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新聞按】
新加坡總理李顯龍3月26日至4月2日赴美訪問,成爲拜登就任總統後,首個訪問華盛頓的東盟國家首腦。在訪美期間,李顯龍與美國總統拜登、副總統哈裏斯、國防部長奧斯汀等美國政要,美國工商業界領袖,以及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會面,李顯龍表示新加坡宣布制裁俄羅斯不是選邊站,新加坡選擇的是“捍衛基本國際原則和國家利益”。李顯龍訪美釋放了什麽樣的信號?此刻訪美有何意圖?近日,直新聞特約記者姜晶晶就相關問題采訪了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範磊,以下是采訪實錄。
特約記者姜晶晶:俄烏沖突爆發以來,以美國爲首的不少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實施制裁,新加坡也成爲東盟唯一一個加入對俄制裁行列的國家。這是否表明新加坡與美國形成了某種“特殊關系”?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 範磊:新加坡與美國自1966年建交以來,在經貿、投資、政治和安全領域一直保持了深度合作的雙邊關系,尤其是近年來隨著美國在亞太區域的戰略調整,新美關系的發展更是不斷升溫。目前新加坡是美國在亞洲的第二大外資來源國,美國則是新加坡最大的外資來源國,而且新加坡還是擁有美國“主要安全合作夥伴”地位的唯一國家。本次李顯龍訪美,更是成爲第一個加入美國《阿耳忒彌斯協定》的東南亞國家,李顯龍也成爲拜登上台以後首位訪問美國的東南亞國家領導人。但是,新美兩國並不是盟友關系,兩國沒有盟約,卻有深度的安全合作,而且美國海軍長期部署在新加坡的樟宜軍港,這是美國海軍自撤出蘇比克灣以後在東南亞開辟的第一處航空母艦駐泊基地。甚至在越戰期間的1966年,新加坡爲了向美國示好,就曾允許在越南的美國軍人到新加坡度假,並由此而激發了美國對新加坡的興趣,李光耀也在隨後的1967年、1968年、1969年、1970年連續四年訪問美國,初步奠定了新美早期的合作關系。新加坡對美國的訴求:一是經濟領域,從建國之初至今,新加坡對美國的投資依賴一直存在,二是安全領域,冷戰時期新加坡希望美國成爲東南亞反共的防波堤和新加坡國家安全的保護傘(避免被馬來西亞和印尼吞掉),冷戰後尤其是近20年來,新加坡希望美國成爲亞太區域有效的平衡力量,維持該區域的大國均勢。
相關數據顯示,美國目前以超過20%的高比例在新加坡外來直接投資國家中位居首位,其在新加坡建國初期就已經大幅投資該國的制造業領域,目前美國在新加坡的投資超過了所有其他亞洲國家的總和。在過去三年中,美國在新加坡注冊的公司數量超過4500家,增長了近20%。新加坡在美國也擁有超過730億美元的投資,是美國第二大來自亞洲的投資者,而且是美國商業房地産市場上最大的亞洲投資者。新加坡外長維文曾指出,“美國在東南亞的外國直接投資(FDI)累計存量超過3380億美元,……這筆錢比美國在印度、日本、韓國和中國投資的總和還要多。美國在東南亞的總投資中約有85%是在新加坡——這在新加坡創造了許多好工作。”新加坡副總理王瑞傑也曾指出,“幾十年來,美國的安全存在爲地區帶來了穩定與和平。但要使這種情況持續到未來幾十年,美國不能缺席該地區不斷發展的經濟架構。”
所以,如果說新美存在某種特殊關系的話,這種關系自其建國之初就存在了。本次新加坡成爲東盟唯一一個加入對俄制裁的國家,如李顯龍和其他領導人的表態,一是維護國際規則,二是維護新加坡的國家利益。同時,新加坡領導人在不同場合都會強調,俄羅斯不是新加坡的敵人,新加坡對俄羅斯的制裁只是表達它在類似地區沖突中的基本態度,正如它當年反對越南入侵柬埔寨和反對美國入侵格林納達時的立場一樣。
