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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這一國土面積僅有733.1平方千米,約等于北京市海澱區和朝陽區面積總和的宜居花園城市—-新加坡,成爲了資本聚集的饕餮盛宴場。
僅9月這裏就舉辦了6場大型商業會議,募資方向的Super Return Asia,Mercer Global Investment Forums 、Tech in Asia Conference、 Deal street Asia主辦的亞洲 PE VC峰會, Milken Institue主辦的亞洲峰會,Asia Crypto Week主辦的加密貨幣會議TOKEN 2049。
“本以爲Token 2049是一個高規格的會議,沒想到是一個大的‘Party場’,”一位前來到新加坡尋找機會的創業者說,“近百場活動,近百場Party,任何會議結束後都有Party環節,大家會一起約一場宵夜或喝點小酒聊至深夜,在這裏從未感受到國內的資本寒冬。”
當時朋友圈有傳言,國內有七成的投資人、企業家都在新加坡參加活動,致使當地酒店的價格直線飙升2-3倍,有的甚至被炒到上萬元一晚上,被老板安排前往參加Super Return Asia活動的某美元基金募資負責人Shery不禁感歎,“簡直是一酒店難求呀。”
看似熱鬧,真正談錢的沒幾個。“大佬來這裏是爲了休閑吧,遊艇局、酒局、雪茄局、養生局、談經濟形勢局,場面堪稱《華爾街之狼》現場版,別人‘戰績’如何我不清楚,反正我是虛行一趟。” 這是Shery對于新加坡之行的總結。
資本的饕餮盛宴
新加坡本地從來不缺錢。
億萬富翁家辦的雲集之地。Henley & Partners研報顯示,2022年預計會有2800名億萬富翁前往新加坡,通過設立家族辦公室的方式管理資産。
海底撈創始人張勇夫婦、橋水基金創始人達利歐、戴森電器公司創始人詹姆斯·戴森、谷歌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等衆多世界頂級富豪,均在新加坡設立家族辦公室。
2018年,新加坡家族辦公室數量僅50家,但截至今年第一季度,已增至800家。據報道,目前至少有600個家族辦公室的申請者正等待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審批,即將帶來的資金額超過120億新幣。
家族辦公室的爆發現象要歸功于2019年,當時新加坡政府 “不遺余力”的推廣,不僅降低家族辦公室的設立門檻還給予很多優惠的稅收政策,其中最突出的是家族辦公室稅務豁免政策13R和13X(2022年已分別更名爲13O和13U)。
當全球富豪蜂擁而至時,今年4月新加坡政府提高了家辦稅務豁免計劃下設立基金的門檻。13O免稅計劃的門檻,從原來沒有明確規定(市場共識爲500萬美金起)到現在的1000萬新幣(約合5000萬人民幣),且在兩年內要達到2000萬新幣(約合1億人民幣),金額是原來的四倍。
“業績一般的投資機構很難拿成熟家辦的錢,新成立的家辦或許有機會,但需要時間等待他們落地。”新加坡投資人George向钛媒體表示。
依據George的描述,目前新加坡的家辦出現兩種極端現象,一種是成熟家辦,他們對資金的用途、投資規劃非常清晰,資本應該投向哪裏,投給誰,有一份明確的清單。比如,更傾向投資國內頭部美元基金,這一類的GP過往擁有漂亮的投資業績、全球化的視野、投資經驗豐富且在新加坡設有辦公室,便于與LP隨時溝通投資策略和資源對接。
另一種是新成立的家辦,錢還沒到位。新規後家辦的審核時間從原來的4個月延長至8個月,目前恐怕是萬人“朝聖”新加坡的熱度大于資金落地的速度。
國內的一線投資機構高瓴資本、紅杉資本、金沙江創投、藍馳創投、源碼資本、元璟資本等十余家機構均在新加坡開設辦公室。
海外資本也同樣看好新加坡。2022年7月,哈佛大學捐贈基金在新加坡開設辦公室,以擴大其在該地區的投資組合;今年5月,李嘉誠旗下維港投資(Horizons Ventures)在新加坡開設辦事處,這是維港投資在中國香港以外的首個辦事處。
