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澳大利亞開發商 Beulah 拍下了墨爾本南岸商區的一塊地皮。隨後通過大型公開競賽的方式,對外征集商業綜合塔樓設計方案,包括 MAD 、BIG 在內的全球各大頂級建築公司都出現在入圍名單中。
最終,一組被稱爲“ Green Spine ”(綠色脊柱)的雙塔在六個候選方案中勝出。塔樓的外形有些類似扭旋的 DNA 鏈,一側是像素感的玻璃幕牆,一側是一直延伸到樓頂的階梯狀灌木表面——這種巴比倫空中花園式的設計正在全球範圍內變得流行, Stefano Boeri 著名的“垂直森林”和胡志明市的“天空森林”中都可以見到它的影子。
Green Spine 預計耗資 20 億澳幣,建成後塔樓的最高點能達到 356.2 米,輕易刷新了昆士蘭黃金海岸 Q1 大樓在 2005 年創下的記錄,成爲全澳洲乃至整個南半球的最高建築。
除了傳統的公寓住宅和酒店,下部樓層還包含了包括零售空間、學校、日托中心、圖書館、電影院,加上位于屋頂公共花園,一座城市的格局在其中豎向拉開。
攝影: Norm Li
遠在兩萬公裏之外的荷蘭南部,另一座“城市”的建設也正在籌劃之中。
這次設計者面對的是一個全然不同的命題:如果可以用科技從零開始設計一個城市,社區和城市會變成什麽樣子?
未來十年,在荷蘭海爾蒙德市一片超過 320 個足球場大小的土地上將出現這樣一座城市:在這裏,人們生産日常的食物,産出所需的能源,管理剩余的廢物,並控制自己的數據。
1500 個住宅圍繞中心公園平鋪開來,周圍有 12 公頃的商業和休閑場所,景觀不僅是景觀,也是食物、能源、水的生産區域。人們自給自足,生活在一個緊密的資源循環圈裏。
這裏被設想爲“世界上最智能的社區”,也是一個活的實驗室。社區中有一小塊核心區域將被用于一個名爲“ 100 houses ”的實時實驗——將 100 個房屋作爲社會的縮影,創建一個可控的測試環境,用以探索數據作爲貨幣的經濟模型以及道德規範。
Green Spine 雙塔和名爲 Brainport 的荷蘭智能社區,兩個項目從維度和概念上截然不同,但核心設計都來自于同一家建築公司 UNstudio 。
這家老牌荷蘭建築公司創立于 1988 年,業務涉足三個大洲,擁有來自全球三十多個國家的客戶。他們在 2008 年設計了杭州來福士的流線型塔樓,並于第二年在上海建立了 UNStudio Asia 的第一個辦事處。
一方面有來自荷蘭的務實主義;一方面,作爲 Zaha Hadid 的門生,他們的設計風格受其影響,線條流暢而詩意。
與 Hadid 相似, UNstudio 大部分的項目也不外乎于高樓、場館和大橋這樣的巨型建築。雖然已經進入亞洲市場十年,他們仍與其他幾家大型建築公司一樣,處于同質化的競賽循環中。
在資本和技術的影響下,傳統建築的表達空間也在被壓縮。 Brainport 社區的出現,意味著三十多年的商業和公共建築實踐之後,他們開始將眼光轉向未來的空間,尋找不會被時代變化所淘汰的建築,以及自身作爲大型建築設計者新的立足點。
想象未來建築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有的人認爲未來的建築會更輕巧靈活,有的認爲會更貼近自然景觀,還有的則把“環保”、“可持續”挂在嘴邊…… UNstudio 創始人之一 Caroline Bos 在深圳的 Mindpark 大會上用的詞則是“循環”。
這聽起來可能只是又一個術語。術語之外,她告訴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他們思考的核心問題是,未來建築能否使普通人重新獲得對生活空間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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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oline Bos 出生于荷蘭,年少時她常常到首都拜訪自己的阿姨。
6、70 年代阿姆斯特丹的混亂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反文化運動正達到高潮,嬉皮士在市中心的馬路上睡覺,公園、廣場和校園被興奮而活躍的人群、抗議者占領。但與此同時,劇場、畫廊、博物館這些形式豐富的文化機構也大量湧現。