而且,一直以來,新加坡奉行的是相對中立的大國平衡戰略,采取的是兩邊下注的對沖理念。在中美關系中,新加坡一直表示不會選邊站,而且希望與中美兩大國都做朋友。在2022年1月ISEAS發布的一個調查中,如果未來必須要在中美兩國中選邊站的話,東盟整體有57%的受訪者選擇美國,對于新加坡而言,則高達77.9%的受訪者選擇了美國,比2021年提高了12.1%。這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面臨中美戰略競爭,新加坡民間的態度。
特約記者姜晶晶:在這一背景下,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從3月26日至4月2日訪問美國,也是東盟國家領導人在美國總統拜登執政後首次訪美。李顯龍在此刻訪美有什麽深層考慮?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 範磊:李顯龍選擇這個時間點出訪美國,直接原因有兩個,正如他在接受隨訪的新加坡本土媒體采訪時所說:“我上一次來是2019年9月,是冠病(新冠)疫情之前,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前。”這一開場白明確了本次出訪的直接目的,即希望通過強化與美國的關系,一方面緩解因新冠疫情而造成的國內經濟與社會發展壓力,另一方面提升應對烏克蘭危機造成的世界新變局下新加坡所面臨的新的不確定性。具體而言,主要涵蓋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俄烏沖突對新加坡的壓力。俄烏沖突所引發的震蕩早已超出了俄烏雙邊乃至區域範疇,一個多月來的局勢發展已經在多個領域影響到了世界對于相關課題的深入思考。作爲小國的新加坡,更爲強烈地感受到了這種沖擊,所以成爲東南亞唯一一個對俄采取制裁的國家,也因此在3月7日被俄羅斯列爲非友好國家。
新加坡此舉也讓世界看到了一個小國的脆弱和憂慮。李顯龍在此次訪問中更是援引當年柬埔寨被入侵和美國入侵格拉納達時,新加坡的反對態度來強調此次新加坡對烏克蘭危機以及對俄羅斯制裁的基本立場的曆史繼承性。在新加坡看來,這是新加坡國家利益和維護國際規則的需要。當然,李顯龍和其他多位新加坡政要都不忘強調,新加坡不是俄羅斯的敵人,只是就事論事的外交選擇。爲此,李顯龍還專程到紐約拜會了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
其次,強化新美關系的考慮。李顯龍在美訪問期間,除了與拜登和哈裏斯會見之外,還與美防長奧斯汀、財長耶倫、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衆議長佩洛西以及美聯儲主席鮑威爾等會面,在一個側面也體現了新加坡希望通過此次訪問深度強化新美關系的基本訴求,畢竟新加坡是擁有美國“主要安全合作夥伴”地位的唯一國家。李顯龍與拜登會談後,共同發表了《新美領導人聯合聲明》,除了對烏克蘭危機的共同關切之外,雙方強調要深入拓展新美在基礎建設、網絡與太空這三個領域的雙邊合作。
今年2月,拜登政府出台了其所謂的印太戰略,而這一框架也是會談的焦點。李顯龍對拜登提出的印太經濟框架表示歡迎,不過在相關表態時,他卻多次使用了“亞太”概念,引發輿論的諸多解讀。也許,對新加坡而言,加強與美國合作推動建立一個開放、包容、與時俱進而且靈活的正面經濟議程是當前的首要選擇,至于這個框架是否有針對第三方的趨向,並不是新加坡考慮的重點。作爲“亞太經合組織”秘書處所在地的新加坡,也許更願意借助更爲中性的“亞太”概念來表達其一貫的外交理念。
