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這場戰役,
能讓我們在意識的荒原上,
前進一毫米。
1。
武漢市中心醫院,被國人深刻銘記,和一個醫者有關:李文亮。
李文亮
2月7日淩晨,35歲的李文亮感染新冠肺炎去世。
因他2019年12月底,曾在微信群中,向同學和同行預警,而被定爲造謠者遭到訓誡。
所以,他的離開,在疫情肆虐、民衆恐慌的關頭,引發了集體悲恸和問責。
緬懷他的人們,記住了他戴著眼鏡的幹淨容顔,也記住了他所在的武漢市中心醫院。
武漢市中心醫院,就在華南海鮮市場旁邊,是最早接受新冠肺炎患者的醫院之一。
海鮮市場一批早期感染者,在病毒傳染性最強、毒性最強的時候,就近到中心醫院就診。
那時候,感染者對病毒一無所知,對病毒也知之甚少的醫護人員,幾乎就成了第一道人體防毒牆。
直至,醫護者也一批批成爲感染者。
李文亮醫生去世後,3月1日,武漢市中心醫院的另一名醫生——江學慶,也不幸在淩晨離開。
55歲的江學慶,醫術精湛,德高望重。
這位外表粗狂、內心柔軟的醫生,生前是武漢市中心醫院甲狀腺乳腺外科的主任。
江學慶
雖然整日面對情緒不穩的癌症患者,但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他都是慢聲細語,溫煦可親,而被病號稱爲“60分貝暖醫”。
2018年,他還獲得我國醫師行業最高獎——“中國醫師獎”,到人民大會堂領獎。
新冠肺炎爆發後,他一直在一線坐診,每天都要看100多個病號。
“他好累呀。”同事說,直到1月17日確診前,他還在出診看病,提醒手下醫護注意防範。
被感染後,他病情發展得很快。
1月22日,轉院到武漢市肺科醫院。幾天後,病情再次惡化,他得靠體外肺膜機,維持迅速衰竭的心肺功能。
搶救30天後,他還是被新冠病毒掐掉了最後一絲呼吸。
江學慶去世後,他工作群的同事們,都把頭像換成了蠟燭,圍繞在他的頭像周圍。
他手下的醫護,擦幹淚後,繼續投入戰鬥。
“每接待一個新冠肺炎病號,我們都會想到,這些病人和我們主任患的是同一種病。
我們要盡快讓他們康複。病人康複得越多,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心理的治愈。”
他們說。
淚目。
抱歉,60分貝的暖醫,我們沒能留住你。但你走後,我們學著你的樣子,救了很多很多人。
江學慶醫生去世兩天後,武漢市中心醫院另一名醫生——梅仲明也犧牲了。
梅仲明,是武漢市中心醫院眼科副主任,和李文亮同屬于一個科室,曾是李文亮的領導。
梅仲明
57歲的梅仲明醫生,1986年畢業中山醫科大學,在武漢市中心醫院眼科工作34年,是一名技術特別高超的眼科大夫。
他坐診的專家門診火爆到提前多天也一號難求的地步。
“他治療過的病人們,紛紛在網上致以懷念。我以前在電視台的同事說,他們是鄰居。他們所居住小區的居民,都在爲梅醫生祈禱。”
3月3日的日記中,武漢作家方方也提到梅醫生,言辭之間溢滿惋惜和悲痛。
同樣的醫術高超、成就非凡,同樣的仁心仁術、厚德赤誠,同樣被無情的新冠肺炎帶走,永逝于這個春天。
赤子在天堂相聚,他們都曾拯救過實苦的人間。
眼科醫生李文亮,還有他的同事的去世,讓人不禁想起另一位眼科醫生的遭遇——陶勇。
就在鍾南山院士發出“新冠肺炎可以人傳人”的1月20日,北京朝陽醫院眼科主任醫師陶勇,被自己的患者砍倒在血泊裏:
左手骨折,神經肌肉血管斷裂,顱腦外傷,枕骨骨折,失血1500毫升。
7個多小時的全麻手術,兩個星期的ICU監護,他才躲過鬼門關,脫離危險。
受傷前的陶勇
醒來後,他問前來探訪的科室同事:“怎麽會是他,他不應該啊,我們對他挺好的啊。”
