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銀川這麽一座不大的城市接連被跟狗有關的新聞刷屏。
首先,是銀川西夏區一名一歲多兒童被一群流浪狗撕咬得遍體鱗傷。相關報道如下:痛心!銀川1歲男童被狗圍攻撕咬
然後,是同樣位于銀川西夏區的北方民族大學運動會100米跑賽場上,一條養在大學校園上的流浪狗加入比賽,並勇奪“季軍”。相關報道如下:狗狗校運會中途參加百米賽“砸場” 喜提季軍後被拎走
第三條新聞,說的是一名在銀川西夏區,(對,還是那個西夏區)打工的外地小夥兒,目睹自己一直投餵的流浪狗被工友打死吃肉5年後,把工友騙到小樹林裏殺害了他……
相關報道如下:甯夏一男子爲流浪狗報仇,竟親手殺害同事!
第四條新聞,同樣是銀川在西夏區。說的是西夏區疊翠園小區發生多起犬只死亡事件,疑似有人投毒。雖然這是兩年前的新聞,但考慮到全國此類事件屢出不窮,因此也列出來。
相關報道如下:銀川西夏區一小區多只狗莫名喪命!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
某地校園裏的一只流浪狗
爲什麽銀川“狗新聞集中爆發”?
雖貴爲省會,但銀川這座不大的城市在全國各大都市面前向來缺乏存在感,而作爲沒落的老工業區,賀蘭山腳下的西夏區更是銀川所有縣區級行政區裏最沒存在感的一個。但最近,“銀川市西夏區”卻因爲這四條“狗新聞”刷屏,相信這不僅不符合市區兩級有關部門的希望,更是讓其頭大不已的“輿情事件”。
全國跟狗有關的新聞事件不少,可爲什麽卻在近段時間的銀川西夏區集中爆發?筆者認爲,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勇奪季軍”的銀川校園流浪狗
一、銀川處于棄養高峰期
和其他大多數省會城市相比,銀川的生活節奏也不算快,而城市面積較大,尤其是西夏區更是地廣人稀。此外,銀川市民肉食消費量一直位列全國前列,因此相較于其他大城市,銀川人養狗有的是時間、有的是遛狗的地方,也有的是餵狗的骨頭和剩肉。因此,說銀川人“愛養狗”,並不誇張。
按相關權威數據,當一個地區人均GDP達到3000~8000美元後,養寵家庭的比例將大幅提升。而去年銀川人均GDP1.14萬美元,正好處于養犬數量大爆發後的幾年。然而衆所周知,很多人“愛狗”看到小狗崽可愛就買來養,可養一段時間後發現各種煩心事層出不窮,于是在養犬高潮後,必然會出現遺棄高峰。而當前的銀川,不巧就處于這個高峰。
銀川街頭遛狗人
二、西夏區的産業結構決定了其流浪狗泛濫。
銀川西夏區工廠衆多,高校雲集,相較其他地方,西夏區居民的年齡結構普遍年輕,而其中很多都是住集體宿舍的工人和大學生。年輕人,看到可愛的狗崽會有購買沖動,但由于沒有自己的獨立住宅,因此養寵顯得力不從心。所以很多城市年輕人較多的區域都是流浪狗“重災區”,西夏區也不例外。
銀川市西夏區,空曠而年輕人多
三、銀川很少有人吃狗肉。
銀川是回族群衆聚居地區,回族傳統是不吃狗肉的。而上世紀50年代隨“三線建設”移居銀川的漢族居民大都是城市産業工人,也沒有很多地區吃狗肉的習俗。因此,銀川很難找到以狗肉爲主打的飯館。
此外,銀川地處西北,周邊不但沒有以狗肉爲飲食傳統的地區,而且周邊沙漠環布人煙稀少,專門偷狗毒狗的犯罪分子一般不會往銀川跑,因爲太遠,運輸成本高,而且除了城區以外農村散養犬只少,所以不合算。
四、銀川相關部門對流浪狗問題重視問題。
