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海陽
2018年12月，“丁香醫生”一篇揭露權健公司的文章引發輿論關注，將保健品直銷行業的諸種業態置于陽光之下。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發現，以“天津天獅”名義開展的傳銷活動近年來引發了多起死亡案件，其名稱與老牌直銷企業天獅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天獅集團）相同。
同爲直銷巨頭，天獅與權健有諸多相似之處：二者同樣位于天津；兩家公司的掌門人都熱衷于炫耀財富，營造宏大場面；權健被指借助傳銷模式擴張，其董事長束昱輝已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等罪被批捕。天獅集團采用的多層次直銷也違反了《直銷管理條例》的規定。
此外，據某市法院審判信息網4月10日公布的《陳華貪汙、受賄二審刑事判決書》顯示，原某市某機關黨組成員陳華于2004年至2010年間，利用職務便利，爲天獅集團及其法定代表人李某在互聯網信息管控等事項上提供幫助。爲此，陳華于2006年至2013年間收受李某給予的人民幣共計87.91萬元。根據工商資料，這位“李某”即天獅集團董事長李金元。
李金元的最近一次公開露面爲2018年12月中旬，地點爲美國。天獅集團官網稱，李金元在當月中旬赴美與“聯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Antonio Guterres）、世界猶太人理事會主席傑克•羅森（Jack Rosen）以及約瑟夫•帕特裏克•肯尼迪三世（Joseph P. Kennedy）等全球具有重要影響力的領袖進行深度探討、對話與交流。”
李金元發家史：從豆餅“倒爺”到保健品直銷巨頭
天眼查顯示，天獅集團由天津天獅生命科學有限公司（下稱天獅生命科學）100%控股，而天獅生命科學則由一家名爲億企發展有限公司的BVI（英屬維京群島）公司100%控股。天獅集團創始人爲李金元，現年61歲，目前擔任集團董事長、CEO、法人代表。
在央視7套《鄉約》節目2005年的專訪中，李金元講述了自己早年的發家史。他自稱幼年時家境貧寒，對于有錢的體會就是“不挨餓”。14歲時，李金元來到油田進行野外工作，“我覺得石油比較適合我的性格，野外空間作業大。”16歲時李金元被調到油田後勤崗位，在工作中産生做生意的興趣。18歲時，李金元在農村收購豆餅，再向南方地區倒賣，期間因“投機倒把”被工商部門問話。
李金元稱，22歲時，他開辦了一家面粉廠。1993年，35歲的李金元在天津市武清縣成立天津天獅經濟發展總公司，進軍保健品市場。李金元在專訪中稱，他以70萬元的價格從專家處購得“骨參”生産配方，並貸款1200萬元在當時的天津市武清區建立廠房。
李金元
李金元在專訪中回憶，創業初期天獅數次面臨倒閉危機。天獅在骨參項目上投入1200萬元後，到了試車階段卻生産不出來産品。“每天都睡不著覺。那時候溫度8度，夜間兩、三時到那個湖裏去，洗冷桑拿浴。那時候想死的心都有。”李金元回憶。
此後，李金元重新咨詢專家，並追加400萬元投資改進生産工藝流程，産品最終下線。然而，天獅的鈣粉産品在市場遇冷，同時遭遇經銷商拖欠款項，使得資金鏈又一次面臨斷裂。據《知識經濟·中國直銷》雜志發表的《天獅風雲錄》一文，在最困難時，天獅賬上只有1000元。爲維持公司運轉，李金元賣掉了自己的奔馳車，換成一台天津産的夏利車，還將四個孩子托付給親人撫養。
一位名叫周大剛的直銷人員建議李金元采取直銷模式售賣骨粉，這一模式令天獅産品大賣。所謂直銷，根據《直銷管理條例》，是指直銷企業招募直銷員，由直銷員在固定營業場所之外直接向最終消費者推銷産品的經銷方式。該模式于20世紀90年代傳入中國後，天獅是最早獲得從業牌照的國內企業之一。1998年直銷遭國家禁止，2005年後重又恢複。天獅于2011年重新獲得直銷牌照。
《天獅風雲錄》稱，李金元跟隨周大剛旁聽了一場直銷産品說明展示會後作出了采用直銷的決定，于1995年成立天津寶金發商貿有限公司來銷售産品。此後第一個月直銷渠道便回款10多萬元，第二個月達到100萬元，此後規模成倍擴大。李金元2005年接受人民日報海外版采訪時表示，天獅在成立後不到兩年時間裏，“直銷隊伍擴充至300萬人，直銷銷售額近20億元。”
