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那圓圓的小腦袋和小小的耳朵開始的嗎？還是那時而好奇，又時而毫無戒備心，既惹人憐愛，又古靈精怪的樣子…
我無法精准地回憶起我迷戀上水獺的時間點。但在社交媒體上迅速關注了十幾個寵物水獺的賬號之後，我才意識到我已經爲可愛的小爪水獺淪陷了。
可愛即是正義。
你也想過養只水獺當寵物嗎？也許看過這篇文章，你會有不同的想法。
寵物水獺的熱潮
之前兩只海獺手拉手浮在水面上的動圖，還有用毛茸茸的爪子瘋狂揉臉的一系列海獺視頻曾經在網絡上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海獺揉臉出圈圖
爲了不被海浪沖散，海獺會手牽著手睡覺。
盡管水獺因爲呆萌的神態在互聯網上小範圍出圈，很多人一邊直呼 AWSL，一邊仍然是水獺、水懶、水賴、河狸，傻傻分不清楚。
在中國，水獺的關注度並不高。除了隔著動物園的玻璃遠遠觀賞，回家發發微博朋友圈，大概沒幾個人想過和他們進行更親密的接觸，把水獺養在家裏當寵物聽起來更像是天方夜譚。
但在我們的鄰國，獵奇寵物和可愛文化盛行的日本，外表卡哇伊的寵物水獺成了最近幾年最熱的異寵。
水獺共有 13 個亞種，廣泛分布于全球各地。這種被作爲寵物飼養的水獺大多是亞洲小爪水獺，是肉臉海獺的近親，也是水獺家族中體型最小的一員，體長半米多，加上粗長的尾巴，也不過一米長。他們不僅長得可愛，皮毛還極厚極軟，可撸性極高。
僅僅在社交媒體上就能找到幾十甚至上百個網紅水獺賬號，還有許多遍布日本全國的水獺咖啡廳和水族館。除了日本，在印尼，泰國等東南亞國家，寵物水獺也成了一種時髦的異寵，悄然流行。
來自日本的水獺 Kotaro 和 Hana | 圖源：Instagram @otter_kotaro_hana
互聯網無疑是這股水獺熱潮的發祥地。社交媒體上更是充滿了各種抓人眼球的水獺內容。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World Animal Protection）在 2019 年開展的一項研究顯示，近年來，寵物水獺視頻在社交媒體上蔚然成風，尤其是來自日本的寵物水獺，不僅在視頻的數量還是觀看量都呈現了快速增長的趨勢。從無數 “我也想養一只” 的評論也能看出，水獺作爲寵物也越來越爲人所接受。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展開的研究顯示，近年來，不管是以英語，日語還是東南亞多國語言在 Youtube 上進行搜索，水獺相關視頻數量都在呈爆發式增長的趨勢。“可愛”是評論裏出現最多的詞。| 圖源：世界動物保護協會
網紅水獺 Sakura 在 Youtube 上的訂閱量超過 62 萬，她也是我關注的人氣最高的寵物水獺之一。視頻中，Sakura 不僅溫順，與人親近，嘤嘤嘤叫個不停，還和主人的寵物貓 Mochi 同食同寢，友誼深厚。
水獺 Sakura 和小夥伴 Mochi。鐵石心腸也要融化了！ | 圖源：Youtube @ma ko / instargam @kawauso_sakura
在賬號播放量最高的一條視頻裏，Sakura 趴在主人身上，給主人送上嘤嘤嘤清晨問候和早安吻。兩千四百萬的觀看量，大概沒有人不被 Sakura 可愛的撒嬌圈粉。
特別是撒嬌的水獺 Sakura | 圖源：Youtube @ma ko
在水獺飼主上傳的內容裏，這種有長長尾巴和柔軟皮毛的小動物不僅好撸，還像小貓小狗一樣人畜無害黏人愛撒嬌，會穿上各種可愛的衣服和頭飾，和家裏的其他寵物建立跨物種友誼。同時還聰明通人性，能學會握手，擊掌，翻滾等標配寵物表演項目。
來自日本的水獺 Kinaco 和他的夥伴們 | 圖源：Instagram @otter_kinaco）
爲了愛寵，水獺飼主絕不能讓自己的寶貝錯過任何其他寵物有的體驗。比如奢華的寵物生日派對……
日本水獺 Kotaro 的三歲生日，主人不僅給准備了蛋糕，還是個驚喜派對。| 圖源：Youtube @KOTSUMET