陶勇口中的他,就是傷害他的犯罪嫌疑人崔某。
崔某眼部患有嚴重疾病,其他醫生給他做過兩次手術,術後出現並發症,眼睛幾乎失明,轉到陶勇這裏時已是晚期。
給崔某做手術時,陶勇正好腰傷複發(陶勇腰椎曾骨折,腰上至今還打著6枚釘子),但還是忍著腰痛,做了兩個多小時的手術。
考慮到崔某經濟能力,陶勇還給他省了不少費用。
手術後,崔某的視力得到部分恢複,不然他也不可能准確無誤地將屠刀對准救他命的陶勇。
只是,這個恩將仇報的歹人,在掏出屠刀對准毫無防備的醫生時,也險些毀掉中國眼科屆最年輕有爲的醫生。
衆所周知,醫術高,醫德更好的陶勇,28歲北醫博士畢業,35歲成爲主任醫師,37歲擔任三甲醫院副主任和博士生導師,在SCI上發表論文98篇,是眼科領域冷僻難纏的葡萄膜炎方面,屈指可數的專家。
這位來自江西南城沙眼重災區的醫者,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給像母親那樣的眼疾患者,帶去光明。
如今,因爲他左手受傷嚴重,恢複極其艱難,很可能一輩子也回不了“不能有一毫米失誤”的眼科手術台。
他曾用愛和光,給那麽多人帶去希望,最終卻被自己親手救治的患者砍傷。
這是多麽令人哀傷的醫患關系。
陶勇受傷住院後,曾對妻子說:“幸好砍的是我,我年輕,跑得快。”
他還對慰問他的老師說:“我一定可以邁過這道坎兒。”
看到前來探望他的朋友落淚,他還大大咧咧地說:“哭什麽,你看我不還活著。”
但他所在ICU的保潔阿姨說,夜深人靜,衆人離去之後,陶勇一個人在偷偷流淚。
陶勇和患者
“如果有一天,我能再見到他(指傷醫者崔某),我想讓他看到我背上腰椎手術留下的傷口。
我想告訴他,當時我們給他做手術,包括給他省錢,對他真的是仁至義盡。
我想讓他知道,其實這個社會沒有他想的那麽黑暗。”
躺在病床上的陶勇,對《南方人物周刊》的記者說。
醫生也是患者,醫生也有脆弱和傷口。
醫生也是凡人,醫生已經盡心和盡力。
這個社會沒有你想的那麽黑暗,這個國家離不開良心的醫生。
在新冠肺炎爆發的當下,陶勇的這些話,何嘗不是說給所有人聽:
理解中國醫生,尊重中國醫生,保護中國醫生。
關鍵時候,他們是前方的戰士,是病毒的殺手,是擋在惡魔前的天使,也是用自己的生命當墊腳石,幫更多人打開生命之門的英雄。
3月2日,鍾南山團隊通過模型推演預測,如果中國境內的新冠肺炎,再推遲5天實施管控措施,那麽疫情的規模將擴大3倍。
什麽意思?
就是,如果我們再遲疑5天,我們今天看到的感染者,就不是8萬多,而是20多萬,乃至30多萬。
管控措施的有效執行,疫情蔓延的及時止步,離不開一線所有人員,但沖在最前沿的,永遠是我們的醫護。
新冠肺炎爆發後,數以萬計的醫護馳援武漢,3000多名醫護人員被感染,30多名醫護人員犧牲。
多年緊張的醫患關系,也在共同的災難和悲壯的救治裏,得到前所未有的緩和。
醫護人員被奉爲天使,被稱爲英雄,遵從民意,政府也從給子女加分、提升薪酬到火線提拔,安撫前方戰士。
只是,一旦疫情結束,一旦封令解除,一旦我們回到自由的環境,重拾昔日的焦慮,來到擁擠的醫院,看到坐診的醫生,是否還能持有今天的感恩和誠意?
面對那些曾經爲我們擋過無形子彈的白大褂,我們能不能看見他們的傷疤和疼痛、脆弱和堅強?
我們能不能清醒地認識到,他們不是醫患矛盾的肇事者,而是受害者;
他們不是醫療環境的締造者,而是承受者;
他們不是無所不能的天使,而是有家有口的凡人……
但願,我們能。
但願,這場蔓延到全世界的疫情,能讓我們在意識的荒原上,前進一毫米。
前進到,我們從自己的疼,看見中國醫生的疼,能用自己的心,體諒中國醫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