此後，李金元在不同場合的采訪中多次提及“冷桑拿”、“賣奔馳”等創業故事。一則天獅集團宣傳視頻顯示，天獅集團在總部天津武清建立了一座天獅博物館，內部用場景塑像的形式一一記錄了創業史的各個片段，其中李金元本人形象的蠟像多次登場。
天獅博物館中的塑像場景
天獅博物館是一座UFO狀的建築。天獅集團官網介紹，“天獅博物館是一座融中國傳統美學元素與多種現代高科技展陳方式于一身的大型國際化企業展館，其館室使用面積共計6500平方米，其中展陳面積4500平方米，內設卓越團隊、發展曆程、創業故事、創富故事、天獅榮譽、天獅愛心、展望未來七個基本展區，以及中華養生文化和天獅産品展示兩大館中館。”
天獅博物館內的其他李金元塑像，主題包括赈災扶貧等。
遭禁之後，主要業務轉移至海外
據天獅集團官網介紹，目前天獅集團的業務經營範圍已經覆蓋生物科技、健康管理、酒店旅遊、教育培訓、電子商務、國際貿易、金融投資等諸多領域。集團總部天獅國際健康産業園，以及集團下屬的奧藍際德國際酒店、天獅學院、泰濟生醫院都位于天津市武清開發區內。
保健食品直銷是天獅最主要的業務之一。其官網介紹稱，天獅銷售的保健食品主要有營養高鈣沖劑、甲殼質膠囊、螺旋藻膠囊等。
20世紀90年代末，作爲舶來品的直銷模式在中國迅猛發展後，開始顯現傳銷的特征。1998年，國務院頒布《關于禁止傳銷經營活動的通知》，禁止直銷、傳銷。在上述人民日報海外版的報道中，李金元以“服從國家安排，不添亂”來描述當時的心情。《天獅風雲錄》一文提到，在全面禁止傳銷之後，國家允許十家外資企業以“店鋪+推銷員”的方式轉型，天津市政府也給天獅發了一份類似的政策許可。但是天獅高層認定直銷模式更有前景，因此決定規避禁令，向海外求發展。
一位熟悉直銷行業曆史的人士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天獅是最早去海外發展，並發展得最好的直銷企業，“後來國內環境緩和了，才在國內又開始發展。”1999年4月17日，在傳銷禁令頒布一周年前夕，天獅在表彰大會上宣布國際市場正式啓動。2001年，李金元提出了“少一個國家都不是全球化，少一國貨幣都不是多國貨幣”的口號。
從設立境外分公司的時間點來看，天獅布局海外的進程在1998年之前便已開始。財報顯示，天獅的海外擴張第一步是1996年進入中國香港地區，1997年進入加拿大，1998年進入美國、南非，1999年進入西班牙。2000年，天獅在德國、比利時、以色列、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等十多個國家、地區密集成立分公司。
根據中華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的調研結果，天獅集團2005年收入爲29.3億元，2006年爲18.3億元，2008年爲26.5億元。
2003年，天獅以反向收購殼公司的方式在美國上市。澎湃新聞綜合李金元2004年接受湖南廣播影視集團主管的《時代人物周報》采訪時的表述以及天獅2005年財報中的介紹了解到，天獅先在英屬維京群島成立天獅國際控股集團（下稱天獅國際），隨後將天獅主要資産注入天獅國際，再由美國殼公司——一家名爲Strategika（SGKA.A）的網絡設備生産商收購天獅國際全部股權。2003年9月，Strategika給予李金元等天獅國際原股東95%的公司股份，後者再將Strategika控制人所持個人股份買下。在完成這一步驟後，由天獅控制的Strategika改名爲天獅生命科技集團（美國）（Tiens Biotech Group(USA)，TBV.A，下稱天獅美國）。
在美國上市以後，原Strategika股價在三個月時間裏從3美分每股上升至11美元每股，持有天獅美國92.9%股份的李金元因此身價大幅上漲，邁入富豪之列。
在胡潤百富榜上，李金元2005年至2016年期間都是天津地區首富。該榜單顯示，2016年，李金元以400億元人民幣的財富名列中國第32位。而根據《福布斯》雜志公布的排名，2011年李金元以12億美元的淨資産在年度全球億萬富豪排行榜中位列993名。這是他唯一一次登上《福布斯》排名。
