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持股不多的李嘉誠,尚乘集團還有衆多名人的背書:包括普華永道前合夥人容顯文和王銳強、花旗銀行投資銀行業務前亞洲區主席梁伯韬等人,均是尚乘全球咨詢委員會成員。香港美心集團創始人長女伍淑清等人,則曾在活動中爲尚乘和蔡志堅站台。小米創始人雷軍,也和蔡志堅關系匪淺——尚乘集團和小米共同成立虛擬銀行Airstar Bank(天星銀行)。
這應該是資本市場有史以來爲數不多的魔幻事件。
一家只有50名員工、年收入不及2億元且剛成立3年有余的公司,在上市半個多月時間裏,市值從30億美元飙升至3107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1萬億元),一度在2022年8月2日這一天超過阿裏巴巴,成爲中概股中的“超級巨星”。
但很快,迎接它的是連續暴跌——8月3日和8月4日,其跌幅分別達到34.48%和27.27%,最終以800美元/股的價格收盤,跌至1480億美元的市值,仍在中概股中雄居第二。
這樣令人相當費解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家叫做尚乘數科、總部位于香港的美股上市公司。
業績和市值的巨大反差下,“李嘉誠站台”一度被視爲其股價暴漲的重要原因,但很快長江集團發公告撇清了自己與“妖股”之間的關系,暴漲原因又成了一個謎。
8月4日晚,有媒體自知情人士處獲悉,從每股7.8美元的發行價到盤中最高價2555美元,高達327倍的漲幅,可能源于一個大烏龍。
01、鬧劇或是一場大烏龍
根據國際金融報的報道,上市首日尚乘數科的清算公司沒有把公司股票交割到承銷商和打新投資者的股票賬戶,但承銷商卻把根本沒有交割的股票放在投資者賬戶,直到目前,市場上的交易都成了“空單對空單”的買賣。
直接後果就是,隨著股價上漲,空頭賬戶保證金不足、連續爆倉,循環往複後公司股價一路上漲,從7.8美元推高到2555.3美元。
市界就上述情況詢問上市公司,截至發稿前對方並無回複。
如若情況屬實,這樣的烏龍意味著包括清算公司、承銷商和上市公司在內的多方都難辭其咎,且這一“失誤”自該只股票上市至今延續了半月有余,實在令人咋舌。
另一種說法是,一股來自美國的“神秘力量”同樣在背後起到了一定推動作用。
在美國有一個叫做Reddit的網站,類似于國內百度貼吧的存在,但具體玩法有些細微差別,據悉正是其中一個叫做“wallstreetbets”(華爾街賭錢)的吧內産生的一些言論和炒作,導致了尚乘數科股價的飙升。
數據提供商Quiver Quantitative的數據顯示,市值最高點的8月2日當天,AMTD(尚乘集團)在聊天室“wallstreetbets”中成爲最受歡迎的話題,但近兩日吧內言論方向已然從看好向唱衰轉變。
不管是何種緣由,尚乘數科相當低的流通股本比例,都是股價被強力拉升的一個前提條件。
數據顯示,其7401.81萬總股本中,只有836.81萬股爲流通股,占比11.31%,被認爲是很容易被莊家“控盤”的一類股票。這也使得其股價雖然出現超乎想象的拉升,但交易量有限,對股市並未造成明顯的影響。
在這一出未解的事件背後,尚乘數科究竟是何方神聖?
招股書顯示,2003年1月,李嘉誠旗下的長江和記和澳大利亞聯邦銀行共同成立了提供金融服務的尚乘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尚乘集團”),之後從2016年7月開始,尚乘集團陸續進入數字投資業務和所謂的蜘蛛網生態系統解決方案業務。
2019年尚乘數科成立,尚乘集團將旗下部分業務進行了重組,裝入新成立的尚乘數科,目的明確地“包裝”出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雛形,曆經三年後成功在紐交所上市。
在這過程中,李嘉誠旗下長江和記從大約2012年開始,就已經出售了絕大部分尚乘集團股權。根據長江和記8月4日放出的最新公告,截至當前其僅持有尚乘集團不到4%的股權,且“現正洽談出售這些股份”,還表示“沒有參與尚乘集團的營運,並對該集團任何業務和計劃一無所知”。
(長江和記公告截圖)
之所以讓長江和記如此避之不及,或許在于,李嘉誠也從這家公司超乎想象的市值飙升和無法提供支撐的業績實質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02、背後是誰?
一個普遍爲外界所關心的問題是,在股價暴漲的背景下,站在尚乘數科身後的受益人,究竟是誰?