再次,新冠疫情的壓力。3月24日,新加坡政府宣布大幅松綁防疫措施,改變了以往的疫情防控政策,開始邁向與新冠共存的階段。當然李顯龍也提醒民衆要做好心理准備,以應對疫情的波折。如今放開疫情防控政策也體現了官方所稱的兩年來所取得的疫情防控成果較好的自信。李顯龍在美國受訪時就指出,美國人已經習慣了新冠疫情,開始與新冠並存,那麽新加坡也可以做到。這無疑也是在爲新加坡的疫情松綁政策尋找合理性的佐證支持。
不過,松綁政策多多少少也反映了新加坡政府在疫情下對經濟發展壓力的無奈。盡管政府指出2021年的經濟增長並未像2020年那樣低迷,而且當下新加坡全國的失業率正恢複到疫情前的水平,甚至政府預測新加坡經濟在2022年將實現3%至5%的增長,但是對于高度依賴外部市場和外來投資的新加坡而言,再繼續堅持以前的阻斷措施無疑對于接下來的經濟發展是無益的。在新美關系的經濟層面,目前新加坡是美國在亞洲的第二大外資來源國,美國則是新加坡最大的外資來源國。所以,李顯龍此行到華盛頓化緣,以推動疫情中新加坡經濟複蘇的意圖也是明顯的。
最後,平衡地區力量格局的認知。大國平衡一直是新加坡長袖善舞的小國大外交的不二法則,其實換位思考之後就不難理解新加坡這種行爲偏好的內在考慮。正如《聯合早報》的社論中所指出的,“新加坡外交所做的一切,積極在國際舞台上發揮作用,出發點是維護區域的和平、穩定與繁榮,根本目的則是維護本國的生存和利益。這是小國要在國際上存活的必須。”一語道破了新加坡的外交理念和政策選擇。
所以,李顯龍在到訪美國期間,不論是在與拜登、哈裏斯等領導人的會談,還是參與美國智庫的對話會,一直都在表達一個觀點:就是希望美國能夠了解並關注新加坡的戰略關切。希望不同的大國能夠妥善處理分歧矛盾,保持穩定的雙邊關系,也爲世界和新加坡這樣的小國注入信心,緩解他們的安全焦慮。所以,一方面他既肯定了美國在亞太地區格局中扮演的角色,另一方面又強調了新加坡不會選邊站的立場和原則。
本次長達8天的訪問,不論對于新加坡還是對于美國,無疑都是滿滿的收獲,而拜登也對新加坡在地區乃至國際局勢中的小國大外交定位給予了高度評價。在聯合記者會上,拜登就明確指出,他希望能夠咨詢李顯龍的意見,並認爲李顯龍本人和新加坡都承擔了明顯大于他們自身分量的挑戰。這個表態似乎也在某種程度上將李光耀的影子照在了李顯龍的身上。可以說,這是李顯龍此行最大的個人收獲。
特約記者姜晶晶:如果美國以俄烏危機爲理由對中國發起次級制裁,新加坡是否會繼續跟隨美國步伐?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 範磊:按照新加坡的說法,新加坡采取對俄羅斯的制裁並非將俄羅斯視爲敵人,而是其外交價值觀的直接表達。但是,即便有這樣的解釋,並不能影響俄羅斯將其列爲非友好國家,從某種程度上也就意味著俄羅斯與新加坡的關系出現了裂痕。但是,新加坡和中國之間一直保持著良性的活動,雖然遲至1990年10月中國與新加坡才正式建交,但是自新中國成立至建交前的40余年中,雙方在經貿甚至政治領域的互動卻始終沒有停止過。
相關數據顯示,1959年新加坡就已經是中國的第十大貿易夥伴(6999萬美元),20世紀60年代還成爲僅次于香港的第二大外彙來源地。1956年以新加坡中華總商會會長高德根爲團長的新加坡工商業貿易考察團一行54人應邀訪問新中國,期間還受邀參加國慶觀禮,受到中國最高領導人接見。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出于東南亞反殖民運動的需要,李光耀、杜進才等政府高層曾多次提出訪華,也得到了中方的積極回應,但這些本可能會改變中新關系曆史的訪問皆因故未能成行。1965年8月18日,新加坡獨立不到十天,即委派時任新加坡駐馬來西亞最高專員的高德根到香港與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祁烽會晤,通報新加坡獨立的消息。
