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9日,土耳其對敘利亞北部發動代號爲“和平噴泉”軍事行動,一起出動的還有土耳其支持下的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敘利亞國民軍”(又稱“敘利亞自由軍”)。行動的目標指向被土政府認爲與該國國內分裂組織庫爾德工人黨(PKK)有關聯的敘利亞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護部隊”(YPG)。
在幾天的戰事後,13日,敘利亞政府也宣布進入敘北部前線地區應對土耳其的進攻,敘利亞東北部庫爾德武裝領導人也發布聲明稱,已與敘利亞政府達成協議。曾經“互不相犯”的敘利亞庫爾德武裝與敘政府軍,也達成了8年來從未有過的合作,插著敘利亞國旗的皮卡車,首度出現在敘利亞幼發拉底河以東的公路上。
土耳其國防部長11日表示,已有342名恐怖分子被消滅。土耳其軍方目前已經控制了戰略重鎮拉斯艾因,而“敘利亞國民軍”則控制了從敘利亞北部曼比季到敘利亞東北部卡米什利的戰略要道M4高速公路。13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稱,土耳其部隊將沿著土敘邊境向敘利亞方向向前推進30至35公裏。
此前,美國于10月6日宣布從敘利亞撤軍,並且“無意參與即將在敘利亞北部出現的戰事”。
錯綜複雜的敘利亞局勢再起波瀾。敘利亞局勢究竟如何?有幾派力量在互相較量?軍事行動將帶來怎樣的影響?就讀者對目前敘利亞局勢最關心的幾個問題,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做了梳理和解讀。
八年來,敘利亞局勢如何發展?
2011年年初,受北非地區“阿拉伯之春”抗議活動及媒體相關報道的影響,敘利亞民衆也開始了街頭運動,此後進一步發展爲政府與反政府團體的武裝沖突。一些反對派在土耳其、美國、沙特等國的武裝和支持下,與敘政府軍交戰。
在權力真空地帶,極端組織“伊斯蘭國”也趁勢從伊拉克蔓延,控制了敘利亞東北地區大片領土。作爲“基地組織”分支存在的“努斯拉陣線”(後更名爲“征服沙姆陣線”)等極端組織也開始活躍在敘利亞戰場。
2014年,以美國爲首的國際聯軍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對“伊斯蘭國”開展行動,但在敘利亞的行動未獲得敘政府同意。俄羅斯則在敘利亞的要求下,自2015年9月30日開始空襲敘利亞恐怖分子的軍事設施,並協助打擊反對派武裝。
目前,敘利亞政府軍在俄羅斯及伊朗的支持下,已收複了包括首都大馬士革以及重鎮哈馬、霍姆斯、阿勒頗等大部分土地,掌握了絕對主動權。但西北部伊德利蔔地區仍活躍著一些反對派武裝(其中大部分爲極端組織),敘政府軍今年5月在俄羅斯的支持下對該地區發動了“總攻”,截至目前伊德利蔔尚未收複。
敘利亞西北部曼比季以北的阿夫林地區則盤踞著土耳其軍隊及其支持下的反對派武裝“敘利亞國民軍”(又稱“敘利亞自由軍”)。去年1月20日,土耳其對阿夫林地區發起代號爲“橄榄枝”的軍事行動,以打擊當地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護部隊”。同年3月24日,土耳其軍方宣布完全控制阿夫林地區。
而敘利亞東北部約四分之一的領土,則由美國支持下的庫爾德武裝所實際控制。庫爾德武裝被認爲在消滅“伊斯蘭國”方面功不可沒。解放重鎮拉卡、收複“伊斯蘭國”最後一個據點巴古茲等戰役,均由該組織打響。
庫爾德人是誰?