FA同步跟上,繼華興資本19年在新加坡設立辦公室後,光源資本、泰合資本今年也先後在新加坡設立總部。
據悉,今年8月泰合資本與新加坡合作夥伴Mask Network,圍繞Web 2.0與Web 3.0連接與發展的話題舉辦了一場4個小時的沙龍活動,邀請到近80位新加坡本地及泰合生態圈創業者、投資人們到達現場。
“相較于2021年的火熱,今年東南亞市場風格變得趨于謹慎,但優秀的早期項目從數量和融資金額角度仍然保持交易熱度,一些有業績支撐且估值合理的成長期項目也陸續完成大額融資,不少東南亞市場本地VC此前募集了金額可觀的新基金,在市場整體估值中樞下移的過程中可以找到更爲合適的布局機會。”深耕東南亞市場多年,服務了不少區域頭部創業企業融資交易的本地精品投行千賜資本 Favour Capital創始合夥人方葉向钛媒體創投家表示。
新加坡吸引著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地富豪、創新領域公司、投資機構紮堆前往,2022年,這片“財富聖地”顯得異常熱鬧。
“只是一個辦公室”
同一個新加坡,在大家眼中的定位略顯不同。
“新加坡只是一個辦公室,在其背後我們是看好快速成長的東南亞市場。” 華興資本東南亞私募融資業務負責人秦川如此描述新加坡辦公室的定位。
從新加坡起飛,兩個小時即可抵達印尼首都雅加達或越南胡志明市,作爲通往整個東南亞市場的“橋頭堡”再合適不過。
對于此,光源資本東南亞首席代表兼新加坡辦公室負責人薛敏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新加坡總部是作爲輻射東南亞和海外其余地區的中樞,工作方向會圍繞促進中國與東南亞本地的資本和戰略合作進行,包括但不限于東南亞本地項目的投融資顧問服務、並購服務、戰略合作業務,以及中國企業出海東南亞的資本合作及戰略業務落地的增值服務。”
“新加坡的地位有明顯的提升。”對出海業務熟悉,擁有中國、美國、新加坡三地工作和生活經曆的高榕資本合夥人劉新華在接受采訪表示,“第一,硅谷逃亡,如今的美國硅谷已與往年大不相同,整個國家的安全指數,宜居指數在下降;第二,高榕資本平時投資、孵化的大部分項目是面向全球華人,擁有四分之三華人人口的新加坡在此時非常具有吸引力;
第三,新加坡已並非華人社會、中國企業出海試水第一站、東南亞區域總部這樣的簡單定位。”
他列舉道:“第一,新加坡本地已經出生、成長乃至繁衍出越來越多的全球性創業公司,比如跨境電商Shopee、多元化出行平台Grab,起步于新加坡拓展至整個東南亞市場。同時,過去一年基于Web 3.0、SaaS的創業者也開始在新加坡設立公司、設立總部,但是他們的志向遠不止東南亞市場,而是瞄准了全球化市場。比如我們之前有投資過的ADVANCE.AI,觸角已從東南亞市場延展至歐、美、日、韓等地區。
第二,許多出海企業采用雙總部平行運作模式,一個在國內,一個在新加坡,這些現象足以證明新加坡的地位的提升。”
钛媒體了解到,藍馳創投的被投企業高仙機器人、潞晨科技等新銳企業已在新加坡設立了辦公室。
藍馳創投表示:“portfolio海外市場的比例超過50%,去年在新加坡成立辦公室,一方面是因爲新加坡彙聚了大量的創業公司,是華人與技術創業者的高度聚集地,與藍馳創投一貫的布局思路吻合;另一方面是爲了更好地支持被投企業出海。”
另一類“沒有准備好”的投資機構,他們把新加坡當做潛在的LP池子。
盡管當時疫情嚴重,往返中新兩地大約需要隔離倆個月,Shery仍然被合夥人委以重任派來參加Super Return Asia活動,“合夥人說整個創投圈都去新加坡了,你還不去,怎麽募資,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短短的幾天會議募集到資金是不可能的事情,本次出行能做的是摸底,了解LP對國內機構的看法、投資意願、看重的指標是什麽,也了解下同行在募資難的情況之下如何進展。”Shery如是說。
“國內美元基金投資遇阻,美元基金LP的結構也發生了變化,直接導致募資難度再度提升,去新加坡或許變成了美元基金的一種被動選擇。”一位業內投資人感歎。
