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小鹿訪談錄】第120期真實人物故事
口述者：趙玉柱
編輯：小鹿&灰灰
上學的時候我很貪玩，成績就沒好過，天天被老師批評。
我發現，成績越不好，被老師點名到講台上做題的幾率越高。
我的命中率高達80%，我站到黑板面前，抱著腦袋摳，始終摳不出來答案。
即使再讓我摳十年，我依舊摳不出答案。
我得到老師嚴厲的批評，以及同學無情的嘲笑。
成績不好，讓我覺得很丟人。
1997年，我17歲，初中畢業我成爲一名電焊工，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我手裏的電焊機每工作一次，就會冒出一次火花，原本燥熱的夏天，變得更加燥熱。
我帶著護眼罩，眼睛還是會被火花刺的生疼。
我臉上的皮膚就像幹癟的洋蔥，脫完一層又一層。
17歲本該充滿朝氣的年齡，我臉上卻挂滿滄桑。
我臉上掉不完的皮，就像我接下來的人生，失不完的敗。
一次次失敗，消耗掉的是我的光輝歲月，增加的是我外債，不知不覺，我就欠款80萬。
後來，我不做電焊工，臉上不掉皮，我又開始掉頭發，因爲80萬，我這一輩子都還不完。
我叫趙玉柱，1980年，我出生在湖北省襄陽的農村。
我家庭條件不好，我的人生沒有從讀書中找到一條出路，那剩下的出路就是打工。
辍學後，我做過兩年電焊工，我還做過很多高強度的體力工種。
我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流不完的汗，但是荷包依舊空空如也。
2000年，我20歲，一個親戚在廣州清遠打工，他在一家塑鋼廠做一名倉庫主管。
（生活照）
他一個月的工資是800塊，每天工作時間是8小時。
對于我來說，8小時的工作時間，我想都不敢想，我的工作時間都是10個小時起步。
我想到大城市打工，有升職的空間。
我剛到廣州的工資是400塊錢左右。
我明白一個道理，靠體力掙不到大錢，打工也要做管理層。
我想要是我能混到一個部門的主管就好，一個月工資拿800塊，讓我做一輩子主管都可以。
那時，我還是腳踏實地的小可愛。
我發誓，我要做一個打工皇帝。我不能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打工族。
在這家廠沒幹多久，我姐姐在廣東東莞市的長安鎮，她在一個塑膠廠上班。
經過姐姐的介紹，我也到這家工廠打工，因爲有姐姐在，相互可以有個照應。
剛到這家廠，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
當時，我們每天早晚都要開會。
有天開晚會，有一個主管就問：“誰會噴油漆？”
做油漆工工資會高幾百塊錢，因爲噴油是門技術活。
我立刻舉手說我會做。
當天晚上，我在工廠噴了一晚上的油漆，第二天我被主管一頓噴。
因爲，我把所有産品都噴成廢品。
其實，我根本沒有做過噴油工，但我不怕嘗試。
經過這次失敗，我學會怎麽噴油，成爲一名噴油工。
我高興地起飛，晚上還去外面下了一次館子。
我在廠裏面做了兩年的噴油工，2004年，我就辭工出來，我要開始我的計劃。
我的噴油技術很好，噴油流程已經爛熟于心，我想是時候對自己的人生有個規劃。
我要當噴油部領班，我開始到別的工廠應聘。
當時，我一直處于穩中求勝的狀態，每一次都有自己的考慮，每一步都走得穩紮穩打。
我們廠裏有個姑娘叫小霞，她總是認認真真地工作，我感覺她很踏實。
我們開始聊天，彼此照應，最後一起大步跨進婚姻。
有家庭後，我工作起來更加賣力。
俗話說：“搬磚不狠，地位不穩。”
當你認真、努力地搬磚，你就會發現，越努力，越幸運。
我很快就坐上我夢寐以求的噴油部領班。
（生活照）
萬萬沒想到，兩個月後噴油主管，家裏有事，他只能辭職回家，我就順理成章地當上噴油主管。
我繼續在這個工種深耕，一直做到生産經理。
萬萬沒想到，工廠成立裝配部，裝配部組長做事拖沓，裝貨效率奇低，老板急得直跺腳。
最後，老板說讓我試試。
我接手裝配部後，效率翻幾番，老板給我升職加薪。
我的打工生涯順風順水，總經理的位置指日可待。
我在這裏工作到2009年，當年做打工皇帝的遠大志向，我已經瞧不上，我想做的是創業皇帝。
當時，我們工廠的同事，好多都自己創業開工廠。
工友之間也會討論，今天有人說誰誰誰，掙了幾十萬，明天有人說誰成了百萬富翁。
終于，我沒辦法淡定，帶著這幾年攢下的經驗和幾十萬，走向那條閃著光芒的創業之路。
