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馬港台的華文出版位處邊陲,不能走銷量路線,要如何屹立不倒?新馬港台五家出版社的掌舵人根據各自出版社的做法和經驗,分析與展望華文出版面對的機遇和挑戰,他們對華文出版充滿希望,並且正從內容、載體和市場等方面,探索新形勢下華文出版的更好出路。
台灣聯經出版社(左起)、香港水煮魚文化、新加坡八方文化創作室、馬來西亞有人出版社、馬來西亞大將出版社,出版品展現品牌特色,尋找知音。(出版社提供)
時代越動蕩,人們越追求清明的心靈,閱讀是獲取知識的最傳統與直接途徑。
冠病疫情雖然爲出版業帶來挑戰,卻也提供了機遇。相對于中國大陸的巨大市場,新馬港台的華文出版位處邊陲,不能以銷量取勝,要如何找到屹立不倒之道?《聯合早報》采訪了台灣聯經出版社總編輯塗豐恩、香港水煮魚文化出版社總編輯關天林、新加坡八方文化創作室總編輯潘國駒、馬來西亞大將出版社社長周若鵬與馬來西亞有人出版社總編輯曾翎龍,從各出版社的經驗一窺華文出版面臨的機遇和挑戰。
塗豐恩:好好抓住某群人就能生存
聯經出版社總編輯塗豐恩認爲科技帶給出版業更多可能。(受訪者提供)
塗豐恩最近受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駐校作家亞洲創意寫作項目邀請,完成了四堂聚焦亞洲華文出版現狀與前景的“總編輯工作坊”。
塗豐恩希望通過工作坊,邀請有志于出版業的朋友思考,華文出版的視野應該放大到亞洲。他以台灣出版業爲例,多年來都在積極與外界交流,其中包括翻譯英文、日文作品,近年也有很多翻譯自韓文的書籍,如今的興趣轉向希望能跟東南亞交流。
工作坊期間他感受到大家對新加坡華文出版的憂心,市場小是其中一個關鍵詞。他說,其實台灣出版業也常覺得自己市場小,相對于中國,其實誰都是小市場。“我倒不覺得要妄自菲薄,只要有一定市場,有基本的出版量,都可以試試看。”
隨著科技的發展,數碼閱讀早就突破了時空的局限,塗豐恩認爲出版業必須繼續多元發展,印刷本、電子書與有聲書都應該嘗試。
媒體改變,大衆時代已經結束,塗豐恩認爲,大衆市場已在崩潰中,現在是所謂分衆市場,每個社群建立起更密切的關系。出版業如今已經很難再去想象黃金時代一本書暢銷幾萬冊的風景,畢竟當年媒體集中,選擇也比較少,不過如今“只要你能好好抓住某群人,就能生存。”因此出版社應該有鮮明的形象。
聯經出版社成立于1974年,以紮實的文史社科思想類書籍奠定市場地位,此外也出版文學、生活、兒童書籍。
經常有人會隨口說什麽現在沒有人要讀太厚的書了,但在分衆時代,塗豐恩相信有一批忠實的讀者需要厚重的書籍,聯經出版社就能滿足他們的需求。
塗豐恩說:“每個人的喜好不一樣,我個人喜歡知識性的書,不見得每個人需要。某程度我們像傳教士,希望人們皈依我們的教派,但世界就是這麽多元。”
建立出版産業的生態系統
出版也不僅止于把書生産出來而已。
聯經出版社最新的倡議“PACE”,取printing(印刷)、audio(聲音)、course(課程)、electronic(電子),回到內容生産的本位,思考一個內容可以用什麽形式傳播。最近他們就推出“給所有人的中國史”課程,由擁有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系博士學位的塗豐恩親自主講。
塗豐恩說:“未來不止出一本書,而是回到一本書的內容,看看可以如何跟讀者溝通。中國史課程,我們可以用什麽形式?以前用書,現在可以用影音的形式,我們就會想,出版業做的不止是書,還包括聲音,不止是有聲書而是聲音的産品,包括戲劇或聊書,背後有一個共同企劃的概念……出版産業面臨挑戰,我們什麽都試試看,但這些都是成本,不能盲目嘗試。主要是把産品的想象變得更多元,要想想什麽市場,誰會買單。最理想的狀態是,讀者會互相拉擡,有人聽了課程,就會對書感興趣,或是參加了活動……”
最終要建立的,是一個出版産業的生態系統。
在拓展虛擬空間的同時,實體空間也不能放棄。疫情期間台北國際書展舉辦,不少參展商,包括聯經在考量後退出,但塗豐恩指出,大型書展依然重要,此外書店也是作者、編者與讀者接觸交流的重要空間。尤其疫情後,許多人都意識到人與人接觸是不可取代的經驗。
關天林:獨立書店是獨立出版業興盛主因
關天林相信推廣文學不能僅止于書。(受訪者提供)
由香港貿發局主辦的香港書展2022將在7月20至26日舉行。
