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0月15日,第38個“國際盲人日”即將到來。
五年前,中國視力殘疾者已經超過1730萬,約占世界的五分之一;十年前,這個數字還是1200萬。
中國殘疾人聯合會根據六普與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估算,2010年末我國殘疾人總人數8502萬人,也就是說,每16個人中,就有一個曾被天使吻過。
面對如此龐大的群體,如何妥善維護其權益,尊重其人格,是城市治理者的一道必答題。
電影《推拿》有句旁白,對盲人來說,“有眼睛的地方叫主流社會”。
按這個說法,全中國約8500萬不同類型的殘障人士,就有無數種“主流社會”的定義。他們將自己剖離于“主流”之外,試圖進入卻屢屢碰壁,自成圈子互相取暖。
讓殘障人士擁有出門的勇氣和信心,讓“他們”成爲“我們”的一分子,是美好城市生活的必然選擇。
出行設施無障礙,城市怎麽做?
殘障人士要出行,無障礙設施不可少。這方面,一線城市可以說是全國標杆。我們可以從具體出台的政策窺見一二。這些政策文件呈現的變化是,爲方便殘障人士,城市主政者的考慮越來越精細。
具體來看,2000年至2004年間,主政者關注的是,規範無障礙硬件設施的規劃、施工、驗收等流程,以監管爲主;2013年之後,文件不斷強調服務,針對具體應用場景進行詳細規劃,關注點也從硬件設施發展到信息無障礙化。
以北京爲例,2000年與2004年文件主要關注物質條件建設,2016年文件中信息無障礙化被提上日程。2019年文件中對城市道路無障礙、公共交通無障礙等場景明確提出具體的實施方案,規劃愈加細化。
近兩年,四座城市對規劃文件的更新越發頻繁,增強服務性與場景性是其共性目標,也根據城市特點走出了不一樣的風采。
廣州與北京注重實用,強調無障礙設施對多群體的通用性。殘疾人、老年人、傷病患者、孕婦和兒童等社會成員,在新政中均成爲無障礙環境建設的受益群體,也可以參與到無障礙環境發展規劃、落地、評估、監督、宣傳各個環節當中。
智慧城市深圳與上海則強調新技術的應用。深圳鼓勵企業開發無障礙版即時通訊、遠程醫療服務。上海則鼓勵區政府運用5G、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建設更高標准的無障礙環境。
更多的科技還將應用于殘障權益保護。9月26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辦“保障殘疾人權益共享幸福美好生活”相關情況發布會,中國殘聯副主席、副理事長程凱會上表示,“我們還要積極推動運用北鬥導航系統等高科技手段,開發電子導盲裝置和設備,讓更多視力殘疾人通過信息化、智能化手段安全出行。”
四座城市還建立無障礙督導員制度,鼓勵更多需求人士參與無障礙設施驗收,提出整改意見。據上海2021年新規,督導員發現不合規問題,可向無障礙設施所有權人、管理者、無障礙服務提供者提出改進意見或直接向有關部門報告。
總體而言,四座城市在規劃上,從重視硬件設施建設到軟件應用無障礙化,從殘障人士專用擴展至多群體多場景服務,勾勒了軟硬結合、多方參與的精細化治理藍圖。
“無礙”還是“無愛”?
規劃精細,需求旺盛,能不能落實呢?
據中消協與中殘聯發布的《2017年百城無障礙設施調查體驗報告》,我國總體無障礙設施整體普及率與大衆感知普及率爲40%左右,華北、華南稍高,而東北則在30%附近徘徊。
在普及率未及一半的同時,國內無障礙設施整體滿意度處于中等偏下的水平,實地體驗調查滿意度爲70.8分,大衆感知調查滿意度爲70.4分。
原因何在?
