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時代曾有一個著名的人口之謎。說的是黃巾起義時,曹操在山東青州攻打黃巾起義軍,迫使30萬黃巾軍投降,並成爲他的軍隊。
細心者都會發現,青州一州之地,就算以現在青州這麽密集的人口,也就100萬人左右,怎麽居然變出30萬大軍呢?
解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弄清楚古代青州和現代的區別。青州是古九州之一。九州是指冀州、青州、兖州、豫州、徐州、荊州、梁州、揚州、雍州,這是上古時的疆域大致劃分方法。其中青州、兖州對應今天的位置,大致都在山東省內。
一省而獨占兩州,可以想見,古代的山東還是相當發達的。
但令人稱奇的是,現在的山東省內,青州、兖州兩個地方雖然地名還沒有變,但是兩地的級別早已不是當年大州的地位,而是降爲縣級市。而山東的政治中心也成了濟南,曆史爲什麽會演變出這樣的局面呢?
一、青州何時變成了縣級市
青州兖州二市,情況都差不多。我們就只說一下青州演變的過程。
劃分中國爲九州的典籍是《尚書·禹贡》,这本书的成书年代大概是战国或西汉时期,当时所说的青州,与现在的山东青州市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当时青州所辖范围大的很,一度包括了除鲁西南之外的大半个山东省。
說到這裏,再看文首那個問題,大家應該能明白了,這30萬黃巾軍,是整個山東省變出來的……
西漢時代,青州地跨三齊,是個巨無霸般的存在,濟南、青島、煙台這些現代強市的前身,都在青州的卵翼下瑟瑟發抖。
但遺憾的是這個大青州和現在青州市並無關系,青州的州治一直在臨淄古城。
這種情形直到西晉末年時有所變化。永嘉五年,五胡亂華揭開大幕,前趙將軍曹嶷率兵攻陷青州臨淄城後,棄之不用,在廣縣附近另築一廣固城,將州治遷入此城。這就是現代青州市城建之始。
之所以這麽考慮,全是從軍事上考慮。
春秋時齊國都于臨淄,主要目的是加強對東萊夷人的征服。秦漢以後隨著膠東的開發,所謂萊夷已自然融入中原主體族群之中。臨淄面臨的軍事壓力往往來自于西面,但該城西面是平坦的原野,不利于防守。曹嶷正是從西面打下的臨淄城,對該城的優劣自然洞悉于胸,因而才有了因險設城的舉動。
廣固城北有堯王山,海拔337米,雖然不高,但在相對平坦的原野上,像是一座天然的瞭望台,爲城區提供極佳的防守便利。
廣固距離臨淄城很近,水土資源、農業技術、交通條件都不相上下,加上山河之險,迅速取代臨淄成爲山東新的軍事中心。
此後,但凡有在山東割據者,都毫不猶豫的以廣固爲中心。慕容氏最後一個燕國,正是以廣固爲首都。
東晉義熙六年年劉裕北伐南燕,以南朝鼎盛之武力攻伐氣衰力弱的慕容超,本來以爲是摧枯拉朽,但圍攻廣固城卻遇到十分頑強的抵抗。晉軍整整打了八個多月,才把南燕殘兵敗將打敗。打急了眼的劉裕,不由分說殺了南燕王公大臣三千多人泄憤,之後還把廣固城夷爲平地,另築東陽小城以作州治。
南北朝對峙之後,青州的盛衰就緊緊與濟南綁在一起,成了反比關系。隨著濟南的戰略地位越來越高,青州相對來說日益降低。具體關于濟南的事,我們下文還有詳解。
而隨著北朝大州零碎化的趨勢,古老的大青州開始退縮爲次級行政單位。北魏統一北方後,大青州被分割爲青州、齊州、南青州、光州四個州。
隋朝統一後,青州轄境進一步分割,變爲北海郡、高密郡兩個郡。唐朝又把隋朝的青州一分爲二,把臨淄附近割離出來單設爲淄州。
北宋時青州更加萎縮,除了淄州、青州,東邊的濰坊又被割出來設置了濰州。
不斷零碎化的現狀,背後是青州地位降低的尴尬現實。
論人口,魯西南的人口密度一直穩居前列。論土地,魯西北、西南曆來都稱膏腴,青州並無什麽優勢。論軍事地理和區位,濟南在宋元之交完成了反超,位居北方的大帝國將山東視作控制南方的大腿,僻處山東半島東部的青州越來越淡出視線。
所以即使青州仍然擁有山河之險,但正如跳高運動員的胳膊,再粗也沒用。
即便是青州本地人,在編修本地縣志,也不得不落寞地承認古青州的衰落。光緒年修《益都縣志》雲:“山東集長補短,地方千裏,言形勢者,必以濟南爲門戶,青州爲根本。”
誰都知道,所謂的“根本”,只不過是個“祖上也闊過的”說辭。
二、濟南是怎樣升爲省會的
濟南在古代並非山東的政治中心。事實上山東最早的政治中心在臨淄一帶。
西周建國時,姜子牙分封到齊國,姜氏齊國的首都就在古臨淄城。
一方面是臨淄附近地理條件相對較好,高度恰到好處的丘陵和淄河提供了相對有利的生活和防禦條件。另一方面是臨淄處于齊地中心位置,非常便于控制四方疆域,特別是東方尚未賓服的萊夷。