天獅2003年至2011年上市期間股價走勢
據天獅集團公布的數據，2004年，天獅産品已在90多個國家、地區銷售。2010年，天獅在45個國家、地區設有分公司。截至目前天獅集團已在全球110個國家、地區建立了分公司，業務輻射190個國家和地區。
根據《知識經濟·中國直銷》發布的“2017年度中國直銷90強業績排行榜”，2017年，天獅以7.8億元的國內銷售業績排名第43位，與無限極、安利等頭部企業相比差距較大。即使是與其他天津當地的直銷企業相比，天獅的銷售數字也遠不及權健、尚赫。上述熟悉直銷行業曆史的人士表示，天獅過早將重心轉移至海外，加之直銷解禁後較晚才獲得牌照，使得其錯過了國內保健品市場的黃金發展期。
美國上市8年，爲獲直銷牌照轉移生産主體
李金元爲上市公司注入了哪些資産？結合曆年財報顯示：天獅美國在上市期間通過天獅國際持有著天津天獅生物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天獅發展）80%的股份。成立于1998年的天獅發展掌管著天獅健康産品的研發、生産、市場工作。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官網顯示，1997年至1998年期間，天獅發展申請的10余項保健食品“衛食健字”批號（俗稱“小藍帽”）獲得批准，其中包括天獅牌營養高鈣沖劑、天獅牌甲殼質膠囊、天獅牌螺旋藻膠囊等主要産品。
除了2003年至2008年期間以外，天獅發展自2000年起即由天津天獅生物工程有限公司（下稱天獅工程）持有20%的股份。後者是天獅集團的控股子公司。
根據財報，天獅發展是天獅美國下屬企業中最主要的生産主體，而天獅工程則負責這些産品在中國地區的銷售。兩家公司之間訂了銷售合同，天獅工程會買下天獅發展所生産的所有面向中國市場的産品，收購價格爲産品市場價的25%，隨後將産品銷售給各省份的專賣店與經銷商。
李金元控股關系圖（2005年以前）
國際市場方面，天獅發展的客戶是天獅集團在各個國家設立的銷售公司。2004年的財報稱，天獅發展與銷售公司采用FOB（離岸價）裝船港交割。各國銷售公司向天獅發展購買産品，價格爲中國市場價的35%，再自行負責當地市場的分銷工作。
由于包括天獅工程在內的國內外銷售公司與天獅美國都沒有直接的股權所屬關系，因此僅有天獅發展的“供貨”收入被計入財報數字。天獅美國2010年財報稱，“2009年與2010年，我們幾乎所有收入都賺取自關聯方（related party）客戶。”
據天獅美國財報顯示，2007年至2010年之間，天獅的健康産品（wellness products）銷售收入占比一直處于90%以上，其次是膳食補充劑（dietary supplement），占比在7%~9%左右。
天獅美國産品銷售收入占比
除了天獅發展以外，天獅美國還曾將另外兩家公司納入報表分別是天獅溢海有限公司（下稱天獅溢海）與天津天獅生命源有限公司（下稱天獅生命源）。在天獅美國2010年的財報中，天獅國際（天獅發展母公司）、天獅發展、天獅生命源三家公司被納入統計範圍。
2004年，天獅溢海在上海成立，天獅國際持有其中99.4%的股份。李金元原本計劃將其打造爲天獅溢海國際健康産業園，成爲新的生産和研發中心，但據財報稱，2007年3月，天獅集團決定停止推進天獅溢海項目。2009年11月，天獅國際將所持天獅溢海的股份全部轉至成立于英屬維京群的天獅國際投資有限公司（下稱天獅投資）。2012年，天獅溢海注銷。
2005年，天獅生命源在天津成立。2008年3月，天獅國際從天獅投資處購得天獅生命的全部股份。2010年的財報介紹稱，天獅生命源正在建設研發、生産、後勤設備，其注冊資本于2009年6月增加至6500萬美元。
天獅美國控股公司（2010年）
根據財報，2002年天獅美國的營業收入爲1410萬美元，2003年爲3840萬美元。曆年來最高的收入數字爲2008年的7720萬美元。從收入占比來看，海外市場占據了半壁江山。2004年至2010年之間，天獅海外業務占比始終在40%至60%的區間內浮動。值得注意的是，天獅美國在2004年的財務報表中提到，天獅發展從1998年創立起便持續虧損，直到2003年才在海外市場擴張的帶動下扭虧爲盈。