首先,日常出行的公共場所中,只要你稍加留意,無障礙設施被占用或被阻礙並不少見。居住在廣州大學城的輪椅使用人士肖滟就表示,她居住的校園內,無障礙坡道常被占據。
“他們吃飯的時候開個電動(自行)車去,飯堂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了,想進去吃飯挺困難的。”爲此,肖滟多次向學生求助。
9月15日,廣州市正佳廣場商圈,盲道被共享單車占道 (黃豔欣/圖)
其次,無障礙設施的老化、松動問題亦不容忽視。
以扶手爲例,據我國住房和城鄉建設部2012年出台的《無障礙設計規範》,扶手應安裝堅固,形狀易于抓握,宜選用防滑、熱惰性指標好的材料。
然而,部分場所的扶手並不穩固,或是過于“穩固”。肖滟坦言,一些無障礙衛生間扶手松動,殘障人士使用時不知情磕碰傷害極大;而部分無障礙衛生間的扶手過多,將洗手池“緊緊包圍”,使用衛生間後卻出現無法洗手的尴尬情形。
在無障礙設施問題反饋上,雖然規劃美好,但因其管理分散,需要尋找不同部門與管理方協調,才有可能爭取“有限”的便利。
在這方面,肖滟可謂經驗豐富。
去一家大型商圈購物時,發現商場方在入口處設置了可移動石墩,肖滟和傷友只得從石墩間的縫隙中穿過。對此,他們向商場保安反饋了情況。
然而當幾日後她們故地重遊,這個唯一的小縫隙也被封住了。
商超近在眼前,卻進不去。無奈之下,肖滟聯系商場客服,告知自己的窘況。在日頭下等了半個多小時,依然未等到回應,肖滟決定向相關部門尋求幫助。
事情的最後,部分障礙得以拆除,故事講到這裏還不算完。因爲一周後,障礙物又被重新安裝到原位置。
對于這種反複發生的無效抗爭,肖滟已經看淡了。而更多的“肖滟”,選擇不出門。
“現在我們的溝通,只希望在對方能力範圍內,考慮我們的感受,能夠給我們提供合理的、有限的便利。”肖滟說。
如何讓殘障人士愛上城市生活?
如何讓殘障融入社會感受溫情,而非自認爲“非主流”、被邊緣化?城市又該如何建設殘障友好型城市呢?
毫無疑問,城市首先要在無障礙硬件設計上做到貼心,做到通用。
“通用設計”首提于美國建築師羅納德·梅斯,強調將可普遍應用的元素作爲設計標准,使每個人都能受益。
梅斯認爲,對某人無障礙的環境或産品,或會成爲他人的障礙,因此僅移除障礙不足以解決問題,設計師應從更廣闊視角著手。具體而言,通用設計包括七個原則,即等效使用、方便靈活、簡單直觀、資訊易懂、容差納誤、省力易用、空間可達。
香港無障礙設施建設的通用設計理念始終保持在國際前沿。
針對殘障人士的出行需求,香港提供了複康巴士服務,由勞工及福利局提供津貼補助,香港康複會負責運營。複康巴士提供固定路線、穿梭、電話預約及連載服務,使用經過特別改裝的車輛,設有自動升降台、固定輪椅安全鎖、上下車提示燈等裝置。
在盲道的通用設計上,新加坡城市道路上連貫的盲道設計不多,一般在道路交叉口、道路沿線車行出入口處設置盲道警示磚,並在道路交叉口行人過街處設置盲道防撞柱。這類設計有效節約盲道鋪設成本,避免了公共空間爭奪。
在肖滟看來,“當(無障礙設施)這個東西大家都能用,而非指定給某一類人群使用的時候,它的標准就提高了,更好用了”。無障礙設施從針對特殊需求到追求通用化,實質上也是新舊殘障觀交替的過程。對特殊群體不“特殊”的照顧,是對殘障群體最大的尊重。
構建真正的殘障友好型城市,完備的無障礙硬件設施僅是基礎,社會風氣和理念文化對殘障群體出行意願的影響更爲深遠。
“只要我們出去,很多人就問我們,你可不可以拿低保?你這樣子一個月可以領多少錢?有什麽福利?”肖滟直言這種刻板印象是對殘障群體的誤解,有不少後天致殘的殘障人士就業能力較強,融入社會意願較高,這類殘障人士也較易成爲倡導無障礙化的中堅力量。
《推拿》中盲人沙複明在電影最後朗誦了三毛的《如果有來生》:
如果有來生,我願做一棵樹。
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
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非常沉默,非常驕傲。
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如此卑微,但依然驕傲。而尊重,是我們普通人能給他們的最小善意。
(頭圖/新華社)
特約研究員 黃豔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