但是光芒背後，是黑暗，黑暗變成深淵開始凝視我，但我卻沒有看到它。
我開了一家塑膠模具廠，就是幫客戶做塑料制品。
廠裏裝有幾台注塑機，一條噴油線，兩條裝配線等等，我的廠房，有1000多平的樣子。
前期的時候，我還是掙過很多錢，差不多有幾百萬的樣子。
後來，很多大廠撤資去東南亞那邊的小國家，塑膠制品的行情變得不好。
我的客戶越來越少，之前還經常聯系，慢慢不再交流，感覺整個行業都了無生機。
（生活照）
那是一種大勢已去的無力感，我很多客戶的工廠開始倒閉。
我聽說客戶工廠倒閉，我就感覺頭皮發麻，那就意味著，我的貨款可能要不回來了。
我開始走上討要貨款的征程，工廠資金鏈搖搖欲墜。
後來，工廠接不到訂單，資金鏈“嘭”的一下徹底斷裂，我的工廠關門歇業。
我和小霞的婚姻，也宣布走到終點。
小霞是個傳統的女人，她的理想生活是夫妻二人一起打工，然後攜手度過平凡的一生。
我開廠的時候，小霞就很反對。
我創業失敗後，就應證了小霞的先見，我也被打上不聽勸的標簽。
婚姻、事業都被我搞丟，我明白趙老板的日子結束了。
打工的小趙重新上線，初中畢業的小趙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的小趙負債50萬。
我不甘心，我像一匹狼，找個地方舔舐傷口，我想等我養好傷，擇日再戰。
我表哥，他高中畢業考到海事學院，畢業後就開始做一名船員。
現在，他已經是十幾年的老船長，早就買車買房。
他說讓我去做海員，我看不起海員這個職業，因爲我覺得做海員和做水牢一樣。
我不甘寂寞，讓我坐在船上，吹著海風，看日出日落，我沒有閑情逸致來欣賞這份詩意。
時不我待，我要做的就是攢錢，攢創業資金。
我又去東莞繼續打工，去做一名生産主管。
差不多工作十個月，我手裏面又攢下7、8萬，然後我就又辭工出來。
我在深圳龍崗的平西市場，找了好多天，終于找到一個好位置。
我的翻身計劃，開始執行。
我准備開個大排檔，做洞庭湖石鍋魚。
原計劃資金7、8萬就足夠，但是因爲我不會做，我還要請廚師、配菜、服務員、光人工費，就是一大筆開支。
再算上房租，各種家具、食材隨便一買，我的錢就被花光。
我還要預留經營費用，沒辦法，我把我的車賣了。
然後又從親戚朋友那裏借些錢，一次投入十幾萬，我的洞庭湖石鍋魚才正式開業。
當時洞庭湖石鍋魚，在廣東特別火。
我是我們那條街第一家石鍋魚，剛開業，生意還不錯，門庭若市。
我以爲，我終于可以翻身農奴把歌唱。
2015年年底，我回襄陽過年，稍作休息，准備來年好好大幹一場。
但是，當我回到店裏，我發現戰火已經燒到門口，因爲隔壁左右新開好幾家石鍋魚。
人家要麽是家族生意，或者是夫妻檔，光人工這塊他們就省下一大筆。
我又堅持開了6個月左右，門店實在入不敷出，不得已我只能轉讓。
我又在隔壁鄰居的冷眼和嘲諷下，收拾行李默默回老家襄陽。
（生活照）
首次涉足餐飲，我又虧好幾萬。
我這次回老家，和年前回老家，心情完全不一樣。
這次逃離大城市，我內心無比煎熬，我想賺快錢，趕緊扭轉局勢。
回老家後，我一個同學說有款汽車潤滑油很好，是新加坡的牌子，于是我們在襄陽拿下一個門面開始銷售潤滑油。
潤滑油並沒有讓我抛錨的人生，潤滑起來。
我初中畢業後，就不在襄陽生活，根本沒有人脈，潤滑油賣不動，幾個月後便經營不下去。
這次沒有虧錢，但是生活也沒有絲滑起來。
我蹉跎不起歲月，我還有很多錢要還，不賺不虧就是虧。
當時，我過的很愁苦，同學見我過的這般難，又給我找活。
他說山西甯武那邊拉煤很賺錢，是白班、晚班兩班倒，除去油費，一天能賺2000多。
了解行情就知道，如果不是被生活逼得沒有辦法，是不會去山西拉煤的，因爲非常艱苦。
我覺得這份工作很適合我，我就是要賺快錢。
要拉煤，第一件事就是要有一輛車，我去找我兄弟姐妹湊錢，我懇請他們說：
“讓我再博最後一次。”
我東拼西湊地竄夠12萬，購買一輛二手後八輪貨車，我一路向西開到甯武，開啓拉煤的日子。
我沒日沒夜地拉煤。
拉煤的路都是山路，路況很不好。
我的這輛二手車，就像是實驗室的骨架模型，跑了幾趟，就被折騰得快散架。
我去拉一趟煤，貨車就要去修車廠續一次命，去一趟少說幾百，多則上千。
我掙的錢全都貢獻給汽修廠，而且修車非常耽誤時間，去一次就是幾天。
就連修車廠的師傅都說：“你幹脆在我們隔壁租個房子算了，每次都沒地方住。”
車子休息，我也只能休息，一休息就又掙不到錢，拉了七八個月，我想這也不是辦法啊。
2017年，又是一個年後，我12萬買的後八輪，駕駛8個月，轉手6萬處理掉。