她在一場 TED 演講中講到這段經曆:“于我而言,這就是混亂的本質,它是此時此刻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結合。當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城市裏,他們會産生一種奇妙的能量,並爲城市帶來自發的特殊秩序。”
時至今日,年少時的體驗仍在影響 Bos 對于城市的理解。“這與生活在村莊或是郊區都很不一樣,城市是被人所塑造的,不可預知讓它充滿了活力。這也是爲什麽從古至今人們都被城市吸引,因爲它給人的選擇和自由——你可以重新定義自己。”
“而我們不希望規劃將這份活力抹殺。”
400 年前,富有遠見的城市規劃者爲阿姆斯特丹開拓了輻射狀的運河系統;直到今天,這個壯觀的系統還在很大程度上決定這座城市的性格和發展方式——“自由、大膽而充滿創意”, Bos 形容。
當城市擴張和人口增長與 60 年代的混亂共同到來,市政府采取了低密度建設和鼓勵廉租房的政策,並讓綠化帶與周邊建設一同擴張。城市化在一個有序的節奏中發生,同時爲多元人口的自我改造留有余地。
兩位創始人的建築教育來自于英國,這種建築與生活無限貼合的務實理念滲透在這家公司的氣質裏。對于 Bos 來說,“我們如何在城市生活”也許就是建築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
Bos 並不是建築設計出身,而是首先學習了建築史和理論研究。她和她的丈夫 Ben van Berkel 在倫敦相遇後,共同回到阿姆斯特丹創建了 UNstudio 。
她曾被稱爲 UNstudio 的“秘密武器”,因爲作爲“局外人”,她往往可以挑戰傳統建築中一些先入爲主的觀念,爲設計引入外部視角。
其中之一就是很強的“城市規劃”的視角。在她的理念中,建築從不是脫離周遭環境而存在的,尤其是在全球快速城市化的背景下。她自己後來還繼續研修,成爲了一名注冊規劃師;三四年前,城市規劃成爲 UNstudio 的一個正式部門。
時至今日,荷蘭一直走在實驗性建築的前沿,這也與其本身所處的環境有關。
荷蘭文化與傳播大臣 Rick van der Ploeg曾這樣評價 UNstudio 以及衆多荷蘭設計品牌的成功,“荷蘭並沒有很多的土地,這也是爲什麽我們希望最大限度地投資于周遭環境,某種程度上,建築師和設計師們是新時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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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一家建築設計公司, UNstudio 從早期開始就因爲接手的一系列基礎設施項目而受到矚目。
工作室最早,也是最負盛名的設計之一是橫跨馬斯河的一架地標性的天藍色橋梁,連接了鹿特丹市南北部的伊拉斯谟橋。這座價值 3.42 億美元的大橋建于 1996 年,由于不對稱的優雅結構被當地人稱爲“天鵝”。
而它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完善的交通設施,擁有兩條人行道、兩條自行車道、電車軌道以及機動車道。
2015 年完工的阿納姆中心是一個更加成熟和複雜的樣本。這個新的火車站花費了前後 20 年的時間修建,是連接德國、荷蘭和比利時的主要鐵路樞紐之一,建成後成爲這座城市最大的戰後重建項目。
阿納姆中心在視覺上很有沖擊力,不僅擁有兩萬多平米的運輸終端空間,獨特的曲線內部結構,還可實現最長 60 米的無柱跨度,空間與空間流暢地連接在一起。
但這座被稱爲“面向未來”的火車站,其特殊之處更在于它作爲基礎設施的有效性。
設計之初,設計者就將“不過時”作爲目標——在 UNstudio 的理解中,“不過時”並不意味著先鋒的時尚審美,而是在服務于當下的居民的同時,也能適應未來居民的需求。
他們發現,“在我們研究項目潛力時,我們意識到它與人們先前的假設完全不同。一個傳統的火車站作爲機構性的、全民性的地標在很久以前就變得多余了”。 而如何讓每日于此經過的人流、被激活的事件在其中擁有更多的發言權,才是決策者真正面臨的問題。
因此相比于將建築作爲地標的存在,如何能讓其在功能上更符合周邊的發展以及運輸需求,成爲這個設計的核心理念。
攝影:Hufton+Crow