香港獨立出版社水煮魚文化也將參與其盛。
目前人在台灣的關天林受訪時說,參展對香港小出版社來說是重要的曝光機會,對讀者與相關業者而言,也是每年了解香港出版面貌的重要時刻。
不過獨立書店是近兩年香港獨立出版業熱鬧興盛的一大主因。
除了老牌的序言書室,近年新成立的書店如二三書房、舍下、見山書店、藝鹄、七份一書店、足跡書房、夕拾X閑社、界限書店等,形成了香港獨立書店景觀。他們舉辦讀書會、發布會等各類活動,爲經曆政治動蕩與疫情的香港提供反思與心靈慰藉的空間。
關天林說:“最近那麽多小書店出來,某程度是因爲動蕩過後,大家退後一步,以能做就去做的心態創業,不要讓氣氛那麽消沉,找一些事情去發展。無論是小書店或出版,有種豁出去的感覺。現在香港做文化活動,有些敏感,也必須面對審查,但這反而會凸顯有志向的人。讓聲音被讀到,書店是一環……不過現實是很困難的,有些新書店聲勢浩大,但還是要經曆時間考驗,畢竟香港租金很貴。讀者是否長期支持,或只是湊熱鬧?現在的感覺是,先出來再說,再做連結和活動,不要讓它停下來。”
走精致、精美路線
香港近年的出版品也朝精致、精美的方向,方天林認爲這可能是出版社之間彼此競爭刺激的結果,畢竟好的內容必須要有好的呈現,才是服務讀者之道。
水煮魚文化經營香港文學出版,標志性的文學雙月刊《字花》也是該社制作,同時每年維持六到八本書的量,聚焦在發掘年輕香港寫作人。他發現,在2019年香港社會動蕩之後,更多年輕人投入創作,用文字反思社會現實。最近也有不少香港作家到台灣出版,比如沐羽、梁莉姿。他認爲文學回應現實,難以避免,在香港來說,在地讀者還是對類似課題感興趣。不過香港以外的讀者可能對此議題疲勞,因此出版社必須找到新的視角,避免重複。
水煮魚的定位是文學推廣,出版只是其中一環,關天林說,要推廣文學,就不能止于書,要舉辦工作坊,到學校去活動,或參加外國的文學節,爲香港文學搭橋。
水煮魚也獲得香港藝發局的資金,因此盈利並非公司的目的,但要保持收支平衡,公司必須不停尋找額外資助。
關天林說,香港“以商養文”的傳統仍在,比如香港賽馬會非常支持贊助,此外香港的企業也普遍認爲贊助文藝活動有利企業形象,因此商業贊助的機會不少。
周若鵬:行業非夕陽
周若鵬對馬來西亞華文出版的前景有信心。(受訪者提供)
馬來西亞華文出版則面對無從申請資助的現實。
國家並不補助華文出版,大將出版社社長周若鵬認爲這反倒健康,讓自由市場決定。他以數年前納吉政府推出的一馬書券爲例,年輕人得到一次性書券買書,市場突然活絡,造成一些出版社誤判,增加印量,當一馬書券結束,書就賣不出了。因此他更希望政府不要幹預,造成泡沫後果不堪設想。
周若鵬說:“我始終對華文出版充滿希望。前陣子電視台Astro來訪問我們,大意是夕陽工業,每次想到夕陽就來找我們,有沒有想到我的感受?很多人覺得這個行業是夕陽,我不這麽認爲。20多年來我們持續增長,盈利也有,MCO(行動管制令)最惡劣的時期我們也收支平衡。我們暫時不求有大賺,但這個市場始終對書籍有需求。”
馬來西亞華文出版相當依賴實體書店與書展,周若鵬說,大將書籍銷量大部分來自書店,此外疫情前書展占了每年銷售額的10%。不過疫情讓出版社意識到不能太依賴書展,因此自家網絡營銷會越來越重要。
借暢銷書保持收支平衡
大將的生存之道是每年出版幾部暢銷書,如與電台DJ李欣怡、電視主持陳嘉榮、羽毛球選手吳柳瑩等人合作出書,借暢銷書保持收支平衡。當然也有一些意外暢銷的作品如《馬來西亞大崩壞》,盡管內容很“硬”,但卻因爲馬來西亞正逢政治危機,而大受歡迎。
疫情期間,大將出版社曾發動清倉救社的活動,收到極大反響,幫助出版社渡過難關。
周若鵬說:“假如我們做的出版毫無意義,市場沒有需求,我覺得大家也沒有沖動和熱情去幫助這家出版社。大家願意支持,願意認同我們做的事情,一些可能不是很活躍的讀者,也始終認同閱讀的意義。”
今年農曆新年大將在網絡平台銷售一款文創産品,以“柑你拿”玩文字遊戲,結果被批評粗俗,引起創意與粗俗的討論,最後下架息事甯人。周若鵬認爲一般讀者對大將有既定印象,因爲出版社最初帶有文化形象,不過七年前大將開始轉型,走年輕化路線。選擇息事甯人,是不希望影響到接下來的新書,不然很可能與網民繼續交手。
接下來大將出版社打算翻譯馬來文學。周若鵬認爲,馬來西亞華社太不了解馬來社群,因此希望借由文學來溝通彼此。他要做的不是政治正確的書籍,目前正處于探討階段的是一本禁書,馬來文原著不能在馬來西亞出版,反而先推出了印度尼西亞文,內容涉及政治宗教情欲。周若鵬說,先要探討翻譯本出來會不會招牢獄之災,畢竟在馬來西亞還是很敏感的。