20世紀70年代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合法席位的恢複(在聯大投票時,新加坡投的是贊成票)、中美關系的解凍以及中日邦交正常化等一系列重大事件讓新加坡開始重新審視與中國的關系定位問題。1971年11月初,北京舉行亞非乒乓球友誼賽,新加坡受邀參加,意味著兩國的官方接觸再次啓動,並促成了次年中國乒乓球隊對新加坡的訪問。1974年9月,時任中國副外長的喬冠華在紐約與新加坡外長拉惹勒南會面時主動邀請其訪華。1975年3月,拉惹勒南訪華,周恩來抱病接見了拉惹勒南一行,足見中方對發展與新加坡關系的誠意。1976年5月,李光耀實現了他一生33次訪華行程的首次出訪,這已經是周恩來去世四個月以後了,未能與周恩來會面是李光耀外交履曆中引以爲憾的事情。而毛澤東臨時決定接見李光耀,也讓李光耀感到中方對發展中新關系的重視。回國後,李光耀即放寬了新加坡公民到中國旅遊和訪問的限制。
1990年8月8日,中國與印尼正式恢複外交關系,從而徹底掃除了新加坡在中新兩國建交問題上的心結。1990年10月3日,中國外長錢其琛和新加坡外長黃根成在紐約簽署建交公報,兩國正式建交。建交以來,兩國高層交往頻繁,雙邊關系不斷深化。2015年11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新加坡,雙方一致同意將中國和新加坡關系確定爲與時俱進的全方位合作夥伴關系,推動中新關系再上新台階。
2020年10月3日,中國與新加坡迎來建交30周年。因爲疫情原因,兩國的雙邊交往及慶祝活動未能全面展開,但是兩國領導人在政治、經濟與社會等領域的頻繁互動與溝通則向外界展示了彼此對中新雙邊關系的重視。習近平主席在祝賀中新建交30周年的賀電中指出,中新“兩國合作超越雙邊範疇,在地區和國際層面發揮示範效應。中方願與新方共同努力,繼續以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爲主線,深化各領域務實合作,共同維護多邊主義和自由貿易,推動兩國關系取得更大發展,爲地區和世界穩定繁榮作出積極貢獻。”
目前,2013年至2021年,中國連續8年成爲新加坡最大的貿易夥伴,新加坡連續8年成爲中國第一大新增外資來源國。2021年中新雙邊貿易額達到940.5億美元,同比增長5.4%,雙方在經貿領域的相互依賴程度讓新加坡這個高度依賴外部市場的國家不會非理性地采取與中國爲敵的政策。而且,在次國家層面,新加坡與中國各省合作機制的建立有力地推動並密切了雙方合作關系的發展。目前,雙方建有三個政府間合作項目,分別是中新蘇州工業園、中新天津生態城和中新(重慶)戰略性互聯互通示範項目;廣州知識城也已于2018年升級爲國家級雙邊合作項目,此外還有中新吉林食品區、川新創新科技園等合作項目。新加坡還與山東、四川、浙江、遼甯、天津、江蘇、廣東、上海等8省市分別建有經貿合作或全面合作機制,同深圳建有智慧城市合作機制,還有無錫工業園、大連集裝箱碼頭等等。
此外,中國與東盟已經互爲最大的貿易夥伴,作爲東盟框架下最活躍的成員國,新加坡不會不知道這一成果對東盟以及對新加坡的意義。所以,如果美國以俄烏危機爲理由對中國發起次級制裁,新加坡大概率不會跟隨美國步伐,將矛頭對准中國,如果這樣,無疑受傷的還是它自己。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新加坡最可能的選擇就是呼籲美國停止這項制裁,重申其不選邊站的立場,畢竟中國從來都不是新加坡的敵人,也從來沒有成爲新加坡的敵人。
特約記者姜晶晶:李顯龍否認了扮演中美關系中“北京耳語者”角色,但他也強調了中國的發展動力“巨大且不可阻擋”。美國不可能強行將中國排除世界體系之中。該如何具體理解他這番言論?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 範磊:李顯龍不會做北京的耳語者,也不會做華盛頓的耳語者,這是新加坡外交原則的基本體現。