水獺寶寶的 1 歲生日，主人特地給安排上了鳄魚頭蛋糕，鳄魚頭能不能吃咱不知道，但排場得有。| 圖源：Youtube @JiJu Hamster Island
水獺圈可能也內卷吧。
社交媒體上高人氣的水獺內容不斷湧現，加上水獺自己靠顔值實力圈粉，導致日本的寵物水獺需求暴增。近幾年來，水獺咖啡廳的數量迅速增加，遍布日本，不僅允許顧客和水獺玩耍，還繁育和出售水獺幼崽。盡管價格可達上萬美元，但想要在日本買到寵物水獺並非難事。
在日本的水獺咖啡廳，遊客可以和水獺親密接觸。 | 圖源：thehiddenthimble
握手的水獺。 | 圖源：動物保護協會
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TRAFFIC）和世界自然基金會（WWF）聯合發表的一項報告顯示，在日本，被擬人化的亞洲小爪水獺在流行的電視節目中被塑造成爲適宜家養的小動物，不僅和明星一起旅行，還是人類親密物件的好夥伴。
然而事實不僅大相徑庭，還要黑暗的多。
異寵難題
“野生動物不是寵物” (Wildlife Not Pets) 運動由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發起，抵制買賣和飼養野生動物。該運動的全球負責人 Cassandra Koenen 說過：“人們不應該因爲野生動物可愛，就把他們帶回家當寵物。”
水獺是天生的遊泳健將，也是群居動物，水獺家族往往有 10 只水獺以上，個體之間依賴非常緊密。無論是養在家裏還是在水獺咖啡廳，都沒有辦法完全複制最適宜水獺生活的自然棲息地。
盡管有著可愛的外表，水獺與小貓和小狗等常見的家養動物不同，仍然保留著未被完全馴化的野性。在水邊捕食魚和蟹的他們有著尖利的牙齒，如果不慎被咬，可能對人造成很大的傷害。日本水獺 Aty 的飼主在視頻中說，在水獺吃東西的時候最好小心，如果突然被搶食，Aty 會發起猛烈攻擊。
水獺 Pip 的主人來自荷蘭，是一名動物園飼養員。Pip 在她工作的動物園出生，由于水獺媽媽的奶水不夠餵養 Pip 和其他 4 個姐妹，如果不把 Pip 帶回家，她可能無法存活。在主人的細心餵養和照料下，健康成長的小水獺逐漸和主人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由于 Pip 在動物園出生後不久就被帶回飼養員家餵養，既沒見過其他的同類，也沒有獨自在野外生活的能力，爲了不讓 Pip 在動物園裏孤單抑郁，淪爲景點，Pip 就留了下來，成爲了家族中的一員。
飼養員和 Pip | 圖源：instagram @piptheotter
盡管自己因緣巧合飼養了可愛的水獺，她反複強調，水獺不該作爲寵物養在家裏。
飼養員也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分享，即便是和主人關系親密，水獺仍然是有攻擊性的野生動物，自己和家人朋友都被 Pip 咬傷過。
Pip 的主人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被咬傷的傷痕 | 圖源：Instagram @piptheotter
比起傳統的家養寵物，水獺的對飲食、環境，還有照料上都有更高也更細致的要求。
水獺是半水生動物，需要有玩水的環境。網絡上高人氣的水獺飼主往往住在自帶泳池的大房子裏，或者經常帶著水獺去河邊玩水，或讓水獺在浴缸裏遊泳。由于水獺會用爪子吃生魚，如果不想忍受爪子上的腥味和口氣，主人也需要經常給水獺洗澡。
來自日本的水獺 Aty 就比較幸運，它的主人熱衷戶外活動，經常帶 Aty 去河邊玩耍。（圖源：Instagram @aty0730
水獺有獨特的動物氣味，但各個飼主對此說法不一。日本的水獺兄妹 Kotaro 和 Hana 的主人在視頻中說，如果護理得當，水獺的味道不會比寵物貓或者寵物狗更濃。但是如果長期把水獺關在籠子裏，或者不及時清理，水獺的味道會很刺鼻，而且家具和家裏的空間也很容易染上味道。