對于此現象方葉表示很理解:“一些國內美元基金的LP希望看到他們所布局的GP能夠走出去,擁有覆蓋出海國際化項目及本地案子布局的能力,國內的VC擁有深厚的行業理解與交易經驗,如果加深對當地市場的理解會形成相對競爭優勢。同時,國內VC也希望他們的項目國際化、本地化成色更高,我們今年接到了越來越多中國出海東南亞企業的業務合作需求。”
方寸之間的新加坡被賦予了不同的角色,或投資東南亞的中樞,或募資的新希望,但它並非核心“戰場”。
並非核心“戰場”
“新加坡市場太小,天花板太低了,給投資人的想象空間太有限了。” George表示。
新加坡的總面積大約是上海的五分之一,人口也只有500多萬,自古以來它的優勢是政治環境穩定、法律機制和監管制度透明、文化多元開放、高端人才聚集,增長的引擎也從來不是依靠當地人,而是發揮樞紐中心的作用,撬動全球資源來進行整合,疫情之後這個趨勢更加明顯。
2022年,索尼、戴森、台積電等大型跨國企業都在新加坡設立了亞洲總部。國內的互聯網知名企業騰訊、阿裏巴巴、華爲、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愛奇藝,遊戲企業米哈遊、莉莉絲、跨境快時尚服裝品牌 Shein也在新加坡“安營紮寨”。目前,約有37400家國際企業將業務設立在新加坡,其中包括7000家跨國公司。
“東南亞本地的創業者的人群畫像與前幾年相比發生了較爲明顯的變化,之前不少優秀的創始人擁有投資、咨詢及投行背景,現在出現了越來越多有産業經驗以及深厚技術背景的創業者,本地化理解及國際化的能力是他們的強項。” 在方葉看來。
但秦川則認爲:“不少中國創業者是經曆過互聯網戰爭的一批人,他們在互聯網的技術和玩法上都有相當過硬的實力,另外,能吃苦是中國人的優勢,憑這些足以‘卷’起當地市場的‘戰爭’”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去新加坡就職、打工,據統計新加坡的人均DGP已經達到8萬美元,日常生活的成本非常高,但面積卻只有上海的五分之一。“這反向說明,新加坡不可能生産出那麽多人才,這剛好是中國的優勢,比如工程師紅利、供應鏈人才的紅利,中國是一個巨大的人才資源庫。” 這是劉新華看到的中國企業的機會。
相較于國內硬科技、醫療大健康、企業服務三大賽道吸納市場上六成的資金,教育、遊戲行業幾乎瀕臨消亡的狀態,新加坡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TMT、教育、文娛、遊戲、科技、醫療、跨境電商、物流等等,各個賽道百花齊放。
“有主動來創業的,也有被動來創業的。比如教育和遊戲行業,國內教育賽道的發展遭遇瓶頸,創業者就把項目搬到了新加坡來做,先在新加坡找到目標人群做小規模的市場驗證,然後進軍印尼,這一類企業他們成立的第一天就是一家面向印尼市場的企業,並不是新加坡市場,新加坡人口太少,給予創業者和投資者的想象空間太小。
再比如,遊戲項目也是同樣的操作方式,國內遊戲版號的發行時而停止,時而發行,創業公司是要活的,他們沒有那麽多時間等待,幹脆拉著隊伍出來新加坡成立公司,進軍東南亞,這些是被迫出海的企業。”投資人David向钛媒體創投家講述著他的觀察。
據了解,中國公司來新加坡開設辦公室非常簡單,只需要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全部辦好。
方葉也看到了國內主動出海東南亞的企業變得越來越多,比如跨境電商服務、DTC、物流、SaaS等領域。中國成熟的供應鏈具有天然的優勢,再加上新加坡地處馬六甲海峽,自古就是物流貿易的要塞,爲通往全球各地創造了便利條件。
此外,今年10月27日,中國與新加坡簽署了《關于電子商務合作的諒解備忘錄》,雙方就推動物流、移動支付等領域,建立了電商合作機制,爲跨境電商提供了進一步便利。
複制到東南亞
新加坡市場做得好,並不代表東南亞市場能做好。
東南亞共有11個國家,包括緬甸、泰國、柬埔寨、老撾、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文萊、印度尼西亞、東帝汶,總人口數量超過6.5億,是除中國、印度之外人口最多的區域市場,但是每一個區域都存在不同的文化、宗教信仰、生活習慣。
“不宜完全照搬,需要在本地市場了解客戶需求,提供針對性産品和服務。”秦川表示。