曾翎龍:台灣是讓馬華文學被看到的“中介”
曾翎龍認爲台灣是馬來西亞文學被世界看見的中介地。(受訪者提供)
專營馬華文學的有人出版社,疫情期間出版量驟減,但黎紫書《流俗地》、範俊奇《镂空與浮雕2》、龔萬輝《人工少女》同時在台馬出版,黎紫書、範俊奇的作品還賣出中國版權。
曾翎龍說:“我們希望馬華作家能走出去,尤其台灣和中國大陸是華文出版社的主要市場。但這要看機遇,比如範俊奇的書獲得蔣勳的推薦,而黎紫書和龔萬輝獲得台灣國藝會馬華長篇小說創作發表專案輔助,本來就會在台灣出版。台灣是讓馬華文學被看到的一個‘中介’,比如假牙和範俊奇,都是先在台灣出版,才被中國出版同業看到,再來洽購版權。只在馬來西亞出版的話,恐怕不容易被看到。因爲馬來西亞市場太小,機制業不成熟,別人不會留意你。”
馬華文學爲什麽會吸引中國大陸與台灣的注意?曾翎龍說:“張貴興的濃稠和張力,黃錦樹的嗆與獨氣質,黎紫書功底氣韻完備的多元敘事,龔萬輝的次文化與時間凝格,當中都烙印著馬來西亞的胎記,曆經殖民、馬共、蕉風椰雨、膠林錫礦、種族宗教、政治和文化的沖擊才能長成。對比中國大陸和台灣相對的正統和單一,我想我們的龐雜岔生,能夠給他們的讀者帶來更大的想象和更多的吃驚時刻。”
曾翎龍認爲馬來西亞華文教育體系完善,因此讀者的基本盤一直會在。他發現現在願意看書買書的讀者越來越多,此外文學出版、年輕讀者和作者的質量也在進步中。目前出版社的挑戰,他說,其實不是市場萎縮,而是主事者年紀漸長,精力與魄力消退。
潘國駒:要走出新加坡
潘國駒認爲新加坡出版物有其優勢,必須把眼光放到新加坡外的華文閱讀市場。(受訪者提供)
談到華文教育,這是新加坡華文閱讀一個引人憂心的現實問題。
面對萎縮的國內市場,執掌世界科技出版集團與旗下八方文化創作室的潘國駒認爲,一定要走出新加坡。第一步是馬來西亞,此外也不能忽略歐美華人的需求。進入馬來西亞非難事,新加坡成本高幣值高無法出口,那麽可以在馬來西亞找合作夥伴承印,新加坡有好的內容可以提供。此外,世界科技在紐約、倫敦有辦事處,因此可以將八方的出版品介紹到當地的華文書店和圖書館,他爲自家華文書籍可在紐約和倫敦上架而自豪。
世界科技經營英文書,是主要業務,八方則出版華文書,僅占集團非常小的比重,至多3%,不過潘國駒說華文出版不會停止:“你可以說是使命,也可以說是我們出版計劃的一部分。我們是面向世界,不止是新加坡或馬來西亞。你面向世界,全世界的華人,中國大陸歐美台灣新馬。”
紐約州有50萬華人,此外過去兩年十數萬香港人移民英國,這些都是潛在的讀者。
爲本地兒童定制教科書
除了出版重量級科學家的傳記,八方也與本地大專學府合作推出學術類書籍,目前他們正在探討出版兒童教科書。潘國駒認爲這個空間本地還未有出版社填補,是可以發展的項目。
由于新加坡的華語教育環境,中國大陸針對同年齡層的兒童書籍已經太深,因此需要爲本地兒童定制華文相關的教科書。這類書籍,也可以適用于歐美華人移民二代。
雙語教育是新加坡特色,那麽雙語書會不會是未來發展的模式?
潘國駒認爲目前讀者還無法接受雙語書,此前有制作雙語刊物,效果並不好。
八方每年出版約20本書,疫情其實並未影響出版社的計劃。
下個月出版社將推出柯木林、林孝勝、陳繼廉合著的《家風傳承:陳笃生家族史》,文史類書籍仍是出版社經營的方向。
跳出書的框框
其實對讀者而言,這是一個幸福的時代,因爲隨著媒體競爭激烈,越來越多好書被制作出來。
華文出版的未來,一如塗豐恩所說,必須跳出書的框框,回到內容制作的本質來看,再配合適當的容器。
至于市場,在環球化的今天,爲什麽還要困在單一地方?不妨把想象力拓寬,想象在遠方的讀者,滿足他們的需求。
最後回到周若鵬的那句話:要始終對華文出版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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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宇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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