2017年7月,新加坡外長維文曾經在一次演講中強調了新加坡外交的五條核心原則:第一是要確保新加坡成爲一個成功且充滿活力的經濟體;第二是不能成爲任何國家的附庸;第三是要成爲所有國家的朋友;第四是堅守國際法和國際規則主導的世界秩序;第五是要成爲一個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
李顯龍的這個表態也體現了其一直堅持的“和中美兩大國都做朋友”的基本理念,以及不希望在中美之間選邊站的堅持。新加坡已經從中國的發展中受益,與中國的合作也在不斷升級。任何將中國排除在外的合作框架、多邊機制都是不完整的,如果美國試圖將中國排除在世界體系之外,必然會影響到與中國保持著密切合作關系的中小國家,讓他們面臨選邊站的兩難境地,包括新加坡在內。所以,李顯龍並非只是說給中國聽的面子話,而且在美國人面前,李顯龍沒有必要講這番可能令美國人不高興的面子話,所以這個表態是認真的。因爲新加坡希望能夠在國際舞台上發揮作用,首要的出發點或者講其外交的根本目的是維護新加坡的生存和國家利益,同時營造符合這一根本目的的和平、穩定與繁榮的區域和國際環境。
2022年4月2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安徽屯溪同來華訪問的泰國副總理兼外長敦舉行會談。
特約記者姜晶晶:從3月31日開始到4月3日,印度尼西亞外長蕾特諾、泰國副總理兼外長敦、菲律賓外長洛欽、緬甸外長溫納貌倫將分別對中國進行訪問,並與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舉行會談。如何理解此次四國外長來訪?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 範磊:在東盟四國外長訪華之前,原定3月28日至29日舉行的美國-東盟峰會無限期推遲,似乎是東盟部分國家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了。甚至也有輿論認爲,在四國外長訪華之際,新加坡總理和外長都去美國了,也反映了東盟內部在處理與中美關系上的分裂。其實,這是對本次中國與東盟國家外交互動的過度解讀。美國-東盟峰會無限期推遲,一方面是由于美國在峰會日期上出爾反爾遲遲不能確定最終日期,引發東盟各國不滿,最終輪值主席國柬埔寨代表東盟作出無限期推遲的表態;另一方面也與當前俄烏局勢動蕩,東盟不希望美國借助雙方峰會之機綁架東盟有關。可以說,這是美國東盟政策的一次失敗,但是不能因此就得出東盟倒向中國的結論。東盟與新加坡一樣,一直以來對中美的戰略競爭所采取的態度都是大國平衡戰略,明確表態不在中美之間選邊站的立場和原則。
在ISEAS發布的2022年東盟國家調查報告中,面對中美兩大國在東南亞的影響力和領導力競爭,東盟應該作何選擇,有46.1%的受訪者中希望“東盟應增強韌性和團結,以抵禦來自兩個大國的壓力”,而認爲“必須在中美兩大國之間做出選擇”的只占到11.1%。而如果必須要在中美之間選邊站的話,東盟整體57%倒向美國,印尼是55.7%,緬甸92%,菲律賓83.5%,泰國57.3%。這一調查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東盟各國的基本民意。所以,並不能過度解讀此次四國外長來訪的選邊傾向。當然,在這次調查中新加坡認爲應該倒向美國的比例占到77.9%,比2021年增長了12.1%,不得不引起注意。
