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謀生下南洋 血汗錢寄回家
僑批之 “批”是爲“信”,據悉,不論是閩南語、潮汕話還是福州、莆仙方言,信都叫“批”。因此,僑批,顧名思義就是華僑的信,它兼具通信和彙款功能。自1757年永春“桃城豐山陳臣留在南洋開始陳豐興商號,兼營僑批”算起,至1992年的最新一封僑批的出現,僑批與永春的結緣已逾200載。
閩南僑批及其分布網絡(黃清海老師繪制)
擁有逾千年出洋史的永春,海內外信件、彙款往來當不止兩百多年曆史。然因目前掌握的資料有限,僅此談之。
“批一封,銀二元”———
僑批的功能:“銀信合封”
“批一封,銀二元。”這是老一輩人熟悉的順口溜,唱出“僑批”兼具家書、彙款功能的特點,術稱“銀信合封”。家書傳遞信息,彙款補貼家用,是早期永春一些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小小僑批曾是走進千家萬戶、關系民生的大事。
《閩南僑批史紀述》之《永春僑彙史略》指出,華僑出國,他們身在異域,心在家鄉。他們身負“兩頭重擔”:一是家鄉的父母妻兒兄弟姊妹靠其寄錢度日;一是披荊斬棘,艱苦勞動,用血汗建設僑居地。他們克勤克儉,一旦有些積蓄,便想方設法寄回家鄉養活父母和妻兒。
“爹,娘讓你到那邊就寄信回來;娘還說家裏只有三升米了。你到了那邊,得趕快寄錢回來。”上世紀40年代,吾峰鎮梅林村的黃和光打算跟朋友取道上海出洋,走到村口時,女兒黃麒麟追上來說。可是,黃和光最終沒有回來,他搭的船才行至惠安就沉了。“家裏的三升米很快吃光了,此後幾乎只能靠乞討過日。”許多年以後,黃麒麟回憶起當時還頗多感慨。衆所周知,交通不發達,尤其是在航海技術落後的時代,出洋路上遍布奪命風險。出洋是很多無以爲生的人迫不得已的選擇。而能夠到達目的地成爲華僑的那些人寄信報平安真的很重要,而將賺到的不論多還是少的錢寄回養家同樣很重要。
“批紙一張過一張,寄去唐山給我娘。我娘心肝不窗想,批紙目屎濕會溶。”這首閩南語歌謠唱的是:信紙一張又一張,寄到中國給我的娘親。娘親啊,你心裏就不要想著我了,信紙會因爲眼淚溶化的呀。
僑批的經營者,有一個從國外到國內、從個人到商號的發展變化過程。最初的僑批攜帶者是同爲旅居在外的鄉親,因此“同鄉”是寄托信、銀的基礎。不過這種做法相當不方便,畢竟回鄉的次數不確定且消息難暢通。于是,大概在18世紀中期開始,慢慢地出現一些專門替鄉鄰傳送僑批的個人;同時一些相對有財力的僑親在海外成立“商號”,兼營或專營僑批業務。
這些往來國內外,以收攬和解付批款爲主要職業的人被稱爲“水客”。他們遠渡重洋,四海爲家,倚水而生,故有“水客”之稱。而有些水客還兼營招工,每次下南洋時都會引帶上一批新招工人,這樣的水客又被稱爲“客頭”。水客或客頭在通商口岸常以入住的“客棧”(也有些財力相對雄厚的會自己開設)爲中轉站,以便迎來送往。“水客”不僅得熟悉僑居地和家鄉兩地的環境,還得有良好的個人信用、人脈關系。
隨著華僑人數日多,大概在鴉片戰爭之後,閩粵一帶逐漸出現有“僑批局”,專爲華人移民解送信款,兼有金融與郵政雙重服務功能的華人民間經濟組織,“有固定的營業地點,定期收集、解送、投遞僑批,並給寄批人開收據或蓋‘館記’戳爲證。”它常由原來的兼營或專營僑批業的水客轉變而來。上世紀70年代末,“僑批局”歸並銀行,“僑批”的彙款功能由銀行接替,而其通信功能則由發達的電訊及郵政機構所替代。至此,國內僑批業“壽終正寢”。
目前,閩南“僑批”主要收藏于泉州市檔案館、晉江市檔案館以及民間收藏家手中。“泉州市檔案館收藏的僑批檔案文獻共有33775件,電子掃描件30991件,僑批原件3125件,起止時間爲1909-1992年。”據永春籍僑批收藏與研究學者黃清海介紹,“晉江市檔案館收藏的僑批檔案文獻共有3342件,其中來批1129件、回批127件,起止時間爲1917-1975年。”