作爲建築師,他們常常因爲對于周邊基礎設施統計數據的了解而讓客戶感到驚訝。通過對該交通網路的分析,他們發現只有 40% 的人真正是爲乘坐火車而來的。因此設計時將公交車站安置了在車站前部,並爲乘客提供相同的計費方式和無縫銜接的鐵路平台訪問。
新的火車站最終成爲了涵蓋多種公共交通的換乘樞紐,大廳設有服務區、零售店、會議中心和地下停車場,還與市中心、市民公園直接相連。
Citylab 指出,相比于許多追求“純粹主義”的設計, UNstudio 務實地在原本的設計中就爲將來可能入駐的商店預留了空間。而不是過于理想化地設計一個宏大空曠的大廳,然後在投入使用後被格格不入的商業實體切割。
建築內部本身的“扭曲”設計,也是旨在盡可能減緩建築物的老化——無柱的開放空間充滿多種可能,因而允許未來的建築師將這個設施用于其他的目的,而非必須推倒重來。
UNstudio 不喜歡談論風格,也不喜歡談論美學,而更傾向于就事論事地探討各個建築的本地適應能力。他們的項目因而常常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形態,但一些類似的元素仍會重複出現。
Green Spine 作爲一個商業項目,也延續了他們在作爲公共設施建設者的眼光。
地面層、裙樓及其屋頂公園不僅向塔樓的居民開放,也向遊客開放。階梯式的設計,“爲街道層面提供多孔性,同時通過擴展公共領域將上層樓層與街景連接起來”,方案介紹中講到,意味著他們試圖將遊人引導到平台上,讓建築成爲公共空間的立體延伸。
在未來,裙樓的平台預計將會爲臨時演出、雕塑、燈光裝置和展覽提供空間。“在街道層面上,這個方案展現出能真正改變公共領域的品質。” Beulah 的執行主任 Adelene Teh 在一份聲明中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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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礎設施設計的經驗讓他們了解到城市的不同部分如何互相關聯,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如何與建築發生關系。
但所謂的基礎設施和城市規劃似乎正在消失。
van Berkel 在 2011 年與 archleague 的對話中就表達出這份隱憂,“現在也許只剩下建築和政治了,因爲城市規劃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被開發商接管了,歐洲的情況就是如此。”
他表示,基礎設施一直與社會政治結構緊密相關,並且影響到建築設計的方方面面。“想想維多利亞時代教堂的架構方式,男人和女人都有自己分開的入口,神職人員也有單獨的門;又比如曼哈頓的電網系統是如何運作的,它如何在生産、消費和高端金融業之間形成一種特殊的關系。”
在過去十幾年的時間裏,建築成爲一種審美和生活方式的霸權主義,民衆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評論家一方面認爲建築變得過分時尚,華而不實,一方面批評設計師對于其實際功能的理想化,投入運營後的效果往往與預期不符。
UNstudio 爲新加坡大學設計的新校區也遭受到相同的批評。一體化的設計被指,“雖然效果圖看起來很好”,但不適宜于熱帶氣候,而且隔音效果非常糟糕。
“在過去幾年我們看到很多充滿美好願景的,自上而下的總體規劃。” Ren Yee 告訴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但它們很多其實都行不通。”
去年,UNstudio 成立了一個獨立的科技部門 UNsense ,這是一家技術開發公司,聘請數據科學家和程序員,並與神經科學家、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等專業人士合作,探索技術能夠如何改善內部設計、建築和城市,使建築更健康和智能。Ren Yee 是 UNsense 的負責主管。
在他看來,從過去這些自上而下的大計劃中人們學到的教訓是,“我們並不真正了解在這裏生活的人。”
而科技革命對建築帶來的最大影響是,空間不再是一個被框死的實體概念,而是流動和虛擬的。空間重組的過程中,普通人能否有機會獲得更多的話語權呢?