去年年底銀川市進行的“規範文明養犬行動”
西夏區一帶,流浪狗衆多,各種夜市、小吃店隨意傾倒廚余垃圾又爲流浪狗提供了足夠的食物。雖然銀川早就出台了《銀川市養犬管理條例》,但一直缺乏管控力度。去年年底西夏區市民服務大廳工作人員接受記者采訪時公開表示:“2018年之前來辦理犬證的市民很少,每年平均也就12、13張。”
而今年全國文明城複核工作開展以來,銀川掀起了聲勢浩大的“規範文明養犬行爲工作”。但政府對流浪動物收容救助又缺少資金扶持,因此“打狗”變爲“趕狗”,很多執法人員把流浪狗從人員集中的興慶區、金鳳區和西夏區人員集中區域等城市核心區攆到外圍郊區。此次被群狗撕咬的男童,正是家住西夏區鎮北堡華西村。那裏遠離城區,雖然毗鄰西部影視城,但四周全是荒灘。而被趕到那裏的流浪狗由于很難找到食物,因此發生了攻擊兒童的惡性事件。
銀川1歲男童被狗圍攻撕咬
綜上所述,雖然近段時期銀川流浪狗新聞集中爆發有其偶然性,但也有很強的內在原因。那麽問題來了,雖然在流浪狗問題上,銀川市和西夏區成了“典型”,但全國其他地區難道沒有類似問題嗎?這個問題的解決之道又在哪裏?
“流浪狗問題”撕裂的不僅是中國輿論
早在十年前,“玉林狗肉節”、“高速公路攔車救狗”等一系列公共事件引爆,流浪狗問題就成爲網上的爭吵熱點。十年來中國社會發展變化日新月異,但這一熱點卻不但經久不衰,反而推陳出新,亮點叠出。“虐狗視頻”、“虐狗者被遊街”、“警察當街殺狗”、“老人被惡犬咬死”、“異煙胼事件”再到“外國動保人士抗議狗肉節”……一個流浪狗問題牽扯出道德、法律、群體性事件、傳統與文明乃至外國反華勢力。
6年前一次“高速公路救狗”中被解救的流浪狗
不說別的,看看上面四條新聞評論區的沸反盈天各種對罵攻擊,你就知道這一問題帶來的輿論撕裂有多嚴重。
然而或許是巧合,近期在銀川西夏區集中爆發的這四條“狗新聞”,恰恰從不同側面反映出了網絡衆生相折射出的各種關系。幼童被狗咬傷,無疑昭示出失控的流浪狗泛濫帶來的惡性後果;大學運動會上流浪狗“勇奪季軍”則凸顯出狗和人的和諧相處,以及其中的溫情和趣味;小區多條寵物狗和流浪狗被毒殺,說的是“厭狗人士”的極端行爲;而青年殺工友爲流浪狗複仇,則是“愛狗人士”的極端行爲。然而四條立場各不相同的新聞實則又凸顯出同一個現實——中國的輿論場乃至道德標准被“流浪狗問題”嚴重撕裂。
作爲養了十幾年狗的“愛狗人士”,筆者不僅在網絡上跟一些“厭狗人士”爭辯甚至大吵,也和愛狗人士中的“極端分子”爭辯大吵過數次。打開任何一條和“流浪狗”相關的新聞,幾乎都能在評論區看到觀點鮮明對立的兩方爭吵不休。
在很多“厭狗人士”眼裏,“愛狗人士”就是一群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人,這些人自私自利,“對自己爹媽都沒見有對狗那麽上心”,“有錢捐給流浪狗也沒捐給山區孩子,真是把狗當爹媽了”,“遛狗不栓繩,咬了人還口出不遜”,“既然那麽愛狗,怎麽不把街上流浪狗都接回家養著?”……各種嘲諷甚至人身攻擊,不一而足。
在很多“愛狗人士”眼裏,“厭狗人士”則是一群不知憐憫爲何物的冷血動物,有些人更有反社會傾向。“吃狗肉是野蠻不開化的象征!”“你吃的狗好多都是別人視作兒女的孩子,怎麽能下得了口?”“市場上的狗肉很多是用劇毒飛镖打死以後偷來賣的,祝你多吃幾口早登極樂!”“大部分變態殺人狂最初都是從虐殺動物開始的!”……看似有理有據的反駁,實際上卻忽視了流浪狗給人帶來的心理恐懼和安全威脅。