來自印尼的 Peter Hady 養了兩只水獺，他說自家在院子裏半放養的水獺跟臭鼬一樣臭，水獺不在水裏的時候，Peter 會給它們噴寵物香水。但所幸他們經常呆在水裏，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另一位來自印尼的飼主，水獺 Marson 的主人也說，水獺的味道很特別，每隔一天他就會給自己的水獺用嬰兒洗發液洗澡。
洗澡的水獺 | 圖源：instagram @otter_marson
水獺是領地意識很強的動物，會通過尿液和糞便來標記領地。在局限的空間裏，這酸爽的味道可想而知。
此外，水獺寶寶一旦生病，很難找到專門的獸醫來爲水獺治療。國際自然保護聯盟 (IUCN) 的調查顯示，從 2010 到 2019 的十年間，有 20 只寵物水獺在日本的寵物醫院接受過治療。專家還指出，比起野生水獺，寵物水獺更可能因爲缺乏運動和不當的飲食而得病，甚至過早死亡。
在我采訪的三位水獺飼主中，雖然他們都表示自家水獺已經是自己生活和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給自己帶來了無限快樂，但有兩位都表示不會建議別人養水獺，剩下的一位的態度也是極其謹慎。
來自印尼的水獺飼主 Peter Hady 對我說：“我不推薦別人養水獺，除非是特別喜歡動物的人。養水獺極其麻煩，他們需要特殊的照料，主人需要付出很多的時間去陪伴他們，他們的食物也非常費錢。一句話，這是一份承諾。”
除了不適合當寵物，亞洲小爪水獺還面臨著更加嚴峻的生存問題。
水獺交易的陰暗面
在日本，很多水獺咖啡廳稱自家的水獺寶寶都是人工飼養出生，很多養水獺的人也更願意去相信自己家的水獺寶寶是在人工圈養的環境中繁育的。
但是如果沒有專業的技術和環境，人工繁育的水獺難度很高。那麽日本暴增的寵物水獺需求又該如何被解決呢？
答案是從東南亞國家進口。
在水獺交易頻繁的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和越南，僅僅在 2018 年一月到四月的時間裏，TRAFFIC 就在網上搜集到了 560 條售賣水獺的廣告；無論何時上網搜索，網上總是有 平均 960 只水獺等待出售。
日本是東南亞水獺走私最大的目的地。TRAFFIC 東南亞辦事處的一項調查顯示，2015 年至 2017 年間，在東南亞被緝獲的 59 只水獺中，有 32 只是運往日本的。2017 年，就曾有一名 22 歲的日本女性因走私水獺寶寶在泰國機場安檢被捕。
日本人 Kaede Yamaguchi 因走私水獺寶寶在曼谷機場被捕 | 圖源：bangkokpost.com
從嫌疑人處查獲的水獺寶寶 | 圖源：bangkokpost.com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的專家認爲，那些被日本飼主認爲是在本國繁育的水獺寶寶，很有可能其實是來自印度尼西亞的野生環境。
根據 TRAFFIC 對印度尼西亞水獺貿易的研究，盡管線上廣告有大量待售的水獺寶寶，但在印尼本國並不具備有資質的水獺人工繁育設施，也沒有條件人工繁育那麽多的水獺寶寶。
那麽其他的水獺寶寶是從哪裏來的。
答案是野外偷獵。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在 2018 年開展的一項調查顯示，爲了捕獵水獺寶寶，東南亞的偷獵者們不惜殺死試圖保護幼崽的水獺媽媽。這些水獺寶寶有的甚至都還沒睜眼就斷奶了，無良的賣家根本不在意他們的死活。在走私的過程中，有的水獺寶寶甚至因爲被裝在行李箱裏偷渡而喪生。
2019 年，兩名日本男性在泰國機場因非法走私水獺被捕。被裝在行李箱的5只水獺寶寶裏有 4 只不幸去世。圖爲嫌疑人用來裝水獺的箱包。 | 圖源：kyodonews.net
野生動物救助中心發現很多被送來的水獺都被拔掉了牙齒，或者健康狀況糟糕。
