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劇“牛皮癬”又又又來了。
什麽特色?
頑固、量大、欺騙性強。
2018年Sir就“撕”過一輪。
當時收視亞軍,打著“批判封建糟粕”的旗號,大街小巷都在播。
走近一瞧——
“貴婦重金求子”。
今年又死灰複燃,而且下重本。
鑲起金邊,用了最時髦的排版設計。
各種鮮肉美女加盟,打著經典翻拍的名聲。
開播當天就沖上熱搜第一:
11天後奪下收視冠軍:
△ 數據來源:貓眼電影專業版
再走近一瞧?
噢——
“專業管道疏通”。
你不嫌累,Sir也只好接著撕。
《小娘惹》
當初導演對《娘道》惡評的回應猶在耳邊:
如果我一味追求口碑,我們一定會失去很多中老年觀衆。或者換一個高尚的說法,電視機前的中老年觀衆將無劇可看,他們所接受的情感表達和可接受的倫理觀念就是那樣的。
典型“代表”思維。
我認爲你是這樣的,你就該是這樣,且一直是這樣。
但真如他所說嗎?
導演還是從這次栽跟頭中“學”到東西的。
學會包裝、翻新、修飾。
只不過。
當我們一層層剝開這些無意義的精美。
陳年的腐臭,還是原味的。
啞了
首先搬來一個穩重的靠山。
《小娘惹》翻拍自同名新加坡劇,妥妥國民第一IP。
相當于我們的《還珠格格》。
Sir一個辦公室的,表妹、炸炸聽說要聊這劇,有幾個平時看起來或文藝、或冷豔的妹子居然集體調到一個頻道:
憶當年——
大學時一個宿舍一起追,被虐得不要不要,娘惹裝好美,娘惹菜看起來好好吃……
2008年首播後,一路破記錄。
從第一集到大結局,每一集收視都在漲。
在總人口不到500萬人的新加坡,平均每天有99w+人次追,自1994年來“最多人收看的本地連續劇”。
2年後引入國內,誰播誰靈。
SMG影視劇中心相關負責人介紹稱,該劇的收視率基本超過3.0,大結局甚至逼近4.0,創下了該劇場近幾個月的收視新高。……《小娘惹》此次在上海的首播能有這樣的收視表現,的確讓我們喜出望外!
千禧年後在內地大火的新加坡劇種(如《東遊記》《昆侖奴》《塞外奇俠》),它幾乎是最後的榮光。
《小娘惹》勾住導演的目光,不奇怪。
大IP,在國內有擁趸,甚至不難想象,大比例觀衆年齡層偏中老年。
題材熟,年代劇、上個世紀30年代,橫跨大家族三代人。
人設熟,深宅大院,女人紮堆,隱忍主角逆襲。
本是創作的富礦。
結果呢?
原版帶來的聲量,讓這部翻拍開播前就備受矚目。
如今播出22集了,豆瓣還未開分。
捂著什麽?
Sir能理解。
畢竟,當大家懷抱情懷,眼含熱淚點進來。
卻發現這是一部南洋版《娘道》。
誰不心虛呢。
糊了
Sir要澄清一點。
新版《小娘惹》算不上全方位的爛。
導演深知原版地位,耗資上億,請來原編劇寫故事,原導演現場指導拍攝。
有些地方,更值得國産劇學習。
關于表演,請禮儀老師教演員學肢體、學技能。
手工珠繡、手工縫制娘惹服;搭家建舍,刻窗畫棱……
關于制作。
服道化、置景道具精細還原南洋風貌、傳統。
一項項摳。
剛點開新版,的確醒目,亮眼。
牡丹、金鳳,五彩的瓷器。
翠綠、金黃、彤紅的娘惹糕,年代感呼之欲出。
必須承認,老郭誠意滿滿。
可惜,這誠意用錯了地方。
峇峇娘惹。
明朝鄭和下西洋時,經過馬六甲,有華人留在當地。和當地人結合生下的後代,男性稱爲“峇峇”(bā),女性稱爲“娘惹”。
《小娘惹》的故事就從上世紀30年代的馬來西亞開始。
在看膩了清裝、民國袍子的女人在深宅大院鬥來鬥去的戲碼後,突然看到一群身穿好看“異服”的同胞過著異國情調的生活,確實新鮮。
但新鮮勁撐不過一集,很快我們就能咂摸出味道:
敢情這裹腳布不過是換成金絲銀線的新布料罷了。
實在不能自欺欺人把劇情片當美食、風光紀錄片來看,何況它有45集。
過于依仗形式上的新鮮、獵奇。
不過是創作上的另一種偷懶:
在情感表達和價值傳遞上的不思進取。
對于原版的態度,沒有12年後創作者應有的反思與拓新。
劇情像素級複制。
一樣的矛盾沖突。
只是加了更先進的濾鏡,和更唯美的花瓣飄落。
△ 你沒看錯,第二男主還是同一個人演的
人設呢?
照舊複制,最有空間翻新的配角身上,都懶得動刀。
主角外婆,黃家二太太,溫柔怯弱,連女兒被欺負了都不敢做聲。
兩個表姐,大的陰壞,小的胡鬧。
黃家大女兒美玉,木頭疙瘩,一心只想做好娘惹本分,學廚藝繡工。
還有苛刻世俗的大姑,古板善妒的黃家大太太……
最近關于劇作討論的熱詞是“工具人”,大意是缺乏主動性,僅僅滿足敘事或者導演意圖的角色。
顯然,12年前的南洋“工具”,郭靖宇是挑都不挑,全用上。
甚至好些鏡頭轉場邏輯,都原樣照搬。
好了,吊詭的事情是,既然是照搬原版。
但你看看時長:
原版32集,每集45分鍾;新版45集,每集還是45分鍾。
原版《小娘惹》,借亂世、男女愛而不得的家族婚配來制造悲情和轉折。
節奏快,劇情複雜,各種人物輪番登場。
新版多出整整13集,近乎10小時的體量。
多了些啥?
