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立綱先生的“德才望”
文|趙德潤
(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光明日報原副總編輯)
新中國成立之初,毛澤東主席提議成立中央文史研究館,親自命名館名,推薦在湖南讀書時的恩師符定一先生出任館長。當時館員雖爲名士,生活多爲拮據。在毛主席舉行的家宴上,符先生以“文史館無非文、老、貧”婉拒,毛主席笑著說:“不光文、老、貧,還有德、才、望,這件事還需要先生這樣有學問又德高望重的人擔當啊!”在毛主席的懇求下,符先生欣然領命。從此,“德、才、望”成爲遴選文史館員的標准。
按照這一標准,目前中央和各省、市文史研究館共有2000余名館員,他們或爲學界翹首,或爲一方之望。安徽省文史館潘立綱先生,便是其中一員。
隨緣鑒辨爲何事
潘立綱先生“隨緣鑒辨”講的是隨緣,其實我和安徽參事室、文史館及立綱先生很有緣。2008年8月,我從光明日報社到國務院參事室工作,12月第一次出差即到安徽采寫《政府參事的楷模——郭崇毅》。郭崇毅1979年三次上書中央,最早反映安徽農村包産到戶,爲中央決策提供了重要參考。郭崇毅事迹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發表後,國務院參事室黨組做出了向郭崇毅先生學習的決定,全國參事室文史館工作會議在合肥召開。2009年7月,中央文史研究館舉行捐贈儀式,接受安徽省文史館《現代書畫家常用印章·潘立綱集印選》。安徽文史館館員、資深編輯、藝術家潘立綱,曆時十多年征集20多個省市、200多位著名篆刻家、書畫家的常用印章,從中遴選99人、1400多方制作成宣紙長卷圖譜。我當時出席了捐贈儀式,見到這幅高36厘米、長33米的長卷,以爲“方寸之間,氣象萬千”集大成者,堪稱傳世之作,爲研究篆刻史、書畫史和文字學、史學提供了不可多得的重要資料。
我主編的《國是咨詢》報道了這次捐贈,並在兩年內刊登潘立綱先生三篇文章:一篇反映傳統民族文化獨特魅力的散文《又到義寫春聯時》;一篇針對社會謠言的雜文《“親眼見”與“有人說”》;一篇論述履職責任的《館員是榮譽更是責任》。立綱先生的文章,觀點鮮明、文風樸實,有見地、有新意。
然而,我與立綱先生第一次見面卻是在2012年7月。經《國是咨詢》編輯徐文清聯系,我們在辦公室有一次傾談。他對當時中央文史研究館舉辦的《道德的力量——全國書法名家楹聯大展》很有興趣,特別是各種書體楹聯282幅,作者排列以年齡爲序,體現了文史館“序齒不序爵”的傳統。我把剛送我的樣書題上“以筆墨之靈動,顯道德之光輝”送給了立綱先生。後來他在文章中引用《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的典故,比喻文史館中一見如故:“諺曰‘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于我,何嘗不是如此!
甘爲他人做嫁衣
立綱先生曾經長期在《合肥晚報》擔任美術編輯,日複一日地組織稿件、周複一周地設計版面,刊發了大量的書畫作品,以其鮮明特色在全國報紙副刊嶄露頭角。難能可貴的是,雖然有“近水樓台先得月”之便利,除了應急需要繪制題圖、插圖外,他從不發表自己的書畫作品。對此,他並不惋惜:“作爲美術編輯,善待作者、甘做嫁衣;情系讀者、忘我奉獻,這是一個報人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我自己也有這樣體會。我們一輩子從事新聞工作,必須有“寫作不倦”“改文不倦”的精神,要經常“自己給自己出難題”,過去是“爬格子”,現在是在電腦上一邊思考、一邊一字一字地敲。這些文字中就包括推介佳作和作者。“改文不倦”,主要是對別人的稿子,要視如己出、下真功夫,“挑燈熬夜壓金線”,精心加工修改使之更加精彩。這樣的新聞之路能夠走多遠?當代著名記者穆青80歲以後還在寫文章、改文章、拍照片。采訪過鄧小平的美國著名記者華萊士,85歲以後還在主持《60分鍾》節目,有人問他:“記者要當到什麽時候?”他回答說:“兩腿一蹬的時候!”這就是新聞職業精神!