庫爾德人爲中東第四大民族,人口總量僅次于阿拉伯人、波斯人和土耳其人,分散于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四國,但在四國均爲少數民族。蘭州大學曆史文化學院教授、當代中東政治研究學者敏敬在其所著的《中東庫爾德問題研究》一書中稱,中東地區的庫爾德人總數估計爲2800萬至3500萬之間,但缺乏精確統計。
庫爾德人在四國居住的地區實際上連成一片,地形地貌複雜,布滿了山地、丘陵、峽谷和盆地,植被良好,物産豐富。各地區的庫爾德人隔山相望而無法統一,各自在一定程度上也擁有在所在國尋求自治甚至獨立的訴求。
“特殊的山地環境和語言差異,阻礙了庫爾德人的內部交流與社會融合,同時也給各國解決庫爾德問題、打擊庫爾德分離主義增加了難度。豐富的自然資源和重要的戰略地位,又使該地區成爲外部勢力不斷滲透和觊觎的對象。”敏敬在書中分析指出。
在所有庫爾德人中,伊拉克庫爾德人一直被認爲是庫爾德民族主義的先驅。經過海灣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伊拉克庫爾德人在美國的支持下實現了實際上的自治,建立了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庫爾德自由鬥士”(佩什梅格)。
土耳其的庫爾德人則被拒絕任何形式的自治。其中,成立于1970年、旨在建立一個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庫爾德民族國家的庫爾德工人黨(PKK)一直是土耳其政府的打擊對象。該政黨後期由于實現政治訴求的手段激進、暴力,被土耳其、美國和歐盟列爲恐怖組織。
敘利亞庫爾德人的命運,則因爲土耳其此番襲擊而變得難以預測。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庫爾德人占敘利亞人口的7%至10%。在2011年敘利亞內戰開始之前,大多數庫爾德人居住在大馬士革、阿勒頗,以及敘利亞靠近土耳其邊境的三個北部地區——西部的阿夫林、中部的科巴尼(艾因阿拉伯)和東部的卡米什利。
2011年敘利亞開始爆發反政府抗議後,主要的庫爾德黨派避免采取立場。2012年,敘利亞政府軍從庫爾德人居住地區撤出,專心于與其他地區的反對派作戰,庫爾德民兵順勢接管了敘利亞北部地區。2014年,在庫爾德重鎮科巴尼遭到“伊斯蘭國”的襲擊後,敘利亞庫爾德人決心自衛反擊。
2015年,在最大一支庫爾德民兵組織“人民保護部隊”(YPG)的帶領下,一些庫爾德、阿拉伯民兵團體組成了“敘利亞民主軍”(SDF),並受到美國支持,接受美國武裝,成爲了打擊“伊斯蘭國”的重要力量。在打擊“伊斯蘭國”過程中,“敘利亞民主軍”損失慘重,也收複失地的同時在敘利亞東北部建立起了“自治政府”。
土耳其爲什麽要打擊敘利亞的庫爾德人?