據了解,館藏于泉州市檔案館關涉永春的僑批有178封。其中最早一封是1926年從印尼寄往達埔大坂路庵兜厝劉家(見下圖);最晚一封是1992年從新加坡寄往桃城豐山石坊腳土坑厝李家(見下圖)。“到1992年,中國大陸早已沒有僑批局,但這封信是以僑批的方式從新加坡寄回來的。”泉州市檔案館保管利用科科長林敏紅說。據悉,此封也是福建省內發現最晚的僑批。
1926年批封(泉州市檔案館供圖)
1992年批封(泉州市檔案館供圖)
除了館藏外,還有不少私人收藏。上文提及的黃清海不僅收有大量僑批,還爲閩南僑批的研究作出不小的貢獻。此外,永春本土的收藏愛好者施政強、僑眷林光湧等人也收藏有數量可觀的永春僑批。
永春出洋曆史悠久且多有做生意的天分,因而不論是早期的“水客”還是後來經營“僑批局”的商人,“永春幫”都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一豐興,二振裕”——
永春人縱橫僑批業數百年
“南洋最富,一豐興,二振裕。”老一輩的永春人相當熟悉這句順口溜:永春人在南洋最富的有兩家,一是桃城豐山陳臣留在星馬開設的豐興行,二是大路頭李侃經營的李振裕商號。陳臣留、李侃就是早期的著名水客。其中,陳臣留甚至可能是中國最早的水客。
中國最早水客:陳臣留。“我國最早的海外僑批業即首創于桃城籍的陳、李兩大家族,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陳臣留在新加坡創立陳豐興商號,兼營僑批;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大路頭李侃在新加坡、馬六甲創立兼營僑批業的李振裕商號。”泉州市博物館陳新綠在《淺談泉州僑批業與中國銀行泉州支行》一文中這樣寫。
“公慮及人無生活之所,竊恐坐食山崩,于是過洋謀生。”據岵山《陳氏族譜》記載,桃城鎮豐山村的陳臣留漂洋過海到馬六甲謀生之後,因得當地甲必丹之賞識而發達,因此他不僅回鄉率百余族人下南洋,後來還創立了“陳豐興商號”,而僑批是其業務之一。
由于目前掌握的資料有限,無法還原“陳豐興商號”的更多面貌。
至于“振裕行”,有記載創于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由大路頭李侃在新加坡、馬六甲創立兼營僑批業的李振裕商號。黃清海收藏有一封從新加坡寄往“永春大路頭李府”的僑批,時爲“戊戌年九月九日”(即1898年),信中寫有“寓在振裕行”。據此可見,振裕行的曆史肯定超過百年。該僑批是爲目前發現的關涉永春的最早僑批之一。
永春水客多留名。1943年,時任中國銀行閩行副經理兼永春支行經理的張公量編寫的《關于閩南僑彙》有載:“至光緒年間,水客僅閩南數縣,爲數當以千計。”據初步統計,從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至1910年,僅泉州永春縣經營僑批之水客就有30人之多。張公量(曾用名張度),廣東梅縣人,1891年生。1939年10月起任閩行代理副經理、副經理兼任泉州支行經理。太平洋戰爭爆發後,1942年2月泉州支行內遷,設立永春支行。
據民間認爲,這個時期,僅永春城關、五裏街兩地就曾有活躍水客60多人,甚至一個村就有好幾位留名的水客。比如,桃城鎮豐山村就有陳應謀、陳漢、陳元燕、陳帛、陳雲團、林金俊等水客穿梭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或印尼與中國之間;而石鼓鎮卿園村的黃振同、黃振談、黃振明、黃振成、黃振敏等人也是這時知名的水客。