以東南亞電商巨頭Shopee爲例,爲了適應不同地域用戶的使用習慣,上線了馬來西亞版、泰國版、新加坡版等等好多版本,App版本分別做差異化運營,比如印尼早晚高峰很容易堵車,Shopee的印尼版就曾經專門在高峰期推出搖金幣的遊戲,讓用戶堵在路上的時候可以搖金幣換折扣,而馬來西亞的版本在相同時段就沒有這個活動。
據《2021東南亞數字經濟報告》東南亞互聯網經濟在2030年有望達1萬億美元規模,逐步進入“數字十年”,其中電商、交通與食品、數字金融服務等行業,推動東南亞數字經濟規模(GMV)達1740億美元,到2025年預計超3600億美元。
疫情讓東南亞人逐漸習慣“線上生活”,直接把互聯網普及率拉升了一個台階,這兩年東南亞的電商、遊戲、視頻、物流等市場規模正在呈爆發式增長。
藍馳創投創始合夥人陳維廣曾在一次公開演講中提到:“數字化經濟正在加速到來,對于初創企業而言,這是一個主動參與科技助力經濟增長的絕佳機會。”
面對東南亞的高速增長,這個絕佳機會也存在其挑戰。
在東南亞,新加坡之外的其他國家,很多本地人甚至連信用卡都沒有,這也意味著沒有信用記錄、消費習慣等相關數據,擅長做大數據分析的中國公司難以發揮技術優勢。
“我們看到東南亞SaaS生態需要一些時間去培養,企業端付費意願在發生變化。當下也有不少跨境電商、文娛相關的中國創業者瞄准東南亞的龐大用戶基數及新興中産階級人群提供産品和服務,這是很有機會的探索。”據方葉對東南亞市場的觀察。
東南亞其他國家還處于早期階段,類似15年前的中國。 “很多中國的模式創新可以借鑒,但不一定完全Copy From China。”AC Ventures管理合夥人黃佩華表示。
“不同于大體量的單一市場,由于市場基礎、文化語言差異以及政策的不同,在東南亞進行區域化複制是稀缺性能力,這對團隊的本地化執行能力要求非常高。”在方葉看來。
比如物流巨頭極兔速遞,脫胎于oppo系列,創始人李傑起初只爲解決oppo手機在印尼地區的運輸丟件的問題,不曾想到,後期隨著oppo手機業務的快速發展,極兔速遞慢慢初具規模,並憑借著OPPO的銷售網絡開始承接其他業務。
目前已成爲一家覆蓋印度尼西亞、越南、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柬埔寨、新加坡、中國、沙特阿拉伯、阿聯酋、墨西哥、巴西、埃及共13個國家國際物流運輸商,並獲得了新加坡Temasek淡馬錫 、博裕資本、紅杉中國、高瓴資本、華港聯合家族辦公室的超78億美元融資。
更有趣的是,極兔速遞依據其對印尼市場的了解,衍生出了東南亞彩護品牌Y.O.U,至今已拓展至菲律賓、馬來西亞、泰國等國,覆蓋近4萬個點位,其背後依托的則是中國成熟的美妝供應鏈。2022年初獲得了隱山資本、海納亞洲創投基金、高榕資本、ATM Capital易達資本、M31資本的C輪 4000萬美元。
“無論國內、國外創業都逃不出本地化這個命題,産品服務如何本地化、團隊如何本地化、如何合理利用本地資源快速占領市場。新加坡市場如此,東南亞市場亦是如此,想要一招鮮吃遍天是不現實的。”秦川表示。
結尾
“當下全球面臨著多重危機影響,我們或許正在一個四五十年大周期的變化。創業者需要適當調整,從過去十幾年習以爲常的思維模式中跳脫出來,重新找尋機會。由于每個市場各具特點,初創企業在目前的環境下想要在不同市場同時作戰是較爲困難的。” 藍馳創投管理合夥人朱天宇表示。
他建議,對于創業者想實施全球策略前,要想想中國發生了什麽,美國和中國的發展節奏,國家在全球的角色對公司産生的影響力,要想明白如何利用好國內市場的比較優勢、不同市場的政策影響力,比如中國在數字基礎設施、新能源投入,創業者能否利用好這些機會。才能更聚焦地出擊以獲得成功。
基于多年東南亞本地頭部項目融資交易經驗,方葉也通常會向出海的創業者提兩個問題:“第一,優勢評估,對比當地創業者、競品項目的核心競爭力在哪裏;第二,是否擁有足夠的本地化和國際化能力。”
新加坡成不了誰的救命稻草,全球經濟格局巨變之下,唯有不斷適應變化才可得以生存。(本文首發钛媒體App,編輯 | 郭虹妘)
應受訪者要求,本人中Shery、David、George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