財報稱，天獅集團爲天獅發展和天獅工程提供“行政支持”。天獅發展還租用天獅集團辦公樓，每年向其支付年收入的1%作爲回報。
與全國工商聯調研得到的天獅集團收入數字相比，天獅美國財報數字相差較大。財澎湃新聞了解到，這一差距可能由多方面因素構成。除了財報並未計算天獅産品的終端銷售收入及零售收入以外，一些海外OEM工廠生産的商品銷售收入也未計算在內。2010年財報稱，印度尼西亞的OEM工廠一直在生産保健産品，再售以更低的價格從而壓縮了天獅發展産品的市場空間。而據光明網2018年報道稱，天獅在越南建有海外生産基地，在美國、墨西哥、巴西、阿根廷、英國、西班牙、挪威、俄羅斯、印度、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韓國、埃及等國建有OEM或ODM工廠。
2005年，天獅集團經曆了一次股權結構調整。此前，李金元和李寶蘭分別持有天獅集團90%與10%的股份。天眼查資料顯示，2005年，BVI公司億企發展在天津成立天獅生命科學，後者在成立當年即獲得天獅集團全部100%股權，形成“億企發展——天獅生命科學——天獅集團”的股權結構，延續至今。由于BVI公司的保密性質，億企發展有限公司上層的股權結構——也就是天獅集團真正的所有者的身份變得無從知曉。
天獅集團目前的股權結構
同樣在2005年，直銷行業期盼已久的《直銷管理條例》頒布。作爲回應，天獅開始轉移産品生産方——從天獅發展轉至天獅工程——雖然二者的公司所在地同爲天津市武清開發區。天獅美國在2010年的財報中稱，爲了令天獅工程獲得直銷牌照，“按照規定必須由天獅工程生産一部分它所銷售的産品。”從2006年起，天獅發展轉爲向天獅工程售賣半成品，再由後者加工出售。
澎湃新聞記者查詢《直銷管理條例》，其中第四條寫道“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設立的企業，可以依照本條例規定申請成爲以直銷方式銷售本企業生産的産品以及其母公司、控股公司生産産品的直銷企業。”
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官網顯示，2005年，大量擁有批文的天獅保健食品被批准進行技術轉讓，由天獅發展轉讓給天獅工程。同時産品申請人一欄也加上了天獅工程的名字。
食藥監局網站截圖
2011年3月，天獅工程獲得直銷牌照。2011年6月，李金元以每股1.72美元的價格對天獅美國完成私有化收購，天獅美國宣告退市。
年會激勵經銷商，獎品從桑塔納到“飛機遊艇”
在擴張海外的過程中，天獅學會了豪擲千金營造宏大場面來吸引眼球、激勵經銷商。
據《首席財務官》雜志報道，2000年5月，天獅在俄羅斯聖彼得堡舉辦年會，會上向經銷商送出30多輛寶馬轎車，隨後天獅在俄羅斯的月度業績馬上突破了100萬美元。
在天獅官方宣傳中，此次年會成爲俄羅斯市場發展的轉折點。一則天獅廣泛宣傳的故事稱，天獅産品在剛剛進入俄羅斯市場時遭遇當地消費者的不信任，一位老太太買了鈣片之後先餵給寵物狗吃，確定沒事才敢自己服用。
這一做法隨後在天獅曆年年會中得到複制。據一則2002年德國柏林年會的回顧視頻介紹，李金元爲銷售成績優異者頒發了100部“英雄寶馬車”、43艘家用遊艇、32架家用微型飛機以及6棟豪華別墅。視頻中的畫外音稱，“過去五年間天獅已經向經銷商送出460輛豪華轎車”。在頒獎視頻中，獲得轎車獎勵的經銷商從李金元手中接過獎杯和紅色的寶馬車模型。
2002年天獅年會視頻截圖
然而，澎湃新聞記者從《知識經濟·中國直銷》2005年發布的《天獅秘密頒發汽車大獎》一文中了解到，天獅早年所發放的“名車獎”實爲相對廉價車型。而被稱作“三件套”的遊艇、飛機、豪宅則折算成現金發放。2005年初，天獅集團在馬來西亞舉辦年會，期間送出了260輛豪華轎車。在當年4月份的獎品實物頒發儀式上，獲得轎車的86名中國經銷商依據業績情況被分爲三個等級，對應獎勵分別爲核定價格13萬元的“桑塔納”，20萬元的“索納塔”，以及23萬元的“帕薩特”。文章還稱，爲了方便經銷商，天獅集團提供了兩種方案。除了從頒獎現場直接開車走以外，獲獎者還可以先自行購買轎車，再憑購車發票在頒獎大會上領取公司報銷款。遊艇、飛機、豪宅也同樣折算成現金按月發放。