立綱先生在《合肥晚報》工作近30年,2005年退休後曾編輯出版書畫評論文集《藝苑掠影》《書緣百家》以及《中國合肥旅遊手冊》等。1993年起,他應邀擔任《中日書法名家作品精鑒》《20世紀世界書法作品鑒賞》《國際現代書法篆刻名家作品荟萃》《國際現代書畫集》《當代書畫篆刻家大辭典》等20多部專著的主編、副主編,爲其中800多人的書畫作品撰寫序言或評析短文。幾十年的案頭工作,並未使年逾古稀的立綱先生顯得衰老,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铄,這和他的精神狀態有直接關系。這使我想起和新華社前總編輯南振中一次關于案頭工作的談話。他引用但丁的話說:“你把工作當作快樂,你就生活在天堂;你把工作當作義務,你就生活在地獄。”立綱先生就是把工作當作快樂,編輯一個版面得到讀者的認可,爲朋友寫一幅書法,撰寫一篇序言或書畫評論,都能獲得一種愉悅。以這種精神狀態去工作,“有案牍而無勞形”,職業青春自然就會長久。
詩書畫印皆修養
潘立綱出身于書香門第,家學功底深厚。受其父親影響,他自幼喜好讀書和書法。作爲無黨派知名人士,他雖經曆了各種坎坷,卻始終熱愛黨的新聞工作和文化事業。他崇尚“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長期致力于書法的研究和創作;一有機會,他就觀摩書法展覽,尋訪碑林碑刻,拜訪書畫名家。他深入研習秦篆、漢隸,臨摹各朝碑帖,在實踐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書法風格。我尤其欣賞他的隸書和行書。人常說“書如其人”,看立綱書法,其學識、修養如在其中,樸實無華、清淡疏朗之中,蘊含著鮮明的藝術個性。
立綱先生的書法作品,在國內外各類書法展覽和比賽中都獲得廣泛認可和好評。1993年獲得北京國際書畫大賽書法金獎;1995年被中國文聯等單位聯合授予書法特別等級認定證書;1997年獲全國職工書法一等獎;1998年獲紅岩杯全國書畫大展特等獎;2000年獲“世界華人優秀藝術家”榮譽稱號,吳冠中等在人民大會堂爲其頒發證書;2006年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暨慶祝建黨85周年全國書畫大賽獲書法組特別金獎;2009年獲中國國學研究會“紀念孔子誕辰2560周年中國詩詞書畫大賽”書法一等獎。他的作品被人民大會堂、國家博物館、安徽省博物館、澳門博物館、齊白石藝術研究院以及美國、意大利、日本、韓國、泰國、新加坡等國家和地區衆多機構和友人收藏。
敬畏經典,尊大家爲師,是立綱先生藝術修養之根源。他與書法大家沈鵬先生的交往始于1990年秋,三年後,他去京城看望沈先生,得到沈先生醍醐灌頂的真傳。如廣采碑帖之長熔煉獨家風範,草書求神采不求形迹乃書法界浮躁風氣等。2002年,他接到北京國際中國書畫博覽會組委會發來通知,與沈鵬、靳尚誼、劉藝等書壇畫苑巨擘一道出訪,十多天耳濡目染,受益匪淺。
詩、書、畫、印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瑰寶,也是中國文人引爲驕傲的“看家本領”。立綱先生一專多能,對這些“看家本領”皆有較深的研究。在我看來,這些看似與經濟社會發展沒有直接關系的“看家本領”,卻是我們以文化自信邁向民族複興不可或缺的內容。
大愛無疆亦無期
20世紀90年代初,潘立綱求得了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著名詩人書法家趙樸初題寫“趙樸初書印”和親自布局钤蓋14方常用章的印譜,“當代書畫家常用印章集”題簽並落款加兩方姓名章。趙老的印譜和題簽,潘立綱一直視爲珍寶。2009年6月19日,已過花甲之年的潘立綱,來到安慶市趙樸初故居,捐出一件彌足珍貴的禮物——由趙樸初先生題簽的“當代書畫家常用印章集”墨寶。
“這些書畫作品屬于社會、屬于大衆,己藏不如共有,獨賞莫若衆享。”立綱先生的收藏理念,反映了他的赤子之心和高風亮節。他能夠不惜代價耗費心血地收藏,也能夠義無反顧地捐贈。2013年4月10日,六安市皖西博物館舉行潘立綱捐贈書畫作品展暨作品集捐贈儀式,他無償捐贈141幅書畫佳作,這批捐贈作品僅繪畫作品,其價值保守估計也要超過數百萬元。他把博物館頒發的3萬元獎金全部捐贈給老家壽縣的希望工程。2006年,他將珍藏多年的2000多冊圖書悉數捐給肥東一中,校方再三表示要送獎金和請媒體宣傳,皆被他謝絕。
立綱先生的大愛之心,源于一種無我的淡定和無私的境界。2012年秋天,趙樸初故居邀請潘立綱審訂《趙樸初手迹選》書稿。趕時間付印這部桑皮宣紙線訂盒裝圖書,需要到杭州富陽一家中國古代造紙印刷文化村的華寶齋書社,爲此他有緣去富春江畔元代畫家黃公望的隱居地,探訪《富春山居圖》作者的結廬勝迹。蜚聲海內外的《富春山居圖》山水畫長卷,是黃公望晚年山水畫的代表作。此畫黃公望自70多歲動筆至85歲臨終前才完成,距今已有660余年曆史。
伫立在黃公望當年創作的陋室“南樓”前,潘立綱陷入深思:中國山水畫的巅峰之作《富春山居圖》的創作地,其實是不足20平方米的三開間陋室。盡管陋室面南而陽光明媚,心境也許淡泊甯靜,但黃公望畢竟窮困潦倒,苦心繪畫也只是守信他人。潘立綱反問自己,耄耋之年還能像黃公望先生那麽豁達、樂觀、追求盡善盡美嗎?他在同古代先賢的比照中,衡量和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發出向當代書畫家乃至更多的人學習借鑒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