就多了一個字——拖。
就舉一例。
黃家少爺和大姑的小女兒一見鍾情,私定終身,這只是原版一段小插曲。
新版,把插曲當成男女主角的相遇來寫。
又是趔趄跌入懷中,又是言語調笑。
還加入各種不知所謂的特寫。
Sir數了數,整整拖了58秒。
篇幅加長,更狗血,更好哭,也是慣用套路。
最讓Sir不解的是,瞎刪。
刪原聲。
原版裏,除了服裝和街景因爲地域優勢,更有生活氣外。
全員原聲,既有白話,又有馬來語,原版裏遇到當地詞彙不避開。
新版,全員配音。
還換成了給tvb配國語的那一班演員,聽起來別扭極了。
全劇裏最貼地的,只有用自己聲音出演的蘇北家仆阿桃。
那一張嘴的“乖乖隆地咚”就是比其他人生動、喜感。
把方言刪了不要緊。
原版裏那些狗血以外,真正動情的細節毛邊,被新版一一跳過。
媽媽在菊香上菜前叫住孩子。
女兒說是去上菜,可這席面上有年輕才俊,也有德高望重的長輩,當媽的有私心。
想孩子能體面地見客,也想孩子能吸引有緣人。
把自己的項鏈摘下來給女兒戴上。
新版,刪。
只剩隱晦的暗示。
多好一張打動觀衆的牌面。
看似閑筆,靠關系、行動而不靠台詞勾連普世情感。
一桌“娘惹菜”因爲對于細節的把握雜碎不當,而最終滑向讓人無從下嘴,沒辦法贊其地道,也不能挺其創新的尴尬境地。
魔鬼式處理,魔怔了觀衆。
糊就糊在這:
Sir常說細節是魔鬼。
因爲他是創作的雙刃劍。
准確的細節,四兩撥千斤,于觀衆而言是醍醐灌耳。
而莫名其妙、冗余的細節則是故事的“闌尾”、“雞肋”,看多了就是心力累積的負擔。
該醒醒了
12年過去。
《小娘惹》更精致了。
人人臉蛋光滑,窗明瓦亮。
沒有了生活的毛邊和人氣,放大了戲劇的沖突和曲折。
讓這出狗血大劇原形畢露。
可它精致得又有什麽意義呢?
新版有這樣一段劇情梗概:
華人女性勵志傳奇,三代娘惹的命運變遷史
好大的口氣。
Sir每逢聽到“傳奇”“變遷”這種空洞的詞,總有不詳預感。
怎樣看一個“傳奇”是否成立?
往“小”了看。
一個細節刪得Sir揪心。
老版花了很多筆墨去描寫家裏的傭人,桃姐。
桃姐來給小姐送親。
她走前叮囑兩個新人,要互相餵吃紅白湯圓後就要趕火車。
男生拿出紅包,說這是新人對送婚人的禮數和祝願。
桃姐感覺到新人的尊重和鄭重,眼一熱,說這紅包我是一定要接的。
看得出她的不舍,言語真誠。
新版又刪了。
只剩阿桃要趕火車的傻和急。
爲塑造所謂輝煌的傳奇,新版《小娘惹》不惜碾過一個又一個不傳奇的小人物。
就連女主。
被欺淩的正面人物,脫口而出“下人”“小姐”。
一個轉身就站到壓迫者陣營。
你是小姐
即便將來你要下廚
也是有下人去給你舂香料的
這就是導演所說的——
老年觀衆能接受的情感表達和倫理觀念?
如果是。
那麽Sir想再問一句——
“老年觀衆”,他們就命該如此嗎?
這才是新版《小娘惹》最值得警惕的魔鬼邏輯。
把自己的意志刻板地強加在旁人身上,並爲此臆想出一個完全不存在的集體觀念。
是對他者的蔑視,久而久之,更是對自己的綁架。
一個尚待考證的段子。
幾乎可以總結,爲什麽過時的國劇“牛皮癬”總會出現。
《抗日奇俠》大家都看過(對就是那個手撕鬼子的神劇)。
很奇葩,很雷。
但當制片人把這些吐槽拿給導演看,導演一下就怒了。
說這些人才是SB:
這導演當時就怒了,說觀衆才SB,他們根本就沒看過這部戲。手撕鬼子的主人公在手撕鬼子之前父親剛被鬼子殺害,所以他很憤怒,一個人在憤怒的狀態下力量是無窮的,所以他手撕鬼子也是理所應當的。——知乎用戶@海參包
很難理解?
不。
因爲導演心裏,抗日劇就是要雷的,看抗日劇的人就需要誇張的、濃烈的情緒。
同理。
女性觀衆需要“甜”的、“腐”的,年輕觀衆需要“淺”的,男性觀衆需要“色”的……
《道德經》有一句: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刍狗。
改編一下,放在當下也合適:
導演不仁,以觀衆爲刍狗。
以腐朽谄媚老人,以輕賤迎合新人。
這是派傳單思維。
不是負責任的創作者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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