齊桓公稱霸之時,臨淄達到了輝煌的頂點,在中原和西部諸國的視野中,臨淄是一個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海鮮和食鹽、到處都是能征慣戰的技擊之士的神奇之地。
當時的濟南,還只不過是濟水之畔尚未開發的偏僻小城。
齊國人習慣于把曆下(濟南古名)當成扼守西部邊境的軍城。晉伐齊、秦始皇滅齊,包括秦末漢初韓信攻齊,都是在曆下附近越過濟水向東進攻。
然而即使軍事地位比較重要,濟南仍然比不過臨淄。不管是諸國混戰的春秋戰國,還是大一統的秦漢帝國,都城的最大意義在于鎮懾四方。位置偏西的曆城不符合這一標准,如果把它當作齊地首府,那麽先秦數百年辛苦征服的膠東萊夷,恐怕又會開心地劃地自守。
這既不利于統治,也不利于經濟開發。所以曆城才長期被置于次要位置。
這種情況直到南北朝時才得以改變。
南北朝劉宋一直和北魏玩兒命死磕,怎奈劉裕死後兒孫們不爭氣,原先完整收入囊中的山東被北魏吃掉西北一角,防線退縮到濟水一線,曆城屢屢成爲宋魏兩軍大戰之處。
縣級單位曆城,不論是城池建設水平還是戰略物資儲備,都不足以支撐大規模戰爭。故而劉宋將山東西北部割離出來,設置了冀州,以曆城爲首府。
這是濟南第一次同中部的青州對等起來,成爲平起平坐的另一政治中心。
等到469年,北魏吞並了全部山東半島,劉宋設置的冀州失去了向西的防禦作用,而且和北魏原境內的冀州名字沖突,于是將之改爲齊州。
名稱雖然有所變化,軍事作用也進一步弱化,但劉宋留下的政治格局從此定了型,曆城擺脫了縣級行政區的處境,一躍成爲山東西部的政治中心。
40多年後,北魏著名的地理學家郦道元曾經造訪過濟南,對這座新崛起的大城市非常驚歎,並詳細記錄了諸如大明寺(位于今大明湖畔)、娥英祠、趵突泉等風景名勝。
隋唐兩代大一統時,山東中西部的開發和經濟建設更加進步。隋末農民起義時,齊郡城遭到多股起義軍圍攻,隋末引火者知世郎王薄和瘋狂消防員張須陀都在這裏留下過足迹。顯然這種待遇與其政治、軍事和經濟地位是相匹配的。
盡管如此,濟南仍然幹不青州,不論稅賦收入還是行政級別,濟南都矮青州一頭。那麽到什麽時候才發生本質變化呢?金朝。
金朝拿下北宋的半壁江山後,急于鞏固開封以北占領區的形勢,在山東一帶進行了城市區劃的增置。
地位相對重要的濟南,原本州縣機構不多,不敷管理所需。天會七年(公元1129年),金朝選中了濟南旁邊“舟楫走集,地複阜繁”的標竿鎮,將其升級爲濟陽縣,以作濟南輔弼。事實上這正是濟南地位逐漸提高的表現。
金朝以北馭南的政治格局,則是濟南迅速崛起的關鍵因素。金朝遷都燕京後,南下控制山東、兩淮,濟南是具有戰略意義的要地。盡管在行政設置上並沒有把濟南升格爲路一級單位,實際地位卻隱然躍居青州之上,開始具備一省都會的樣子了。
元朝的繼續經營進一步提高了濟南的政治地位。四大漢人世侯之一的張氏入駐濟南,對戰亂後的濟南城大加整修,使之越發成爲山東最重要的政治城市。元人程矩夫所撰《濟南公世德碑》有明確的記載:“修複濟南廢城,爲國雄藩,當東南一面之寄……”
濟南的城市規模也在此時超越了青州。金末元初著名文學家元好問,曾在《濟南行記》中估算,“湖曰大明,其源出于舜泉,其大占府城之三”,也就是說濟南府城大致周回30裏。而同期的青州城,據《齊乘·郡邑·益都路下》载,周回只有20裏。
濟南的人口密度也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北宋直到元豐七年時(1084年),人口密度僅6戶/平方公裏,位居山東半島諸州縣第6位。崇甯元年(1102年)躍居第一,是青州地區的兩倍速還多,並一直保持到元末。
作爲經濟重要指標之一的商稅額數,也反映出濟南地位的上升。元天曆年間濟南商稅額12752錠,益都(青州)只有9477錠,只有濟南的74%。
也就是說,在元朝時山東半島的經濟、政治中心已經從半島中部轉移至西部。故而明朝立國後,于洪武九年(1376年)將山東承宣布政使司遷至濟南。這即是對濟南城的認可,更是對上千年山東曆史大勢的尊重。自此之後,近700年來,濟南一直牢牢占據著山東省會之地位,再也沒有變化過。
即使清末青煙威等沿海城市崛起,濟南的經濟地位有所跌落,但因近代鐵路運輸的興起,作爲津浦路、膠濟路的交彙點,濟南又經曆了一個二次發展的過程。京津對兩淮、江南的控制,青煙威對半島內部乃至山東周邊省份的輻射,都要假道于濟南這個綜合性的樞紐。
也就是說,濟南從明清時代單一的政治中心,發展爲政治、經濟複合的新型大城市,這是近現代濟南作爲省會的根本價值所在。這與天津的直轄市地位,以及安徽合肥、河北石家莊、河南鄭州等新崛起的省會,實際上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