此次四國外長來訪是中國與東盟國家之間正常外交互動的一部分,是中國與東盟國家打造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積極努力。此次中國與東盟四國的雙邊互動,一方面可以與東盟國家之間更清晰地了解彼此在當前世界與地區局勢上的立場和主張,有助于就相關熱點議題達成共識;另一方面進一步強化中國與東盟國家關系,在疫情防控、雙邊貿易、地區治理、地區互聯互通以及産業鏈和供應鏈安全等方面拓展合作。2022年緬甸將擔任中國-東盟關系協調國,中國、泰國、印尼等都將分別舉辦金磚國家、亞太經合組織以及20國集團峰會,所以此次四國外長來訪也可以視作是中國就相關多邊外交活動與鄰國進行溝通的誠意。
通過與四國外長的會晤,也有助于進一步向東盟闡釋中國的東盟政策,與東盟國家一道警惕並防止冷戰思維在本地區回潮,並明確指出“東盟印太展望”與美國“印太戰略”在宗旨和目標上存在根本性的不同。同時,此次四國外長來訪與“阿富汗鄰國+阿富汗”外長對話同步,印尼外長作爲來賓應邀參加對話會,也凸顯了中國對于印尼作爲地區大國角色的重視。連番登場的中國主場外交秀,也讓東盟國家更直觀地強化對中國作爲負責任鄰國的認知,提升中國在東盟國家中的國際形象。所以,此次四國外長如約而來,不論其中是否隱含抑或是隱含幾多選邊的成分,都意味著中國與東盟國家的關系在可持續的軌道上保持了良性發展。
而在李顯龍訪問美國期間,拜登也表示將在不久以後在華盛頓舉行東盟-美國峰會,李顯龍認爲拜登的這個表態也確認了美國對東南亞和東盟中心地位的承諾。如果拜登的這一承諾在不久以後能夠落地,峰會將對美國與東盟關系以及地區關系的發展産生何種影響,還有待觀察。不過自特朗普以來,美國政府對東盟的態度也讓東盟失去了以往與美國打交道的信心,在新冠疫情和俄烏危機的雙重擠壓之下,拜登政府能否扭轉這一局面也尚未可知。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拜登政府希望借東盟之手來推動排他性的印太框架,甚至強化與中國的戰略性對抗,而無視東盟的發展訴求,結果只會讓東盟在追尋新的戰略平衡中與之越來越疏遠。
特約記者姜晶晶:在美國大力拉攏東南亞國家之際,中國該如何鞏固好、發展好與這些國家的友好關系?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 範磊:一是不斷增進政治互信和民心相通。疫情下,雙方可以用靈活多樣的方式保持高層交往,規劃兩國關系發展,增強政治互信。這其中就要學會換位思考,學會用東盟國家聽得懂的方式甚至是東盟國家的方式來闡釋我國的外交政策,從東盟國家的視角思考和調整中國的東盟政策,明確東盟國家需要的是什麽,我們能提供什麽,與美國相比,我們的優勢在哪裏,劣勢又有哪些。只有厘清了東盟國家的切實關切,才能真正贏得東盟國家的信任,走進東盟國家的心裏。
二是繼續深度對接發展戰略,提升務實合作水平。在疫情持續的背景下,繼續發揮中新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引領示範作用,加強國際陸海貿易新通道的建設,維護地區産業鏈、供應鏈的穩定。彙聚資源優勢,帶動各方發展,讓東盟國家真正體會到與中國合作所帶來的發展紅利,也讓中國的援助和投資能夠真正契合東盟國家的發展需要,切忌脫離東盟國家自身發展實際的合作思路。
三是長袖善舞,加強多邊合作。充分利用《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系協定》(RCEP),爭取早日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CPTPP),創新合作理念,拓展合作思路,積極借助東盟國家偏好的多邊框架和舞台扮演負責任的友善鄰國形象,塑造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形象,強化擁有可持續發展活力的地區公共産品供給大國形象。
作者丨姜晶晶,直新聞特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