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江路”,是老上海心中最火爆的美食街,至今已有近80年的曆史!當年滬上最富有最具聲望的名門望族就定居于此,分別是斜橋盛府(盛宣懷公館)、斜橋李府(李鴻章的五弟李鳳章公館)以及斜橋邵府(道台花園,道台相當于市長,邵友濂公館)
盛佩玉(1905—1989),原籍江蘇武進人,就出生在其中一處高門大戶。
祖父是被譽爲“中國實業之父”的盛宣懷,電報、輪船、銀行、鐵路,教育、紡織紅十字會,等等行業都是盛宣懷創立的。別的不說,就拿曾在他家做過養娘的倪桂珍,後來嫁給一個姓宋的牧師,有了宋氏三姐妹。還有一個呂葆貞的女傭,十分俊俏,20歲時,嫁給了38歲交通部次長趙慶華做妾,于是就有了趙一荻(趙四小姐)。
盛佩玉出生在這樣的豪門望族,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父親過世的早,她在家族長輩的關照下,安安靜靜地長大,沒有在新式學堂念過書,和其他姐妹一起,跟家庭教師也學到知書達理,秀外慧中。
1916年,盛宣懷去世,按照遺囑要歸葬老家江陰,出殡當日其排場浩大得驚動了整個上海灘。在盛園府外搭的戲台,連演七天,圍觀人數衆多的不得不賣票才能觀看。盛家與邵家雖然在一條街上,相隔不遠,但嫁入邵府的四小姐很少帶著兒子回娘家。以至于盛佩玉長到11歲了,還不知道那個小她一歲的表弟長的啥樣。
在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中,剛剛10歲邵雲龍,也是第一次見到那個皮膚白皙,眉眼彎彎的表姐,一下子就驚若天人,呆呆地望著她發起癡了。後來直接跟母親說,長大了我要娶她。
大人們只當是童言無忌,成了牌桌上的談資笑料。邵雲龍慢慢也長成個浪蕩公子,抽煙喝酒逛窯子,16、7歲時開著他的小轎車,滿大街溜達,竟然被一個交際花誘騙,中了仙人跳陷阱,生生被敲了一筆竹杠。這才讓他幡然醒悟,想要改邪歸正,于是邵家要送他出國留學。
邵雲龍答應出國讀書的條件竟然是:要母親去盛家向表姐提親。這件事遭到盛佩玉叔叔的強烈反對,理由是邵雲龍是個不成器的浪蕩子,他不同意將失去父親的小侄女嫁給他。
邵雲龍親赴盛家,向舅舅保證自己從此洗心革面脫胎換骨,爲表忠心,將名字改成邵洵美,爲了和表姐盛佩玉的名字相配,以示愛慕。“佩玉瓊琚,洵美且都。”——詩經《有女同車》。果然俘獲表姐的芳心,她同意訂親。還親手織了一條白色的圍巾,送給即將啓程去劍橋讀書的邵洵美。
1925年初,赴英國劍橋大學留學。他在留學期間,他結識了徐志摩、徐悲鴻、張道藩等朋友。兩年之後,邵洵美長成個眉清目秀、長發高額,有“希臘式完美的鼻子”的美男子,而且頗具才情、溫文爾雅的青年,因祖母抱孫心切,他中止學業返國。
1927年,邵洵美與表姐盛佩玉結婚。婚禮在卡爾登飯店舉行,盛況空前,數月之後,蔣介石和宋美齡也在此舉行婚禮。
婚後,這個曾經的纨绔子弟,立志不依靠祖産生活,要自力更生,于是他的好朋友劉紀文當了南京市長,邀請他去當秘書,可是邵洵美做了3個月就辭職不幹了,並發誓一輩子再也不當官。他讀書、寫詩、作文章、編雜志辦書店,盡做一些虧本的生意,自己又不好意思跟家裏要錢,所有開銷都是盛佩玉變賣嫁妝,貼補家用。
就這樣,他還大手大腳,天天呼朋引友,高朋滿座,只要誰有困難找到他,總是特別慷慨,真是“八方有難,邵洵美支援”。原本邵家家道中落,也沒有太多資本揮霍,盛佩玉的嫁妝也不是用不完的金山,眼看著經濟時常捉襟見肘,邵洵美仍然活的跟不食人間煙火似得,抽煙喝酒還賭博,更可恨的是,這個曾經和妻子約法三章(不抽煙,不賭博,不可有別的女人)的男人,竟然還出了軌。
1935年,和盛佩玉同齡的,美國《紐約客》特約記者艾米麗·哈恩,因爲失戀,從非洲回來,前往日本的途中,在中國上海停留。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了出版人、詩人邵洵美,爲他的迷人風采而傾倒,明知道他已有妻子的情況下,甘心成爲他的情人。
邵洵美也大言不慚地接納她的投懷送抱,兩個打著文藝青年“追求真愛”名號的男女,開始了同居生活。爲她起了個中文名字:項美麗。
在盛佩玉的回憶錄裏,有她當時心境的描述:一開始她是憤怒和傷心的,但是她沒有在丈夫出軌時歇斯底裏,也沒有因爲丈夫的背叛而沉淪墮落。