一些天獅經銷商接受采訪的文章也佐證了早年“豪車”獎勵實爲“桑塔納”的情況：2002年獲獎者張桂松的車型爲黑色桑塔納2000。另一張報道中的照片顯示，2000年獲獎者王婕的獎品也並非寶馬。
2000年天獅經銷商獲得的名車獎
隨著時間推移，天獅集團的獎品性質也在發生變更。豪車獎勵的車型在2008年演變爲真正的寶馬。一篇網易汽車頻道的文章報道了北京燕寶汽車2008年5月在天獅集團總部交付58輛寶馬7系轎車。
2008年寶馬車交付場景
近日，一位天獅經銷商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天獅激勵制度近年來減少了獎項數量，調整爲“汽車”與“房子”兩項獎勵，“框架結構比原來簡單了很多。”其中“房子”的正式名稱爲住宅基金獎，與過去的遊艇、飛機一樣折算成現金發放。該名經銷商聲稱，住宅基金的單筆獎勵規模在100萬元左右，而“汽車”的獎勵車型則包括了“寶馬X7、奔馳”。
該名經銷商表示，獲得轎車激勵的經銷商“都是多年的老天獅”。“這裏講的車不光是這個車一定要怎麽樣，哪怕只是一般性能夠代步的。這個車是一種榮譽，能夠獎車的人，肯定是有團隊的。”她表示。
天獅集團2015年組織的一次經銷商旅遊活動引發輿論關注。據BBC報道，2015年5月，天獅組織6400多名經銷商進行爲期四天的法國旅行。在法國南部城市尼斯，天獅經銷商們組成“TIENS’ DREAM IS NICE IN THE CÔTE D’AZUR”（天獅的美好夢想在藍色海岸）字樣，打破了“最長人體拼寫字句”的吉尼斯世界紀錄。隨後，李金元身著白色西裝，站在一輛吉普車上駛過這支隊伍。
在接受《環球時報》采訪時，李金元稱，“其實我們每年都搞獎勵員工海外旅遊的活動，獎勵世界各地銷售業績最好的員工到世界各地旅遊。去年我們就在俄羅斯旅遊，帶了兩三萬人。在俄羅斯也是當地政府高規格接待。”
2015年天獅經銷商法國旅遊航拍
“多層次直銷”：未獲牌照期間鼓勵拉人頭，如今演化爲辦卡
在天獅美國2004年的財報中，天獅將自己的銷售模式分爲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兩類：在國內市場，由于沒有獲得直銷牌照，因此其采用的是特許專賣模式，即由天獅工程將産品經由各省份分公司或專賣店送到消費者手中。而在國外，天獅采用的是沿用多年的“多層次直銷”（Multi-Level Marketing）——各國分公司將天獅産品轉賣給經銷商，後者既可以賣給消費者，也可以層層轉賣給其他經銷商。
國內模式中，專賣店的運營者也是獨立經銷商，因此經銷商是否有店鋪成爲了區分所謂特許專賣模式與遭禁的多層次直銷的關鍵所在。原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主辦的期刊《中國質量與品牌》2005年01期中的文章《天獅：讓我們一起飛翔》中寫道，截至當時，天獅集團在國內擁有34家省級分公司、100家二級分公司和近2000家專賣店。
然而，同一份財報的其他段落變相承認了，2004年的天獅在中國市場中存在著一批不經營專賣店的“個人經銷商”。財報中提供了這樣一組數字：在國內市場，天獅發展將生産出來的産品以市場價的25%賣給天獅工程，天獅工程再按照市場價加價17%~20%賣給各省份分公司或專賣店，後者再加價3~6%賣給個人經銷商。最後，個人經銷商以原價賣給消費者。個人經銷商的提成空間可達産品售價的52%。
天獅美國財報截圖
澎湃新聞從兩名中國天獅經銷商處了解到，新加入天獅的經銷商可選擇辦理金卡、鑽石卡等，以支付“入門費”的方式獲得獎金提成、職階晉升等方面的優惠。兩名經銷商口中的辦卡費用有所不同，卡名相同。此外也可以選擇繳納少量費用辦理“電子卓越卡”。
與天獅經銷商的對話
此外，天獅在其他國家的獎金制度各不相同，可見各國分公司在管理經銷商方面也享有一定程度自由。李禮曾任天獅控股有限公司（亞太地區）（Tiens（Asia Pacific）holdings Pte.Ltd）總經理，他在自己的MBA學位論文中回憶2008年前後開拓新加坡市場的經曆時寫道，“不難發現，天獅的獎金制度是最好促銷打折的方式。在買到一定程度，按照傭金制度返回一定比例的錢，但前提是消費者必須成爲天獅集團的直銷團隊的一員……這種方式吸引了一批消費者加入團隊。”李禮所描繪的傭金制度表共分爲七檔，最低一檔爲經營業額累計滿1600新元，對應3%的傭金。最高一檔爲80000新元，對應21%的傭金。
