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世衛組織數據,截至北京時間13日16時,全球累計確診超過177萬例。美國累計死亡超過2.3萬例,意大利累計死亡超過2萬例。歐洲多國確診病例數仍持續攀升,英法等國紛紛延長出行限制措施。
疫情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包括旅居海外的中國華人。思翌是武漢人,二十多年前在自己的故鄉遇到了丈夫亞曆山大(Alexander),之後一起去了英國,幾年後,小家庭又從英國移居新加坡。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她不停關注三地的疫情動態和防控措施,對于武漢的措施,思翌內心經曆了從質疑到認同的變化。
“不解”
武漢解封的那一天,身在新加坡的思翌,轉發了一條朋友圈,那篇微信文章裏,有她熟悉的故鄉,長江大橋、東湖櫻園、武昌江灘的照片,一張張看過來,好像回到了20年前,“我們是2000年在武漢認識的”,那一年,思翌遇到了自己的丈夫,兩個人一起去英國生活了6年,之後又移居新加坡。
思翌的心思,從一月下旬開始,慢慢被分成了三瓣:一份懸在武漢,父親、姑姑、叔叔,還有很多親戚朋友生活在這裏;一份在新加坡;還有一份在英國,婆婆住在西南部海邊的一個小鎮上。
思翌與丈夫亞曆山大
起初,思翌沒太在意疫情,12月份大半的時間,是帶著孩子在加拿大旅行度過的。疫情的消息,後來在武漢的同學群裏多了起來:“我們班上有很多同學都是同濟和協和的醫生,到1月23號以後,大概每天都在討論。”
不過, 1月23日,看到武漢正式關閉離漢通道的消息,還是覺得有點震驚。那時,新加坡的措施以勸說爲主,思翌管這個叫“佛系抗疫”,政府給人們的建議是,“如你沒有感到不適,不用戴口罩。” 對比起來,武漢封城有些“不可思議”。
身在英國的婆婆是藥劑師,也覺得這只是嚴重一些的流感。“我婆婆自己本身是一個醫療工作者、藥劑師,她覺得我們中國的反應是過激的。我婆婆說,英國每一年冬天,流感去世的老人都有幾千個人,這很正常,可能就是一個比較厲害一點的流感,不需要這麽緊張,美國的流感都是去世了1萬多。”
思翌的工作與金融有關,她的心裏還在做一道算術題:“從投資的角度上面,封城是不是對 GDP的影響、企業的影響太大了?犧牲這麽多的財力來做這個事情,是不是太過了?”
婆婆早前就計劃好一月末來看望他們,與他們在新加坡共度農曆中國新年。團圓如期而至,“因爲我婆婆是到這兒來度假的,第一次在新加坡一起過年,所以每天都要一塊出去吃飯,我老公那個時候也沒覺得有什麽。”
“困難”
彼時,更多的焦慮放在了武漢親人的身上。
令思翌沒想到的是,哪怕將面臨很多的不便,生活在武漢親人、朋友都覺得,城是非封不可的,“他們都特別擁護,認爲一定要封城,一定要把這個事情壓下去,不能讓它蔓延,而且都非常老老實實,在家哪兒都不去。因爲我姑姑他們本來每一年春節都會出去旅行的,後來就都沒有人出門。”
叔叔出門買菜,把自己的裝備拍了照片發出來,“戴了一個遊泳眼鏡,衣服外面還要加件戴帽子的雨衣,我們都覺得特別搞笑,他說這個不是開玩笑的,就要這樣。”
叔叔戴遊泳眼鏡出去買菜
困難隨後到來,並傳到了思翌那裏。父親患有腎衰竭,需要每周按時去醫院做透析,“疫情來了,被封住了,那可能醫院就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照顧他的人肯定會很害怕,也許就不願意照顧他了。後來我姑姑告訴我,擔心的事發生了。”
那一段時間,思翌每天關注著各種新聞,感覺自己好像深入到了武漢,甚至不太想跟家裏人聊天。她身上有股武漢女人堅韌、強烈的氣質,不愛平白無故給別人添麻煩,也不喜歡低頭抱怨,“當時我聯系了很多地方,居委會、政府,我也不能夠要求親戚(接送),因爲都上有老下有小的。”
這期間,很多熱心人聯系思翌,做志願者的鄰居問過她兩回,“主動找我,說你安排好了沒有?要沒安排好,我要在家做准備,穿防護服出來,帶你爸爸去,我心裏特別感動,我跟他素不相識。我說我不想找你,因爲你還這麽年輕,如果你去了醫院被感染了,我覺得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難題在幾天後得到解決:父親被轉到武漢市中心醫院南京路院區繼續治療。怎麽保證按時去,也有了解決辦法——思翌請家裏小時工的丈夫幫忙,接送父親就醫,“出了很高的價錢,但也無法感謝在這種時期的這份情。”
“離別”