盛佩玉耐心和細心地觀察這個洋小三,對她的判斷是:不可能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女人,于是她接納了這個不要求名份的“妾”,與她情同姐妹,同進共出,贈送一只玉镯,示好,從未給過他們難堪。
果然,邵洵美感恩她的寬容,項美麗感激她的善良,後來著書立說也不忘贊美她一番。何況在那個動蕩歲月裏,項美麗以她美國人的身份,幫助邵洵美從日本人手中,搶救出昂貴的印刷設備,也多次利用記者身份斡旋,爲邵家盛家化險爲夷。
所以,當項美麗提出想采訪宋氏姐妹時,盛佩玉出面找到宋慶齡,給她提供許多照片資料。1939年,日本已占領上海,盛佩玉再次聯系遠在香港的宋藹齡,項美麗拉著邵洵美一同去香港采訪,但邵洵美放不下深陷危機中的家人,最後一刻,他放棄了,從此和項美麗分道揚镳。
項美麗到了香港,很快又和一個有家室的英國軍官相戀,並且生下一個女兒。這事後來傳到邵洵美耳中,他痛心疾首斥責,項美麗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這時候,只有盛佩玉守在他身邊寬慰。
趕走了“洋小三”,可是邵洵美身邊,竟還有一個:“土小四”,大約在1936年春天,又一個女人在邵洵美的生活中出現了。她叫陳茵眉(原名不詳,此爲邵洵美爲她改的),這年19歲,江蘇溧陽人,當時邵洵美和項美麗在外同居,這個鄉下來的姑娘,最初是來邵家做幫傭,照顧盛佩玉所生四個孩子的生活。
項美麗離開之後,邵洵美回到家中,開始注意到她身材高挑,一雙眼睛黑亮有神,濃密的眉毛妖娆傳情。時日一久,邵洵美難免不心動。比之夫人那朵富貴花,陳姑娘這朵鄉野小花,自有她的動人風情。
邵洵美和陳茵眉,就在盛佩玉眼皮底下有了夫妻之實,陳茵眉懷孕後,盛佩玉才發現事情不對,她這次更加生氣:畢竟邵洵美招惹上項美麗,是可以幫助他事業的,而又偷偷摸摸讓女仆懷了孕,這說出去名聲忒難聽了。
盛佩玉一氣之下回了娘家,邵洵美的生活一下子亂了套,沒有娘子的嫁妝接濟,事業又停滯不前,這邊陳茵眉又即將臨盆,焦頭爛額的他只好到盛園訴苦求饒。在當時的動蕩局勢中,能保得人身平安已屬不易,衆人紛紛勸盛佩玉看開一點,邵洵美保證絕對不會和盛佩玉離婚,陳茵眉永遠是妾。
陳茵眉幾年裏,爲他生下了三男一女。即便如此,盛佩玉雖接納了事實,但從此與他分居帶著自己孩子生活,似乎對邵洵美不再過問。到了1958年,邵洵美正和陳茵眉,及其所生四個子女住在一起,突然有一天被抓進監獄,以“帝國特嫌”名義關押了三年半之久,因爲他實在是沒有錢了,想起曾經借給項美麗1000美元,就寫信請她歸還,結果因爲這封信被定爲裏通外國。
邵洵美锒铛入獄後,失去生活來源的,陳茵眉一家只好又投奔盛佩玉,後來盛佩玉決定去跟住在南京的女兒過,陳茵眉一家只好回江蘇鄉下跟父母住,靠跑單幫生活,直到邵洵美出獄後三人才在上海團圓。
三年半的牢獄之災,讓一個風姿綽約的多情詩人,變成一個頭發花白枯瘦的老頭,盛佩玉見他可憐,轉身買了兩個肉包子給他吃。隨後盛佩玉依然沒有原諒他,重回南京跟女兒過,邵洵美仍和陳茵眉一家在上海靠翻譯稿費爲生。
他依舊是過得一貧如洗,時常靠人接濟,最後還是靠盛佩玉,每月寄來的30元救濟生活,貧病交加的邵洵美在1968年離開人世,甚至連一身新衣服都買不起。
在盛佩玉的回憶錄《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中,她的文字和她的人一樣,淡泊平和而通透,字字句句透露著民國名媛的高貴和雍容。面對一個和徐志摩極爲相似的丈夫,一個曾經深愛,卻出軌成渣男人,她沒有過多的抱怨和記恨,畢竟在那個時代的叠宕中,文人和他的愛人的生活,是不能用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待的。
想起一句話:情感中,有的人是你得的一次感冒,有的人是你打的一個噴嚏,有的人是你身體的癌症,只有切身方能體會。
亂世裏短暫煅激昂的熱情,互相成全的好意,劈腿後選擇原諒,是一種選擇,好與壞,正確與錯誤,都不是我們局外人可以置喙。
她的善良寬容讓人贊歎又讓人唏噓,歲月沉澱容顔易老,而優雅是永不褪色的美。這美源于內心深處的豁達和善念,一世輾轉,還算淡定,隱在紙背的故事怕是更多。
你以爲我是什麽人?
是個浪子,是個財迷,是個書生,
是個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
你錯了,你全錯了,
我是個天生的詩人。
——邵洵美《你以爲我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