因爲早期由李嘉誠旗下的長江和記創立,李嘉誠也成爲尚乘數科上市前後一個重要的炒作“標簽”,但從8月4日長江和記的澄清公告來看,其雖然仍持有尚乘集團不到4%的股權,即間接持有尚乘數科大約3.5%的股權,但因爲不是直接持股,無法通過刺激後者股價上漲直接實現套現。
相比之下,實控人蔡志堅似乎成爲更大的獲利方。
公開資料顯示,蔡志堅出生于香港,畢業于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的會計學專業,之後在普華永道、花旗集團、瑞銀集團先後任職,2016年開始擔任尚乘集團董事長,一直到今天,已經將尚乘集團旗下兩家上市公司送入資本市場。
2022年8月2日當天,尚乘數科市值達到3107億美元巅峰,背後持股28.83%的蔡志堅“紙面財富”一度達到859.67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800億元),成爲新晉華人首富。
如此步伐簡直是“審計打工人”的完美逆襲,但上述這段公開經曆中,唯獨省略了蔡志堅與中民投的一段隱秘關系。
2016年中民投和瓴睿資本合資成立了瓴睿金融控股有限公司,買下了尚乘集團71.03%的控股股權,其中中民投間接持有尚乘集團24.79%股權,瓴睿則以46.24%股權成爲第一大股東。
2017年中民投聯合尚乘及多家機構股東聯合發起了一項規模超過百億美元的“一帶一路”海外投資基金項目,中民投號稱在其中投入了數十億元人民幣,但之後便杳無音,沒了下文。
據財新報道,蔡志堅正是在2016年從瑞銀離職後加入尚乘集團,同時也開始在中民投供職,其與中民投創始人董文標之間有著緊密且非同尋常的關系,中民投一度委托蔡志堅管理數十億元的資金。
但2019年陷入債務危機,包括董文標在內的一衆高管換血後,中民投開始多方追債,追債對象中就包括蔡志堅。
2020年8月,香港中環街頭的欄杆上挂著一面巨幅海報,上面是蔡志堅的黑白人像照,左邊寫著“金融詐騙”四個大字及其蔡志堅姓名,右邊曆數蔡志堅的多項“罪責”,包括“父子聯手盜取股民巨額資金”“呃我血汗錢”“欺騙股民,血腥詐騙”等等。
在那之後,尚乘集團的公開資料中不再顯示中民投的持股明細,2019年尚乘IDEA集團披露的招股書更是顯示,尚乘集團的控股合資公司股東爲持股61.6%的瓴睿集團子公司,蔡志堅則通過離岸注冊公司持股32.5%。據報道,蔡志堅父母均在瓴睿系公司中持有股份和利益。
在尚乘數科的招股書中,其對于創始人蔡志堅的描述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在建立、培育和發展領先的金融服務業務方面有著良好的記錄。”
但事實上蔡志堅的金融業記錄並不那麽完美——香港證監會曾在2020年對其發出《建議紀律處分行動通知書》,認爲蔡志堅在瑞銀集團擔任董事總經理期間的部分行爲,超越了一般銀行家的職責範圍,可能令其與瑞銀集團或客戶之間出現利益沖突。
此後,香港證監會裁定蔡志堅並非“擔任持牌人的適當人選”,並對其下令禁業兩年,之後蔡志堅對此提出了複核申請,正式的聆訊將在今年12月舉行。
除了持股不多的李嘉誠和曾被處罰的蔡志堅,尚乘集團還有衆多“名人”的背書。包括蔡志堅母校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的校長Feridun Hamdullahpur、普華永道前合夥人容顯文和王銳強、花旗銀行投資銀行業務前亞洲區主席梁伯韬等人,均是尚乘全球咨詢委員會成員。香港美心集團創始人長女伍淑清等人,則曾在活動中爲尚乘和蔡志堅站台。
更爲人熟知的小米創始人雷軍,也和蔡志堅關系匪淺——尚乘集團和小米共同成立的虛擬銀行Airstar Bank(天星銀行)獲得了香港金融管理局頒發的8張虛擬銀行牌照之一,並于2020年6月開始運營,雷軍本是其董事會主席,後來忙著造車才由小米集團副總裁林世偉接替。
雖然尚乘數科不持有天星銀行的股權,但天星銀行顯然其重要客戶之一——不僅在招股書中反複出現,其每年固定繳納的1280萬港元服務費,大約占尚乘數科2021年收入的6.53%,且後續尚乘集團若從天星銀行獲得任何收益,尚乘數科也可以享有其中的15%。
值得注意的一個細節是,尚乘數科此次IPO發行1600萬股,其中擔任承銷商和簿記管理人的是尚乘集團下屬企業AMTD Global Markets Limited(尚乘環球市場有限公司),若文章開頭的“烏龍事件”屬實,那麽同爲承銷商和上市公司幕後控制人的尚乘集團將顯然有很大的責任。
03、尚乘數科的底色
既然在市值暴漲中意外站在了聚光燈下,我們就來細看一下,這家市值一度超過阿裏的尚乘數科,“底色”究竟如何?