這一黑暗的産業鏈使本就數量稀少的亞洲小爪水獺危在旦夕。在日本，非法的水獺貿易如野草一般無法根除，除了缺乏政府監管之外，從東南亞走私水獺的暴利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盡管水獺價格不菲，但有心養水獺的人可以在網絡上輕易找到銷售水獺幼崽的廣告。從網絡上標注了價格的賣家來看，水獺寶寶的價格在 7200 美元（約 4 萬 6 千元人民幣）到 14,580 美元（約 9 萬 3 千元人民幣）不等（TRAFFIC 2018 年數據）。而在泰國的黑市上，一只水獺寶寶只有 30 美元（紐約時報）。
2019 年 8 月 27 日，在瑞士舉行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締約國大會上，將原本列在附錄二的亞洲小爪水獺移至附錄一中，這意味著亞洲小爪水獺受到最高級別國際公約的保護，國際商業貿易被全面禁止。
盡管貿易已經被禁止，但那些仍然在咖啡廳營業的水獺也境況堪憂。
根據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的調查，在有些水獺咖啡廳裏，水獺被關在沒有自然光的小籠子裏，甚至沒有玩水的機會。有的水獺會咬自己的爪子，這是感到壓力和受到創傷的表現。
日本的水獺咖啡廳 | 圖源：世界動物保護協會
在一些水獺咖啡廳，水獺生活的環境堪憂。糟糕的條件可能給水獺寶寶造成長期的身體和心理創傷 | 圖源：世界動物保護協會
水獺在中國
盡管大多數人對水獺很陌生，但水獺並非外來物種。國際水獺生存基金會（Otter.org）的研究表明，除了少數幾個幹旱的省份，水獺曾經遍布中華大地。早在南朝梁代和唐代，古籍中就有漁民養獺捕魚的記載。
但是如今在很多區域水獺幾乎絕迹。
水獺柔軟而保暖性強的皮毛爲他們招來橫禍。在上個世紀中期，民間曾開展大規模的水獺捕獵，每年有上萬張水獺皮毛被買賣；此外，經常出沒在魚塘覓食的水獺也通常被漁民當作害獸趕盡殺絕。
中國貓科動物保護聯盟發起人宋大昭在 2019 年曾撰文展現中國水獺的現狀。在中國分布著三種水獺，分布範圍最廣的歐亞水獺，曆史上除甯夏外其他省份均有記錄，體型最小的亞洲小爪水獺，和近些年來早已無迹可循的江獺。
而這三種水獺都顯現出明顯的衰退趨勢。
他援引香港環保機構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對中國水獺的野外調查評估，目前僅在吉林、江西、福建、浙江、廣東等少數省份有對歐亞水獺種群的零星的記錄，在多省已經徹底消失。而數量稀少的小爪水獺也僅在雲南和海南內出現過。除了人類活動相對少，對自然資源破壞小的西南山地和的青藏高原布區外，整個中國東部和南部的水獺已經瀕臨滅絕。
在最新發布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三種水獺都被列爲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而專門的監測組織也在三江源等水獺出沒的地區有對當地水獺進行監測和保護。
在中國，如果沒有申請報備和辦理養殖許可，私自買賣和飼養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的野生水獺是違法的。即便是能夠從正規的養殖場合法購買水獺，個人也很難給水獺提供理想的生活環境。
不管是被偷獵走私、瀕臨滅絕，還是遠離自己的自然棲息地、被人類圈養，對水獺而言都不算是最理想的處境和出路。
或許新加坡的水獺家族或許能給我們一些啓發。
新加坡的水獺家族。
在新加坡，有 10 個家族至少 90 只水獺活躍在河濱公園的街頭，且每個水獺家族都有自己的名字和領地。他們不僅在城市中繁榮壯大，也和新加坡市民和諧共處，深受當地人和遊客的喜愛。
盡管在新加坡人與水獺之間的沖突偶發，但這些水獺們沒有被拴著繩當成寵物，不僅不需要躲避偷獵者，還和其他家族成員一起在城市中找到一隅專有的自然棲息地，自由自在地享受獺生。
這會不會就是水獺的幸福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