毋庸置疑,的確有一些不文明養犬者給“愛狗人士”抹了黑,也有一些極端動物保護者令人心生反感;
同樣毋庸置疑,有些極端仇狗人士在小區下毒毒死的,是另外一些人愛若子女的陪伴,而很多人吃下的,同樣是被主人滿含愛意養大又被偷走的寵物犬。
然而就像沒素質甚至惡毒的養狗人不能代表愛狗人士一樣,在小區下毒、虐殺流浪狗的極個別人也同樣不能代表不喜歡狗的人。卸下網絡上惡毒的彼此攻擊,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平時待人友善,生活中充滿了各種雞毛蒜皮的瑣事。他們,就是你的左鄰右舍,親友同學,和你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也許最初,厭狗人士只是討厭樓道裏一有動靜,樓上的狗就要吠叫;而愛狗人士只是反感,昨天遛狗的時候明明還有好遠,小區裏那個鄰居就大喊大叫……
但是在網絡上,一切負面情緒都被放大到極端,成爲不可調和的矛盾。而天天耳濡目染中不斷加深仇視的網民,也可能將“愛狗”或“厭狗”兩種情緒發揮到極致,最終釀成後兩條新聞裏“投毒”和“殺人”的刑事案件。
廣西玉林,愛狗人士與厭狗人士當街激辯
在網絡上,理性的聲音往往被湮沒于鋪天蓋地的謾罵聲中,但謾罵雙方很少有人設身處地站在對方角度考慮——如果是我養了好多年的狗被人殺了吃了,我會多難過?如果是我家孩子被流浪狗咬傷,我會多痛恨?
爲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認爲,根本上是國家缺乏專業系統的養犬管理、流浪狗收容與救助、打擊偷狗殺狗虐殺的制度,簡而言之,就是我們缺少一部《小動物保護法》。
千呼萬喚不出來的《動物保護法》,保護的不僅是貓狗
到目前爲止,包括英國、葡萄牙、美國、德國、法國、瑞典、俄羅斯和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日本等國和中國香港、台灣地區100多個國家和地區制定了《禁止虐待動物法》。這些法律不僅有對虐待、虐殺、遺棄動物的各種處罰措施,同時也嚴格規定了動物飼養者的行爲限制,還對流浪動物收容、收養、防疫、安樂死等進行了規定,從政府層面上對這些行爲加以規範引導。
一只饑餓的流浪狗
與之相反,長期以來中國卻在此問題上存在嚴重滯後,只有《野生動物保護法》,卻至今沒有對其他動物的動物福利進行法律約束。
這也造成一個後果,養狗賣錢的狗販子弄出大量幼狗賣錢,至于配種的母狗如何淒慘沒人管——反正不犯法;
買了狗的人不想養了隨便扔——反正不犯法;
心理變態者組了QQ群拍虐殺動物視頻——反正不犯法;
部分養狗的人遛狗不栓繩,任由狗在人行道上隨便便溺——反正不犯法;
毒狗殺狗偷狗的成規模作案——反正被抓著也就是按偷竊,毀壞財物論處,相比偷狗的巨額盈利,九牛一毛;
有些人家的狗咬了人,賠錢的時候扯皮不斷——養狗不犯法吧?不就是咬了一下嗎?你想咋滴?
……
安徽破獲的一起毒狗案
于是各種因養狗而生的社會矛盾,在法制缺位的情況下不斷加劇。而當出現流浪狗咬人的惡性事件,或爲創城等目的,一些城市執法者一刀切式的運動執法,當街打狗殺狗的慘烈被流傳到網絡上,更加劇了這種對立情緒。
更現實的是,在城市裏四處流竄的流浪狗如果不抓不打,則不但可能咬傷人,更會成爲跳蚤蜱蟲和傳染病的中間宿主;可抓了都殺不但殘忍而且有損城市形象;如果統一收容,哪有那麽多資金和地方去收容這些流浪狗?