僑批方式與大、小幫。據新加坡曆史學者柯木林的《新加坡僑彙與民信業研究(1945~1949)》文載:水客辦理僑彙,分爲兩種,一爲原信原銀,帶回中國收款人;二爲訂明原銀,聽水客購貨運往中國,以經營生意,但生意的盈虧,與寄款人無關。水客必須將原額銀信交給收款人,換回證據,才算完成任務。通常,水客們會先在新加坡辦彙款,“彙水有高低漲落,按倫敦牌價收彙,由新加坡彙廈門轉泉州領白銀,挑回永春。每趟6擔至8擔,每擔1000白銀,分裝二個大草袋,一天趕回永春。解訖隨帶回文返南洋交給彙款人。”
據悉,每年,水客走二趟到三趟,以水客走水時間對僑眷、華僑的作用大小而分作大幫、小幫。“如五月、八月與十二月分別爲中國傳統的三大節日端午、中秋和春節,這既是人們喜慶歡樂之時,亦是最需要用錢之際。”據《舊時的水客與僑批業》說,故而水客回國則以農曆五、八、十一月爲大幫,二、六、十二爲小幫。
收費與客棧。水客的收費似乎沒有一個定數,常見的是以彙款的10%抽取,也有些僑眷收到僑批時,會酌情給一點辛苦費,稱作“草鞋錢”“酬勞金”或“壓腳錢”。“百年前(1847年)星洲商業區市街,每見華人擁擠其間,彼等多系苦力,當甘密或胡椒園工人,其所以集之市街,不外爲辦理由帆船彙款回鄉之手續。”《星洲百年史話》記載,那些要寄回鄉的銀信,多托同鄉水客或相識的歸僑。
在國內,水客則多兼營客棧。“清同治年間,永春水客豐山陳漢,湖堀王高和山美林嘉道在廈門開設廣居客棧。客棧每年接待不少永春華僑出入國。”《永春僑彙史略》載,客棧可代購船票,安置行李,同時也接受回國歸僑和辦理新客出國手續。而不同于一般客棧的是,它們常要替新客出洋代墊船票和途中費用,以及棧間住宿夥食費,這種做法俗稱“兌船票過洋”。那些新客到南洋,有工作有收入後再寄還欠款。
據悉,1932年前,永春人在廈門開辦的客棧有林邦卿的廣居客棧,陳雲宗的新永興客棧,黃祖稠的和盛信局、李再明的永萬通客棧,還有永南興、德日新、永隆等十幾家。在泉州則有源來客棧、五湖客棧等。
“雙挂號”——
海內外僑批局裏的永春身影
“龐大的海外移民群體有與國內親人進行信款溝通的強烈要求。但當時中國的驿站只爲政府服務,列強在華設立的‘客郵’,也不爲僑民服務,而新式郵政設立的時間較晚。”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徐建國著有《民信局與僑批局關系考辨》一文,他認爲,這是民間僑批局紛紛設立的客觀原因。而文化水平不同、語言差異造成一部分移民不知如何彙寄款項,從而催生了便民的僑批局。
“設在南洋一帶之信局,對于新到僑民,即招徕在店,將其本人及在國內之家屬姓名、住址、職業等項,詳細登記,並予編號;同時,備具副本,送交設在廈門、汕頭等地之聯號存查。”此後,僑民如有銀信寄回國內,只要在信封上寫明編號及其收信人姓名就可以了。這種行外人根本看不懂的僑批自有專人幫忙查明地址並派人送達。有人說,僑批甚至“比雙挂號還可靠”。“雙挂號”還只是有回執,僑批有回批。據悉,有些僑批局會爲每封僑批附張“批仔”(即一張小白信簡,上面蓋有僑批局印章及僑批列字),以備收批人寄“回批”。
國內僑批局分爲頭盤局、二盤局和三盤局。據《民間版本的近代僑史》載:頭盤局在海外向鄉親、朋友收彙、代書信文,二盤局則在唐山(即國內)接收海外的僑批並組織派送,三盤局則主營派送與爲僑眷代書回文。
經營僑批的商號,除了稱爲僑批局外,還有彙兌信局、彙兌莊、僑彙莊、批局、批館、信局、批信局、銀信局等不同叫法。而最常被混用的名稱是“民信局”。“把‘僑批局’稱爲‘民信局’是未對二者進行區分時的通用名稱。”徐建國認爲,1934年以後,專營國內普通信件者,定名爲民信局,不准兼收批信;專營國外僑民銀信,及收寄僑民家屬回批者,定名爲批信局,不准收寄普通信件。
不論在海外還是在國內,各式僑批局裏都有永春人的身影。他們有被稱爲“東南亞的僑批中心”的新加坡華僑銀行有限公司董事長李俊承,廈門最早僑批局——黃日興批館的創始人黃日興等。
