不過，由于仍覺得很虛弱，工作力不從心，我又回家休息了一個星期。
再次回去上班，我感覺好了很多，胃口也恢複了正常，胎兒一天天長大了，肚子也慢慢顯出來了。
一切終于回到了正軌。
現在的我，依舊奮戰在新加坡醫療系統第一線。
說來也巧，我生老二時也是正值買新房搬家。而這次懷老三，我家也是新房拿到鑰匙。好在老公和公婆體貼，裝修、買家具、搬家，這些事都是他們在忙碌。
老三跟哥哥一樣，也都在妊娠39+1的淩晨宮縮陣痛發作，那天碰巧是星期天。等到麻醉醫生給我打無痛分娩針時，我已經忍著好幾個小時的宮縮陣痛了。那種痛的感覺一直到生完後似乎仍在持續，心有余悸！
由于我一直在吃阿斯匹林治療眩暈，Prof Denvendra 決定不做會陰側切術，怕出血引發其他問題。
隨著小兒子的出生，我這一年的艱辛也畫上了句號，3.245公斤，母子平安！
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5年了，回想我2016，心裏無限感恩：
感謝所有看護過我的醫護人員，特別是Prof Denvendra，從懷孕到生産，他一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細心地解釋我的困擾疑問，緩解我的緊張擔憂心情。平易近人，態度謙和。
感謝老公，一路走來，悉心照顧，做月子期間幫忙泡奶、換尿布、洗奶瓶，從不假女傭之手。同時也要感謝老板和同事的體諒和理解。
有愛相伴，風雨同舟
看著小兒子一天天長大，越來越可愛活潑，心想值得了！
我的寶貝，媽媽已經完全康複了。不管生病是不是妊娠引起的，我從不後悔。你是我們的小天使，心肝寶貝。爸爸媽媽希望你快快樂樂的健康成長，我們愛你！
作者：楊梅的葉子，新加坡盛港醫院的護士長，3個孩子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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