二月中旬,婆婆要回英國了。當時的武漢,隨著“應收盡收、應治盡治”措施的落實,確診病例數直線上升。思翌給婆婆塞了兩個從當地“黑市”上買來的口罩,“在新加坡她是肯定不戴的,我就跟她說,你看現在新加坡這邊查出來的,大部分都是坐了飛機以後感染的,所以她就拿了兩個,而且她自己也知道,一定要保持手的幹淨。”
思翌說,那個時候開始,一些英國人似乎才有些緊張,比如思翌婆婆的一些醫生朋友主動跟婆婆提出,“等14天以後我才來見你。”
好不容易買來的口罩,還被思翌寄給了武漢的家人。2月15號淩晨,她發了條朋友圈:“這是20年來,第一次沒有鮮花的情人節,只有恰巧終于到了武漢父親家的口罩,才讓這一天有了些意義。”
生活被疫情包裹了,“我們家有一個叔叔也感染了,他就住在雷神山醫院裏面,他還拍了視頻,會發出一些他吃的藥甚至食品,我們覺得,他是感覺政府在這個方面做得挺好的。”
三月份,收治病人的數量越來越少,社區的車終于有余力送父親就醫,武漢的疫情也漸漸地迎來轉機。
思翌爸爸與外孫在一起
在大家都覺得可以松口氣的時候,4月1號早上,噩耗傳來:多年患病的父親還是沒有熬過這個春天,在醫院去世了,“醫院也確實做了很多努力,還是保證了一周兩次的透析,我爸爸還是去世了。4月1號去世的。”
那天傍晚,思翌發了一條朋友圈:“對不起,爸爸,在你彌留之際,我們只能對著手機屏幕呼喚你,讓你堅強,讓你不要害怕。對不起,讓你獨自面對死神,孤獨地離開這個你還在牽挂的世界。對不起,沒有來得及跟你說再見,也再也沒有機會告別。對不起……爸爸,您一路走好。”
思翌爸爸和外孫、外孫女
爸爸去世三天後,就是清明節。思翌又更新了一張武漢一元廣場公祭現場的照片:“我恸哭,我默哀,爲疫情中去世的親人;爲千萬個逝去的受難者和英雄;我呐喊,我祈禱,不要再有事故,災難和戰爭,不要再有受難的人和就義的英雄。”
幾天後,叔叔康複出院,接受隔離。4月8日,武漢解封。
“轉折”
新加坡、英國的疫情急轉直下。
3月8號之前,包括思翌在內的很多人認爲,新加坡的防控措施效果不錯,“那時候因爲國家小,每個人就進行追蹤,控制也不錯”,但不知道爲什麽,那一天之後,新增病例突然開始較大幅度增加,而且,相當多感染來源不明。當地的專家表示,這意味著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因爲怎樣的原因感染,只有將這些人早發現早隔離,才能減低病毒傳播的風險。
封閉的措施慢慢展開。先是入境限制,部分人員需履行14天居家通知。3月19日,工作准證持有者及其家屬,入境前須獲批。3月30日,大部分政府公共設施,包括健身房、遊泳池、室內體育館等暫時關閉。爲老年人舉辦的活動暫停,商場、娛樂場所陸續關閉,“以前有時候,我先生晚上還去跟朋友去喝酒什麽的。所有的酒吧、娛樂場所都關了,除了去超市買點東西,我們就都沒怎麽出門了。”
4月7號,非必需行業工作場所已經關閉,4月8號,孩子們轉爲遠程教學,思翌和丈夫在家中辦公,婆婆每天會打電話來,“在意大利的數字開始升高,英國也開始出現死亡以後,我的婆婆和愛人,才真正的開始害怕起來。我婆婆非常明顯,她現在是每天都要給我們打電話,先生現在出門都是要戴口罩。”
孩子們轉爲遠程教學,在家上網課
兩個多月以來,中國、新加坡和英國三國對待疫情的態度和舉措,在思翌的心中糾纏。
如今,回過頭想一想,經曆過無助、傷心、質疑之後,心中多了對祖國的感動和認同,“武漢一部分解封,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現在看起來,決策確實是正確的。”
“希望”
碰到困難,中國人不躲不退、衆志成城、萬衆一心的樣子,是令身在異鄉的思翌最動容的,這是了不起的品格與民族精神,“那麽短的時間建成方艙,那麽多醫護人員,那麽多志願者,包括我跟我老公和婆婆聊起這個事情,他們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思翌打算,全球疫情好轉之後,帶著丈夫、孩子回趟中國、回趟家——那個他們相識的的城市,春天有櫻花,夏天有夜市,“最近也看到一些網上的消息,指責中國,我就跟老公講了,我老公覺得不可理解,它不是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事情,它是全世界、整個地球村的人都要共同努力的事情。希望大家都能夠珍惜當下,好好的珍惜自己的生命。”
“世界在改變。
時間會走遠。
記憶裏,始終有一處留給2020年。”
這些寫在朋友圈裏,沒來得及同父親當面說的思念與告別,也將在那時一一傾訴。
來源:中央廣電總台中國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