“新加坡有了華僑銀行有限公司之後,成爲整個東南亞的僑批中心。”林敏紅說,該行是東南亞華資銀行中發展國際性業務的第一家,在新加坡、槟城、仰光、香港、廈門、汕頭等主要城市設立分行,形成了經營網絡。五裏街仰賢人李俊承(1888-1966)于1933年出任該公司董事長。
“1931年經濟危機中,(李俊承)應聘出任和豐銀行總理,與陳延謙等協議,將和豐、華僑、華商三家銀行合並爲華僑銀行有限公司,任副董事長。”《永春縣志·人物志》裏這樣簡單的一筆卻爲永春人記錄了一位值得驕傲的鄉賢。據悉,李俊承于17歲時隨父到馬來亞,後轉到新加坡。先後創辦太興有限公司等,曾在馬來亞森美蘭州墾植橡膠園數千畝,出任過新加坡中華總商會會長等職。
目前依舊高聳的新加坡華僑銀行有限公司(OCBC)
(梁燕芬發自新加坡)
而廈門作爲著名港口城市,絕大多數福建民衆出國、返鄉都經由此地中轉,故廈門擁有的僑批局數量最多(曾占全省80%)。廈門最早僑批局爲“黃日興批館”。
根據現存文獻,廈門市第一家民信局,是1877年開設的永春黃日興。據悉,上世紀80年代,閩粵地區開始整理僑批曆史時就有這個說法。黃日興,祖籍今石鼓卿園,他于1877年在廈門開設民信局。該局何時何故消失,後人就不得而知了。
“可能是關閉了,也可能是由別人盤下。”據廈門僑批研究人員侯偉雄推測,由他人盤下的可能性比較大。至于接手的人是誰,也不清楚,“目前看來,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南安籍的黃奕住。”印尼華僑黃奕住于1920年(一說1921年)在廈門開設“黃日興銀莊”,《黃奕住與黃日興銀莊》一文的作者認爲這個名稱淵源之一應該是,“‘黃日興’這個彙款機構的名稱長期留在華僑的記憶中。”
說回永春本地。永春雖爲山區小縣,卻是華僑大鄉,因此僑批業相當繁榮。史載,自1914~1950年,共有25家僑批局曾在永春開辦,其中23家開在“五裏街”,2家在“城內”。其中1914年有三家民信局成立,分別是萬全源、益興和同興民信局;1950年成立的有僑友、瑞和兩家民信局。算起來,“僑友信局”是永春最後結業的僑批局。該信局成立于1950年,先設址于五裏街,職工人數6人,1956年遷入城內(現縣醫藥公司旁),人數增至14人。經營範圍涉及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香港和印尼等地。
“1958年僑彙業由人民銀行歸口管理。岵山、湖洋、蓬壺、達埔等地僑彙派送員,常住銀行營業所,便利僑彙解送工作。”據《永春文史資料》載,1974年僑友信局結業,人員轉入“晉江地區僑彙派送處永春分處”。1976年僑彙派送處全體職工轉入中國人民銀行,民辦僑彙業宣告結束。
每一封僑批從遠遊之人自己寫下或請人代寫到送至家鄉親人手中,親人展信閱讀或請人讀信,直到遊子收到回執,用一筆一劃將家事、國事、天下事記錄于斯,將一元、十元、千萬元彙回家鄉或補貼家用或建大厝、買田地、做公益。此外,這一路走來,還蘊含著早先的水客或後來的僑批工作者們的誠信、心意與艱辛。
小小僑批,大大文化,留待下篇《一紙家書含天下一筆僑彙濟蒼生》來說。
梁白瑜感謝您與黃梁一魚的默契。。。
黃梁一魚,不是夢,也不是魚。是手無寸鐵者執著于心的念頭和活著的方式。
執著,如喑啞巨石般沉重,如西西弗推動巨石般令人絕望。在絕望中尋到力量是活著的方式。
活著,是存在的合理也好,是合理的承受也罷,是獨自怆然的今日昨日亦或是唱罷登場的輪回,都一樣需要一種方式來支撐它的樣子。而其中最討巧的恰是以文字顯現的方式。
來源:微信公衆號- 黃梁一魚、微信公衆號-永春縣融媒體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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