“人民保護部隊”爲敘利亞庫爾德人 “民主聯盟黨”(YPD)所領導的武裝力量。土耳其認爲,“民主聯盟黨”爲庫爾德工人黨在敘利亞的分支機構,並將其一同列入恐怖主義實體名單,但美國、歐盟均認爲其是合法組織。
“德國之聲”分析稱,土耳其擔心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擴張會讓庫爾德人的人口增長,加強庫爾德工人黨的實力,敘利亞庫爾德人在軍事、政治、領土方面的綜合實力將會成爲他們要求敘利亞政府承認其自治權利的籌碼。
爲此,土耳其長期威脅打擊“敘利亞民主軍”,並謀求在敘利亞東北部邊境地區建立縱深32公裏的“安全區”,目的爲打擊敘利亞北部被土耳其認爲是“恐怖分子”的庫爾德武裝。與此同時,埃爾多安還承諾,將在該地區安置土耳其境內370萬敘利亞難民中的100萬。
據新加坡《聯合早報》9月援引土耳其媒體報道,土耳其計劃在敘利亞東北部地區新建設140座各有5000人口的村莊、10座3萬人口的城鎮以及20萬套住房。每座城鎮將建有6000套住房、11座清真寺、9所學校,以及醫院、足球場等其他設施。
但外界不乏對土耳其此次行動目的的質疑。
美國《國家利益》一篇名爲《敘利亞可能成爲土耳其的越南》的文章評論認爲,土耳其此次針對敘利亞的軍事行動,更多地是謀求擴張勢力範圍。
社科院西亞北非研究所研究員殷罡則對澎湃新聞分析稱,土耳其已經在邊界修了500余公裏的隔離牆,在過去幾年也沒有任何迹象表明敘利亞的庫爾德人想對土耳其發動襲擊,土耳其目前沒有理由打擊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人。“土耳其現在南下進入敘利亞境內,在軍事上、在安全上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這是一種侵略行爲,”殷罡指出。
“土耳其從1920年以來一直對敘利亞北部地區(阿勒頗以北)有領土訴求,現在借此機會也在搞擴張。”殷罡認爲,由于敘利亞北部平原地區爲適合耕種的肥沃農業區,土耳其一直以來都企圖“永久占領”,此次行動也是借反恐和安置難民之名“行擴張之事”。
土耳其軍事行動將對敘利亞帶來什麽影響?
對于挨了美國“背後一刀”的“敘利亞民主軍”來說,土耳其對敘利亞北部地區的“入侵”將讓其生存岌岌可危。
分析人士認爲,華盛頓“背叛”的舉動將促使“敘利亞民主軍”與美國的地區競爭對手——支持敘利亞總統阿薩德的俄羅斯與伊朗站在一邊。目前“敘利亞民主軍”已宣布與敘政府軍合作。
另一方面,由于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武裝是與“伊斯蘭國”作戰的主要力量,目前還控制著許多“伊斯蘭國”囚犯,歐洲國家擔憂“伊斯蘭國”會趁此機會再次獲得喘息空間。
最爲重要的是,動蕩局勢或將造成敘利亞及周邊地區的人道主義危機加劇。
一些活躍在敘利亞及周邊地區的人道救援組織對土耳其的此次軍事行動深表擔憂。
據半島電視台13日報道,聯合國表示,土耳其對敘利亞北部的襲擊已迫使13萬人逃離家園。聯合國人道事務協調廳(OCHA)發言人延斯·萊爾克(Jens Laerke)表示,“受影響的地區和整個(敘利亞及周邊)地區可能有多達40萬人流離失所。”
另據美國新聞網站Vox援引國際救援委員會(IRC)稱,已有6.4萬名敘利亞平民在土耳其發起軍事行動後流離失所,雙方交戰區內的數座城鎮已無居民。遭遇襲擊地區的平民“正帶著衣物逃跑”,其中許多或將前往拉卡(Raqqa)。這座城市2013年被“伊斯蘭國”占據,于2017年被“敘利亞民主軍”收複,在經曆了成千上萬次空襲後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
不過,國際救援委員會也證實,拉卡周圍地區已經建有足夠的營地,確實有資源容納更多難民。
聯合國難民署(UNHCR)表示,該地區的進一步沖突將阻止人道主義工作者向平民提供迫切需要的援助。
自2011年3月起,由于沖突與戰爭持續發生,約有660萬難民逃離了敘利亞,另有610萬難民在敘利亞國內處于流離失所的狀態。
而特朗普政府不但謀求從敘利亞撤軍、減少軍事投入,還減少了對敘利亞的人道主義援助。據Vox援引美國國務院的數據,美國對敘利亞的人道主義援助規模從2017年的6.97億美元減少到了2019年的3.97億美元。
國際救援委員會發言人基娅拉·特林恰(Chiara Trincia)表示,美國需要恢複與敘利亞的外交接觸,以實現該國的可持續和平,並增加對其的人道主義援助,以避免另一場難民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