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路上隨機找一個路人,詢問他知不知道魯迅是誰,多半會得到鄙夷的目光,加上一句擲地有聲的質疑:“你連魯迅都不知道是誰啊?”
誠然,在二十一世紀,魯迅先生的名聲已經如同春風一般拂滿了整個中華大地,在九年義務教育中,他所撰寫的《藤野先生》、《百草園與三味書屋》等都是必學文章,他的影響力,早已不能用家喻戶曉來形容。
然而不同的是,假使現在隨機找一位路人,詢問他知不知道朱安是誰,得到的回答則多半是:“誰啊,不認識不認識,別擋著我趕路了。”
朱安,平平無奇的名字,平平無奇的相貌,本來應該也是平平無奇的一生,如同和她同處一個時代的大部分女性一樣——侍奉公婆、照顧丈夫、養育兒女,然後過完平淡乏味的一生。
然而在她平庸生命中出現了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變數,讓她成爲了那個傳說中“被偉人光環掩蓋的女子”,擁有了帶有悲劇色彩的一生。
這個給她帶來變化的男人,就是魯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魯迅,本名周樹人,1881年生于浙江紹興,年少時他便課業優異,先後進入南京水師學堂、江南陸師學堂等求學。尤其是在1899年進入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物鐵路學堂學開礦期間,他接觸了許多時興的知識。
他自幼天性開朗,思想開放,再加上時代的變動與學習氛圍的明朗,當時作爲學子的他,卻十分有遠見。不同于晚清舊社會那些只知道信奉繁文缛節的窮酸書生,年少的魯迅在接觸了許多國外流傳進來的文化後,致力于改變當今中國的現狀,可以說,這也爲他後來卓越的文學成就打下了夯實的基礎。
1902年,魯迅遠赴日本留學。在日本的留學生涯中,他見識到了更爲廣闊的天地,正如同大家在課文字裏行間中了解到的魯迅先生一樣,他愛國,先進,待人以誠,這樣的魯迅,赫然代表著當時中國走在最前面的那一批青年。
然而無論學曆如何,先進與否,一聲“孝”字大過天。1899年出國前母親幫他訂下的一門婚事,也就是俗稱的“包辦婚姻”,成爲了這位新青年前進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小腳新娘
縱觀朱安其人,以魯迅母親的眼光審視,她的確是個適合做妻子的人選——正如同所有舊社會的女性一樣,她裹著小腳,恪守婦道,老實忠厚。在魯迅母親看來,簡直是怎麽看怎麽滿意。
然而母親所看中的朱安的優點,正是魯迅所厭惡的——作爲一個已經受過高等教育的進步青年,他無法忍受朱安拿長長裹腳布裹起來的三寸金蓮,無法忍受她唯唯諾諾的性格,還有她大字不識的文化水平。魯迅對朱安的不滿在“包辦婚姻”這一名號的澆築下如同火上澆油般每日俱增。
1903年他甚至已經回國探親,卻始終不願意與早已有婚約的朱安成婚,後來他們婚宴的悲劇色彩在此時就已經初現端倪。
在日本留學期間,魯迅曾幾次來信,言辭間皆是對這段畸形婚姻的不滿,甚至幾次提到讓朱安另嫁他人。也許是孝心迫切,不想忤逆母親的魯迅做出了讓步:婚,可以結。只是有兩個要求,第一,要朱安進學堂念書,第二,朱安不許再裹腳。
也許此時魯迅是想要努力改善這段關系的,他也確實做出了行動。我們可以設想,如果朱安答應了,也許後來緊緊跟著魯迅的那個名字就會是朱安。然而從小被困在封建牢籠中的朱安根本無法與魯迅共情,幾番考量之後,她拒絕了。
1906年,魯迅被母親用生病爲借口騙回了國,並在同年農曆六月初六同朱安成婚,洞房當晚,他甚至不願意觸碰朱安。也許在後來的反封建運動中,魯迅的確是成功了,然而在這一天,他卻沒能擺脫封建社會的荼毒——他得到了一個裹著小腳的新娘。
悲劇的延續
丈夫對自己的冷漠,也許是朱安從來沒有想過的。在沒嫁給魯迅之前,她一直被自家的長輩灌輸著“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的概念,只知道嫁過來以後如何照顧魯迅起居,卻沒有想到,和丈夫會形成這種形同陌路的局面。
魯迅對于朱安的厭惡從日常生活中便可見一斑,朱安對于他來說,不像是妻子,反而更像一個保姆。她任勞任怨的照顧著丈夫,丈夫卻幾乎不同她講話。
在魯迅一家住在北京定居時,朱安在整個家中也說不上什麽話,這當然是意料之中的——魯迅一家幾乎都受過高等教育,渾身充滿著封建色彩的朱安在這樣一個先進家庭中實在閑的格格不入,連魯迅的弟媳,一個日本女人都瞧不起她。
她于整個家庭而言,像是一位聘請的傭人——魯迅給她生活費,她則負責收拾繁雜的家務和丈夫的冷眼。
1927年,魯迅再也無法忍受,搬到上海和許廣平同居。許廣平美麗、優雅,接受過教育並且思想新潮,是魯迅思想上真正的知己。
她更像是朱安的反面,朱安裹小腳,許廣平則穿著高跟鞋與魯迅翩翩起舞。對于許廣平的存在,作爲原配妻子的朱安竟然沒有半點異議。
我們無法得知其中緣由,也許是封建社會教過她隱忍,也許,她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吧。
禍不單行,1936年,魯迅去世。
魯迅在世時,稿費與雜工所得,既要養活在上海的許廣平與孩子,還要從生活費中抽出一部分寄給朱安,日子尚能維持著過下去。
魯迅去世後,兩個家庭都變得十分拮據,朱安裹著小腳,行動不便,自然沒有辦法養活自己。一開始,朱安的生活費還由許廣平負責,然而許廣平自己也過得十分困難,有一段時間也無法提供朱安的生活費。在這樣的情況下,朱安甚至連稀粥都吃不上。
朱安實在沒有辦法,也許是因爲走投無路,她只好開始變賣家中魯迅先生的字畫,這個舉動引起了當時文學界許多知名人士的不滿——魯迅先生是何等文豪,怎能爲了維持生計,就變賣他的遺物?
有人轉告朱安,要她好好珍藏魯迅先生的遺作,卻得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我也是魯迅先生的遺物,你們也要好好保存我呀!”也許從始至終在她心中,自己不過是丈夫的附屬品罷了。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拒絕了許多人的幫助,不願意接受施舍的朱安,就這樣窮困孤獨的度過了余生,直到臨死前,朱安還請人轉告許廣平:“希望死後,能把我葬在大先生旁邊。”
少女時期,每個女子的願望都是與心上人長相厮守。而朱安隱忍一生,始終淪爲那個偉人光環後的女人,如今隨著時間的消逝,她的存在也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有人說,她就是舊社會制度下的一個受害的傀儡,有人說,她更像一個被抛棄的附屬物。似乎就如同她的心聲一般,在她心中,自己只不過是丈夫魯迅的“遺物”。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想過什麽,也許,愛而不得,就是人生常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