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裏棲有一窩燕子，燕窩就在北屋的檩條上。
春回大地，草長莺飛，我天天盼望著家裏的燕子早日歸來。
一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屋外忽然傳來陣陣“啾啾、唧唧”的鳥鳴聲。
“哎！像是燕子的叫聲。莫不是家裏的燕子回來了？”想到這裏，我一骨碌從被窩裏爬出來，趴在窗戶上向外張望。
啊!院子的上空果然有兩只燕子在盤旋飛翔。
“噢！咱家的燕子回來啦！
“ 咱家的燕子回來啦！”
我一邊興奮地呼喊著，一邊快步跑到院子裏。
院外的天空清澈如洗，稀疏的星星尚未退盡。
兩只身形俊美的燕子，平展著雙翅，在北屋的上空優雅地盤旋。
聽說家裏的燕子回來了，爹、娘、兄弟姊妹們，紛紛來到院子裏，仰望著空中旳飛燕，激動地揮舞著雙臂，如同迎接遠方歸來的遊子。
燕子看到家人，仿佛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它們停止盤旋，從空中輕巧地飛落在屋脊上，蹦來跳去，嘴裏發出啾啾、唧唧的鳴叫聲，似乎在向家人訴說著久別的思念之情。
久盼的燕子回來了，我真怕它們一不留神再飛跑了，便急切地呼喚著：“燕子，燕子，到家了，快快飛進屋裏吧！”
燕子像是聽懂了我的話語，輕展起雙翅，飛離了屋脊。當盤旋到北屋門口時，燕子雙翅一並，身形如梭，像一支利箭，“嗖”地穿過屋門，飛進了屋裏。
家燕歸來，蜜月開始。
清晨，雙燕如纏綿的情侶，似恩愛的夫妻，沐浴著朝陽，身披著彩霞，自由翺翔在蔚藍的天空。
有時，它們像脫弦的利箭，徑直飛向那高聳的藍天；有時，它們如漂浮的雲朵，平展雙翅在低空中盤旋；有時，它們似疾風閃電，眨眼間便飛的無影無蹤；有時，它們如甜蜜的情侶，雙雙飛落花叢間，耳鬓厮磨，呢喃蜜語。
蜜月過後，燕子開始爲生兒育女做准備。
它們從河塘、灣畔銜回一些泥丸、根須，用靈巧的小嘴巴，將它們沾粘在燕窩的邊緣，半碗狀的燕窩又加大了許多。産房布置好了，它們又從野外銜回一些羽毛、棉絮等柔軟之物，鋪墊在燕窩的底部。此後，雌燕便終日趴在燕窩裏，不再飛出飛進了。
忽一日，當雄燕口銜著蟲、蠅等物飛進屋裏時，燕窩邊上突然冒出一張張金黃色的小嘴巴。剛出生的燕寶寶們，伸長著細瘦的脖子，晃動著光禿禿的小腦袋，大張著金黃色的嘴巴，叽叽喳喳地鳴叫著，仿佛在說:“爸爸，爸爸，我餓了，快快來餵我！”
“快看，小燕子出來啦！”
每逢看到小燕子孵出，那是我最激動的時刻。
“哥哥，快數數，這窩生了幾只？”弟弟興奮地催問著我。
我仰臉仔細地數著：一只、二只、三只……
“啊！這窩生了五只呢。”
燕寶寶孵出後，是雌雄雙燕最爲辛苦的時刻。
燕媽媽終日不離燕窩，精心呵護著燕寶寶。
燕爸爸則肩負起爲全家覓食的重擔，不停地從屋子裏飛出去，覓食後又飛回來。
每當雄燕口銜食物飛進屋裏時，燕寶寶們便一窩蜂地擁擠到燕窩邊上爭食吃。
燕爸爸纖細的雙爪緊抓著窩壁，豎立的身子懸在空中，依次將食物餵進燕寶寶的嘴裏。
眼望此情此景，我幼小的心靈感受到無比的震撼與感動。
劬勞之恩，春晖寸草。卵翼之恩，舐犢情深。
父母是偉大的。爲了孩子，他們默默付出，無私奉獻。父母養育兒女是多麽的艱辛與不易呀。眼前的這窩燕子，不正是我們全家人的縮影與寫照嗎。俺全家九口人，只有父親一人在外面工作。母親勤儉持家，精心撫養呵護著我們。弟兄姊妹七個猶如這嗷嗷待哺的雛燕，正待餵養長大。
“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觜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回，憂恐巢中饑，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
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這首詩詞，形象生動地描繪出了養育雛燕的艱辛與不易。
在雌雄雙燕精心養育下，燕寶寶們漸漸長大了。它們出落的是那樣地俊俏、美麗：栗色的頭部，雪白的腹部，細長的翅膀，還有那剪刀狀的尾巴，惹人喜逗人愛。
燕寶寶們時而聚攏在窩內，時而站立于窩邊，不時地抖動著翅膀，一副躊躇滿志、振翅欲飛的模樣。
雌雄雙燕知道，寶寶們長大了，該出飛了。
它倆像一對資深的飛行教練，不停地從燕窩裏飛出又飛回。