經過2019年的重整,尚乘數科主要業務分爲四個板塊,分別是數字金融服務、蜘蛛網生態系統解決方案、數字媒體、內容和營銷,以及數字投資業務,其中貢獻收入最大的還是蜘蛛網生態系統解決方案(以下簡稱“蜘蛛網生態業務”)。
在核心競爭力方面,尚乘數科強調自身擁有亞洲最稀缺的一些數字金融牌照,但截至當前,已落地的只有一個香港保險牌照、一個新加坡保險技術平台以及其控股集團取得的香港數字銀行牌照。
2020年度—截至2022年2月的10個月(以下簡稱“2022年報告期”),尚乘數科總收入分別爲1.68億港元、1.96億港元和1.68億港元,其中蜘蛛網生態業務收入占比分別達到94.1%、94.0% 和 93.7%。
除此之外,尚乘數科另有對外投資導致的公允價值變動損益,同一期間分別帶來了2897.8萬港元至1.27億港元不等的收益。
(注:美股財年跨度爲上年5月至當年4月,“2019年”收入指的是上年2018年5月至2019年4月的財年收入)
這裏顯示出的一個問題在于,2021年和2022年報告期內,其收入同比增幅分別爲16.87%和3.45%,已經有了明顯的放緩趨勢。
在招股書的風險提示部分,公司表示“從曆史上看,我們通過控股股東的推薦或通過尚乘蜘蛛網生態系統獲得了大量客戶。我們可能無法像過去通過推薦那樣快速或以同樣的速度有機地開發客戶”。而目前來看,這一問題確實正在逐步顯現。
與此同時,由于其主營的本就是毛利率較高的咨詢顧問類業務,再加上各年度公允價值變動損益的變化幅度較大,因此各年份淨利潤都與收入相差不大,2022年報告期內淨利潤甚至超過了收入。
雖然業績與市值的反差已經足夠大,但同樣令人驚訝的是,2022年2月末,整個公司其實只有50人,其中高級管理人員4人、一線員工和支持人員分別有35人和11人。
在紐交所上市的77家中概股中,尚乘數科的員工人數是第二少的,巧合的是,員工最少的那家公司,同屬于尚乘集團旗下,是僅有46人的尚乘IDEA集團(原稱尚乘國際)。
50人撐起兩萬億市值,人均創收、創利和薪酬自然也屬于中概股中的絕對頂流,以披露的2022年報告期內合計6312.7萬元的員工福利費用計算,公司員工人均年薪達到151.5萬港元,放在A股妥妥的前三水平。
但這種驚人的效率出現在尚乘數科身上,免不了要打上一個問號,原因在于其頻繁進行關聯交易的情況下,收入和淨利潤事實上存在衆多可“修飾”的空間。
由于尚乘數科是從尚乘集團拆分出來的一部分業務,且這部分業務高度依賴控股集團的多方面支持,因此並無能力獨立經營和運營,尚乘數科的業務本身也存在大量的關聯交易。
數據顯示,2019年到2021年,尚乘數科均有大額的投資活動現金淨流出,在1.28億港元到30.71億港元不等,其中絕大部分流入了控股方尚乘集團。
2020年和2021年的報告期末,尚乘數科總資産分別爲35.95億港元和30.67億港元,但其中分別有針對控股公司的應收款項23.52億港元和21.39億港元,占對應期末公司總資産的65.42%和69.74%。這樣的關聯方往來遠大于其1-2億港元的收入規模。
除此之外,從收入貢獻前五名客戶合計占比來看,2019年至2022年報告期,尚乘數科的比例分別爲56.6%、78.0%、41.5% 和 42.6%,存在相對明顯的大客戶集中問題。
令人疑惑的是,招股書顯示“蜘蛛網業務平均會員合約金額從2020年的1570萬港元增至2021年的1980萬港元,客戶數量增長72.2%”,但如果用蜘蛛網業務收入/平均合約金額算出來的客戶數量,不僅越來越少,而且2020年和2021年分別只有10個和9個客戶,存在前後數據自相矛盾的問題。
總的來說,翻開尚乘數科的財報,其“平平無奇”的底色和2萬億元市值之間,確實有著令人咋舌的反差,短暫2萬億市值背後,恐怕還是有著不爲人知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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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林夏淅,編輯丨劉肖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