困局重重的流浪動物救助,急需法律引導
在實際操作中,一些城市也的確建立了官方的流浪動物收容所。然而由于幾乎沒有財政撥款,收容所裏的流浪狗連基本的食水都沒有,只能自相殘殺。筆者曾捐助過的一家個人流浪狗救助小院裏,就有幾位動物保護人士從官辦動物收容所裏翻牆救出來的一只流浪狗,雖然救出已經大半年,但那只小母狗平時只呆在一個完全不見太陽的黑色窩棚裏,每次有人來餵食或別的狗靠近,她都會嚇得瑟瑟發抖屎尿失禁,天知道她在那裏經曆了什麽!
某地一民間流浪狗救助機構
而民間流浪動物救助機構同樣面臨很多問題。中國絕大多數此類機構都是由某位愛狗人士自行籌辦,很多發起者爲此傾家蕩産。由于缺乏系統性的組織和管理,不但救助場所裏的狗糧等難以保障,而且不斷有新的流浪狗加入,但卻少有狗被領養走。而大部分場所的流浪狗都沒有防疫,一旦有傳染病,則一死一大片。
寫到這裏,筆者想起十年前曾采訪過的一位大姐。因爲很多年前兒子偷著養狗被她打死,她對狗充滿負罪感,于是開始在自家一樓小院收養流浪狗。沒想到很多人聽說她收養流浪狗後,特意把狗丟棄在她家門前,于是狗越養越多,而她前後也在這項“事業”上砸了200多萬元,賣了好幾套房子。
記得當時到她家采訪時,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惡臭,走進去才發現,原本裝修很好的家裏四處是幼貓幼狗以及便溺。而院子裏高高壘砌的狗籠子裏還有上百只狗在同時狂叫。一問才得知,她家當時已有400多只貓狗,同時每天還能接收四五只。但與此同時,由于疾病,她家每天也都有四五只貓狗死亡。而她救助流浪貓狗近10年,從她那裏被領養走的貓狗也就十幾只……
一處流浪動物救助小院裏,愛心人士正在分發狗糧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當時見到這位大姐瘦得跟骷髅一樣,與牆上照片中那位微胖的美人判若兩人。我爲她的愛心而感動,卻也對她的偏執不寒而栗。
從那以後,我開始關注國外是如何做的,結果發現,很多國家早就以立法形式對這些問題進行了規範。
首先除特別申請外,所有家養寵物都必須絕育,以防出現泛濫;
其次,嚴格限制繁殖動物獲利行爲,鼓勵以領養代替購買;
國外一個領養代替購買的公益廣告
同時嚴格執行寵物防疫、芯片管理,對遛狗牽繩、隨地便溺、遺棄、擾民及傷人都做了嚴格細致的規定;
以政府和動物保護組織合作的方式開設流浪動物收容救助站,政府和媒體不僅要幫助進行領養宣傳,也通過財政撥款、愛心人士救助等方式進行幫扶;
此外,每位領養動物的公民不僅要經過相關審核和行爲評估,還要支付一定數額的“捐贈”,以保證救助機構正常運行;
最後,對超過一定時間未被領養的流浪動物,用無痛、無恐懼的形式對其進行安樂死。
美國一處流浪動物收容救助機構的工作人員正在對狗進行安樂死
這些寫進法律裏的規定,不僅最大程度上保護了動物,更保護了人,最大程度上求得了動物保護和人類權利間的最大公約數。數據顯示,凡是實施了此類法律的國家,狂犬病等由流浪動物傳播的惡性傳染病發病數都有極大下降,很多歐美國家甚至實現了幾十年來狂犬病0發病。
論起人均GDP,中國已進入中高等國家行列,而很多城市人均GDP甚至已達到初等發達國家水平。此時對動物保護進行立法,正當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