我又回到老家，我的債務漲到80萬，我仿佛都能聽到銀子掉落的聲音，淒慘得很。
（生活照）
我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偏差。
後來，我想明白了，是我太感情用事，過于急功近利，有一句話是：“財不進急門。”
我越著急，越掙不到錢，真的是這樣。
人一旦急躁起來，做事就變得毛手毛腳，就會看不清眼前的路。
創業還是要靠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人生如一場修行，得意時，一日看盡長安花，艱難時，潦倒新停酌幾杯。
我的潦倒酌幾杯不行，要一直酌，因爲欠債的感覺難以形容。
回老家後，我的人生變得不再平等。
好多親朋好友都是我的債主，每逢佳節在一起過節，我變得有話不敢直說。
總覺得低人一等。
負債那麽多，我終日吃不進飯，睡不著覺。
我只能靠酒精麻醉自己，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睡一會兒。
更恐怖的是醒來之後，床上、地上都是掉落的頭發。
（在船上）
銀行開始催款，一天給我打100多個電話，沒辦法，我只能把手機關靜音。
直到現在我都還有把手機關靜音的習慣。
催款信像雪花一樣飄到我家，每收一封，我的心就寒一次。
我父親比我還緊張，看到信件直搖頭，又不說話，就是歎氣，歎得我更難受。
可是能怎麽辦？沒有錢怎麽辦？總不能去跳樓吧，那是最愚蠢的應對方法。
我想這麽多債務我必須要還，信用卡的欠款，能拖就拖，但是親戚朋友、同學那裏借的，這些是無論如何都要還的。
我終于明白那句話：“你是什麽成色，社會對你就是什麽臉色。”
在我落魄的時候，別人把錢借給我，那是多麽大的信任，我不能辜負任何一份信任。
那段時間，我一個三四十歲的大男人，要充話費，出去和朋友吃飯還要找父母拿錢。
我的人生仿佛被釘在恥辱柱上，我要還錢，我必須站起來。
2018年，我找到我表哥說：“我要上船。”
我要開始修複我人生的BUG，第一步就是還錢，再計劃未來。
我到海事學院報名，開始學習航海方面的專業知識，當然有表哥開路，一切都比較順利。
剛上船我是一名水手，那時我的工資一個月是一千三美金。
做船員的工資分爲兩部分，一部分可以打到銀行卡上，別人的卡也行，這點很適合我，我的卡都被銀行凍結。
船上還有勞務費是直接發到每個人的手上。
我去過很多國家，日本、韓國，這是中日韓航線。
然後東南亞航線，去過印度、泰國、越南；
還有澳大利亞，新西蘭，加拿大，美國，巴西，智利。
（在船上）
我跑過二三十個國家。
我見識到外面的世界。
世界真的好大，而且跟船涉及到的金額更大，動辄是幾億的貨，加一次油都的油費都是千萬元來算。
而我被80萬困住，我覺得太不劃算，我要做的就努力工作。
我不再覺得跑船是在做水牢，反而覺得在船上還有一點好就是能攢下錢，我變得開朗起來。
有一次，在印尼卸貨，那裏的魚特別多，我們的水頭和大副釣魚，我跟一個實習生，負責取魚，根本都取不過來。
我笑著說：“你看好多魚，就像我還不清的債。”
做船員的幾年，我努力存錢，終于還完私人的債務，50多萬左右的樣子。
現在，我的目標就是給銀行還錢，爭取早日還完。
我一邊跑船，一邊還兼職做業務。
哪裏需要海員我就去聯系，有業務需要貨船我也去聯系，我就像一個水上中介。
這部分業務一年也可以掙幾萬塊錢。
現在，我很看好這個行業，因爲疫情爆發，很多行業都在縮減業務、降薪、裁員。
船員的工資反而上漲，現在一個船員一個月可以拿到兩千三美金。
2021年，8月底，我在韓國下船回國，在襄陽開了一家船務公司，主要的業務就是培訓、派遣、辦證、換證等等等等。
這是我的第五次創業，這次創業，我經營的不錯，目前公司運轉的很正常。
而且，我也有信心做好，因爲我懂這個行業。
等我公司走上正規，我就要回到船上，繼續一名有船員，因爲踏實幹事，才能走得遠，走的長。
人生漫漫長途，萬物皆有回轉，當我們覺得余味苦澀時，請相信一切終會回甘。
這是【小鹿訪談錄】記錄的第120個真實人物故事。
我覺得，真實自有千鈞之力，擁有感動和溫暖人心的力量。
把你的痛苦講述出來，你就會減少一份痛苦；
把你的快樂分享出來，你就會得到兩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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