看到爸爸、媽媽飛行的是那樣潇灑自如，燕寶寶們羨慕極了。它們多想飛出這狹小的燕窩啊！
盡管不停地抖動著翅膀，一副振翅欲飛的模樣，可誰也不敢輕易飛離這燕窩。
雌雄雙燕明白，燕窩雖溫暖，可這裏總不是孩子們永遠的家。再疼愛自己的孩子，它們終究要飛離燕窩，飛向那遙遠的藍天。爲了孩子的未來，爲了燕群的繁衍生息，無論如何也要讓孩子們勇敢地飛出去！
對于孩子們的膽怯，雌雄雙燕沒有半絲兒抱怨與嫌棄。它們繼續從燕窩裏飛出又飛進，爲孩子們做著領飛的示範動作。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雌雄雙燕的示範鼓勵下，一只燕寶寶終于鼓足了勇氣，只見它身體猛然前傾，在雙爪蹬離燕窩的刹那間，雙翅急速地扇動，一下子飛出了燕窩。
盡管這次飛行的距離不算長，只是在屋裏打了一個旋兒，便急促地飛回到窩裏面。可這畢竟是它出生以來的第一次飛行呀！
一只燕寶寶飛出去了，其它的雛燕自然不甘示弱。緊接著，又一只燕寶寶飛出去了。不長的時間，五只燕寶寶全都飛出了燕窩。
飛出燕窩，這僅是燕寶寶飛向藍天的第一步。
這時的它們，猶如蹒跚學步的幼兒，只能在屋子裏面練習飛行。
爲了方便它們飛行訓練，家人打開了北屋裏面所有的房門。
快樂的燕寶寶，時而結成長隊，在屋子裏面來回地串飛；時而踽踽獨飛，孑然飛落到燈線、衣架或者窗台上。
一日黃昏，我正在寫作業，一只可愛的燕寶寶忽然飛落到我的書桌上，側歪著小腦袋，眨巴著黑亮的小眼睛，還朝著我不停地鳴叫，仿佛在說：“小主人，別做作業了，陪我一起玩玩呗。”
眼望這可愛的小精靈，我貼著桌面，緩緩向它伸出手臂，敞開手心，示意向我靠近。燕寶寶小心翼翼地瞅著我，兩支纖細的小爪一步一步向我靠近。見我沒有一絲的惡意，遂一下跳到了我的手掌上。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小燕子，它如同一只精美絕倫的雕塑藝術品。嬌小玲珑的頭部，頂端堆積著橘紅色的絨毛；一雙黑亮的小眼睛，猶如鑲嵌在頭部兩側的黑寶石；小巧堅硬的嘴巴，周圈鑲鍍著金黃的顔色；堅實挺拔的背部，呈現出深邃莊重的鋼藍色；圓和飽滿的腹部，白色的絨毛如雪似玉；又細又長的尾巴，猶如敞開的剪刀。
我一手托著小燕子，一手輕輕地觸摸著它那柔滑如緞的羽毛，心都美醉了。
燕寶寶們在屋裏的飛行訓練結束了，一場更爲嚴峻的挑戰又將來臨。它們要飛出屋子，這是飛向藍天的關鍵一步。
雌雄雙燕依舊做著領飛的示範動作：一次次從屋裏飛出去，又一次次從院外飛回來。
燕爸爸燕媽媽以身示範，這是燕寶寶們的動力源泉。
一只燕寶寶率先從燕窩向院外飛去。當接近北屋門口時，它也學著爸爸媽媽的樣子，收緊雙翅，歪歪扭扭地飛出了屋子。
正當爲它高興之時，這只燕寶寶身子突然下墜，眼看就要掉落地上了。
“哎呀，不好了！小燕子快掉下來了！”
我一邊驚呼，一邊沖出屋門欲去搶救。
就在小燕子跌落地面的刹那間，它猛然又昂起了頭，奮力扇動著翅膀，墜落的身體終于飛升了起來。飛行了一段距離後，成功地飛落到牆頭上。
燕寶寶滿懷勝利的喜悅，仰頭望望這天，天真藍；低頭瞅瞅這地，草真綠。它激動地鳴叫著，似乎在向同伴們呼喚：“勇敢地飛出來吧，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隨著聲聲呼喚，雛寶寶一只接著一只，相繼飛出了屋子。
燕寶寶們長大了，飛離燕窩，又飛出了屋子。我既爲它們那頑強不屈、奮力拼搏的精神所感動。同時，我也清楚地知道，燕寶寶飛離燕窩，飛出屋子的那一刻，意味著不久的將來，它們便永遠飛離我們的家，組建新的家庭，開辟新的美好生活。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離別故鄉已是半個多世紀了。隨著城市的建設與發展，老家的院子、屋子早已不複存在了。燕子歸來，成爲了我心中永遠、美好的回憶。
作者簡介：于春生，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兼任中國現代文化網作家委員會副會長。
先後發表散文四十余篇。其中《醉美塞班島》榮獲“全國首屆郦道元山水文學大賽一等獎”；《母親的壽衣》榮獲“和平崛起•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全國文學創作大賽散文獎特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