非洲媒體allAfrica.com于2014年刊發報道《Uganda: Get Rich or Die Trying – the Chinese Herbal Medicine “Death Sentence” in Uganda》（烏幹達：發財或死于嘗試——烏幹達的中草藥死刑），展現了天獅在烏幹達開展的“直銷”業務。據報道，消費者在繳納20美元會費以後便成爲天獅經銷商，能夠從購買産品中獲得折扣。經銷商由低至高被分爲8個等級。在達到“8星級”後，經銷商繼續擴張網絡便能晉升“銅獅”、“銀獅”、“金獅”，享受旅遊福利，獲贈四座轎車。文章提到，發展下線比擴大銷售對提升等級的幫助更大，並因此質疑天獅所謂的“多層次直銷”模式實爲“稍加修飾的傳銷”。
曾經上市公司子公司，今成傳銷“假天獅”招牌
中國民間反傳銷協會會長李旭此前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打著“天津天獅”名號進行的“假天獅”傳銷活動已成爲集大鍋飯、人身控制等特點于一身的“北派傳銷”之典型。
2002年，遼甯人楊玉勇帶領團隊加入天獅，成爲天獅集團繼“成功”、“金星”之外的第三大系統——“陽光”系統。李旭表示，楊玉勇帶來的人馬“數以萬計”。天獅招募楊玉勇團隊原本是爲了擴張市場，但後者以天獅名義進行傳銷，使得“假天獅”的雛形在此誕生。2003年，楊玉勇團隊被天獅整體開除，但打著天獅旗號的傳銷活動卻並未停止。2006年，楊玉勇被捕。
除了楊玉勇之外，另一個“假天獅”典型案例是重慶人羅國文開展的“天獅美麗佳人”傳銷。據山東省聊城市警方通報，羅國文團夥假借銷售天津天獅生物發展有限公司化妝品“美麗佳人”的幌子發展下線，在全國15個省擁有10萬傳銷人員。2005年，羅國文被捕，次年因涉嫌非法經營罪獲刑二年。
“假天獅”的傳銷行爲並未隨團夥首領的被捕而消散。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搜索“天獅”發現，截至目前，天獅所牽涉進的組織、領導傳銷活動案件數量達230例，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案件達1582件，其中包括5起故意殺人案件，24起故意傷害案件以及1550起非法拘禁案件。
3月8日，長沙市嶽麓區人民檢察院以組織領導傳銷罪、非法拘禁罪對鄭某勇、阙某理爲首的涉惡傳銷組織115名被告人提起公訴。長沙市嶽麓區人民檢察院微信公號文章稱，該傳銷涉惡集團打著“天津天獅生物發展有限公司”名義，以銷售化妝品爲幌子將被害人騙至傳銷窩點，然後采取非法拘禁進行洗腦，並以哄騙、威脅、毆打等方式非法獲取錢財。該犯罪集團涉及犯罪事實40余起，涉案金額數百萬元。
值得注意的是，曾作爲上市公司天獅美國控股子公司，爲天獅集團生産高鈣沖劑等主要産品的天獅發展，如今已淪爲傳銷團隊冒充天獅的招牌，而被天獅集團“劃清界限”。
2018年9月11日，天獅集團發布公告稱，“假天獅”嚴重損害了廣大消費者的切身利益，擾亂了正常的市場經濟秩序，侵害了天獅馳名商標的合法權益，給天獅公司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假借與天獅公司合作的名義，對外宣稱爲‘天津天獅’或‘天獅生物發展’等進行欺詐活動，實際業務則與天獅公司無關。”天獅集團在公告中表示。
天獅發展（左）與天獅工程的logo
天獅集團大中華區公共關系部經理石爽在去年9月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稱，天獅集團下屬的直銷企業全稱爲“天津天獅生物工程有限公司”，而從事傳銷的“假天獅”自稱“天津天獅生物發展有限公司”，“‘生物發展’跟我們的‘生物工程’，一點關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