至少他是這樣希望的。
在 Ren Yee 的想象中,未來城市應該有大量的民衆力量,市民會更直接地參與到規劃和構建的過程中來,以達成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力量之間的平衡。
新的通信和數據科技讓這個願景變得可能。民衆參與變得比從前要容易很多,人們可以更快地對周邊環境進行反饋,“城市將會變得更加靈敏”。
“如果你看看最新的特斯拉,它可能有幾百個傳感器。” UNsense 創立伊始, van Berkel 曾告訴 Dezeen 。“但普通建築可能只有三個傳感器。”
他們想象的是,同樣在快速城市化的圖景下,一個更加靈活和可變的建築構造,可以隨著在其中人口的數量和構成的變化而變化。
Brainport 智能社區可以被視作這個想象的落地産品。與大多數開發項目不同, Brainport 不會按照先設計後建造的常規做法,而是兩者同步推行,根據每位居民的需求進行逐步開發。
100 houses以“居民和社區從他們自己的數據中受益”的原則運作一種替代經濟——“數據”被視爲可以獲得獎勵或補償的“勞動力”,而用戶可以通過控制“數據”的共享,參與到一系列社區服務中,包括交通、聯合能源生産、零售和食品生産/分銷。
UNSense 還建立了一個道德委員會,作爲一個客觀的咨詢機構,對數據控制、隱私、法規和任何商業利益進行監督。他們將與蒂爾堡大學合作,研究數據交換作爲基礎模型的可能性。
用個人數據構造城市的理念在建築行業中也許非常鮮見,但卻越來越多地被科技大公司們所提及,例如由 Google 母公司 Alphabet 開發的 Sidewalk Labs。
不過 UNstudio 堅持自己與科技巨頭角色的不同,“我們真正感興趣的,只有那些能幫助我們作出更好設計的,特定的空間使用行爲。”相反地,他們還想挑戰目前存在的數據壟斷,將數據的控制和使用權交還到市民的手中。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新技術給人們帶來的最直觀的首先是陌生和冰冷的感覺。而有多少人可以真正了解並使用到最前沿的技術,這是否會形成新的層級劃分,新的信息威權,都是他們未來可能需要面對的問題。
Bos 提到 Google 的設計倫理學家 Tristan Harris 推行的 Time Well Spent 運動,以及像 Facebook 這樣的公司如何通過軟件設計,讓人們對于他人的“關注”迅速成瘾。“如果沒有正確的原則指導,這樣的事情很可能會在物理環境中發生。”
“這是在一條很細的鋼絲上行走。”
不同于傳統的商業項目,技術開發以及新型社區方面帶來的回報其實很難預估。雖然目前能夠獲得政府與機構對于創新項目的撥款,以及一些稅收上的優惠,但對于 UNstudio 來說,仍然是很大的一筆投資。
在這其中的投入顯示出 UNstudio 對于行業自身未來的危機感。
在一個信息爆炸、迅速變革的時代,建築不再只是一種景觀。但在 Bos 看來,建築的角色沒有改變,一直以來,最頂尖的建築師們都是在尋求爲人們打造更好的生活和工作場所,而不僅僅是自我表達。只是在資本和技術的影響下,他們曾經擁有的權力被越來越多地分散出去,“這是唯一的方法,來保持我們的職業(與現實)仍舊相關。”
題圖爲阿納姆中心;長題圖爲 UNstudio 設計的抗壓力吊艙。文中未標注圖片均來源于 UNstudio
關于 MINDPARK 創意大會:該活動于 2019 年 4 月 19 日至 4 月 21 日在深圳舉辦,本屆大會以“重塑消費”爲主題,探索城市營造與公共價值創造的公共設計,聚焦品牌未來形態和發展的品牌新世代,討論數字技術與內容創造之關系的數字內容,展望場景消費趨勢的場景體驗,探討設計如何內化爲商業變革力的設計驅動,關注創新和美學教育的兒童美育,以及立足本土創新力的創意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