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歐洲被新冠肺炎搞得風聲鶴唳,美國這邊,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內部選舉也同樣是鬧得雞飛狗跳。就在一周前,號稱社會主義者的桑德斯,還一鳴驚人,在第一階段初選中內部高票拿下包括內達華州在內的三個州,把民主黨建制派大佬,前副總統拜登逼向退選的邊緣。而在本周的超級星期二中,拜登就上演了一把絕地翻盤,在14個州和美屬薩摩亞舉行的初選中拿下了10個周,實現了對桑德斯的反超。
當然,拜登之所以能反轉,這是有原因的。見識了桑德斯上周的氣勢如虹,民主黨內部進行了一番大調整。幾乎所有建制派候選人均宣布棄選,轉而集體支持拜登,這才有了本周拜登的翻盤。
但代價也是慘重的。從現在的格局來看,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無人能敵,又坐擁在任優勢,可謂氣勢如虹,而民主黨內,除了作爲流量明星的桑德斯,其他候選人均人氣低迷,且不少醜聞纏身——比如拜登,就深陷烏克蘭黑金漩渦。所以,就算拜登能摁下桑德斯,代表民主黨參選2020,但面對特朗普——除非新冠肺炎在美國徹底失控,引發股市崩盤和特朗普政府民意雪崩,否則民主黨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勝算!
既然如此,民主黨建制派爲什麽還要串通一氣,集體支持拜登?難道他們看不出拜登不堪大任?這個當然不是。只是,在建制派看來,桑德斯是一個比特朗普更無法接受的人選。
這就有點意思了。民主黨對特朗普的敵意那是全球皆知,佩洛西就恨不得將這位總統送進地獄。可現在,民主黨好不容易出了一位能和特朗普相抗衡的人物,只要他上台,特朗普十有八九就得蹲監獄。可民主黨爲啥甯願自毀長城,把江山拱手送給特朗普?
這得從桑德斯的異端身份說起。
初一看,桑德斯和傳統的民主黨建制派也差不多。比如他的競選主張——比如提供全民醫保,給予非法移民合法身份等等,跟奧巴馬這些建制派也是一脈相承的——最多就是激進點而已。
但實際上不是這麽回事。
桑德斯的政治主張,有兩點,對民主黨建制派造成了根本性的沖擊:
首先是反全球化。比如桑德斯在競選中,就有一句高頻名言:“不受限制的全球化,會把美國中産抛入深淵”,這清晰無誤的表明了其對全球化的觀點和立場。
這當然不爲民主黨建制派所喜了。衆所周知,民主黨建制派是全球化的政治代言人,背後站著美國的金融資本和科技資本——而這二者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桑德斯反全球化,自然不爲建制派所容。
但如果僅就與此,還不足以讓建制派串通一氣要把它拉下馬。畢竟特朗普也是反全球化的。橫豎他倆都是反全球化,桑德斯好歹還是民主黨一夥兒的。按照正常邏輯,既然建制派推不出個能打的人,那兩害相權取其輕,起碼拱個民主黨人上去,總比特朗普這個共和黨要強吧?
答案恰恰相反。在建制派和金融資本、科技資本看來,桑德斯絕對比特朗普還要可怕!
爲什麽,因爲桑德斯還有另一句著名名言——大資本過度膨脹會撕裂社會!
這背後的意思就很可怕了。衆所周知,美國近年來貧富差距越來越懸殊。全球化背景下,雖然金融資本和科技資本大發橫財,但代價則是大批産業外移,制造業衰落,導致中産階級大幅滑落,積累的社會矛盾越來越大。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2016年特朗普借民粹橫空出世,問鼎白宮。
如何解決貧富差距?特朗普和桑德斯給出的解藥都是反全球化。但在反全球化方面,二者的內涵其實是有差異的。特朗普雖然也反全球化,但它的反全球化套路是貿易保護,然後以此爲手段,推動制造業回流的同時,跑出去搶錢——什麽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歐洲人,反正誰有錢就搶誰的。通過這種手法,搶一部分錢以解燃眉之急的同時,爭取重新定義全球化,塑造一套對美國更加有利的國際經貿新規則和體系。
這個當然不受全球化資本歡迎——本來他們賺錢賺的好好的,特朗普就這麽端著槍出去搶劫,中歐日韓這些又不是棒槌,當然要反抗。這一反抗就是貿易戰,全球化資本的利益就要受影響。就算特朗普嗓門大腰杆硬,其他國家最後不得不妥協;但這種妥協其實是有限的,而且的同時,芥蒂、反感和防備也會隨之增長——這自然會從長遠角度,影響美國全球化資本的收割。
至于特朗普的重新定義全球化——這個全球化資本同樣不感興趣——畢竟現在的體系下,他們已經活的很舒服了,犯不著再擔著風險,受著損失,去做吃力不討好,還未必能成功的事。
這就是全球化資本,以及民主黨建制派討厭特朗普的原因。
但桑德斯比特朗普還要狠。特朗普的解決方案是槍口對外,跑去搶外國人的錢;桑德斯的解決方案則直接就是鬥地主,要劫富濟貧。桑德斯的競選主張裏,有一大堆福利派發政策——什麽公立大選免費,減免助學貸款,推動全民醫保等等,這些都是要錢的。而在如何解決方面,桑德斯的邏輯是,美國的社會財富分配機制存在嚴重漏洞,富人在這些年的財富增長中,獲得了絕大部分增量,但他們納稅比例卻十分之低。所以,要向他們大幅增稅,堵住各種偷稅漏稅和財政補貼的缺口(這些缺口基本上都只有富人和大企業才有本事享受),拿這些錢來補貼窮人!
這在金融、科技等全球化資本看來,簡直是釜底抽薪,比特朗普還特朗普!畢竟特朗普雖然上台前叫著響,但從上台後的表現來看,他也只是要全球化資本配合自己的政策——雖然這種配合也會讓它們受損失,但最多只是割肉而已。
而桑德斯這種劫富濟貧,就不是割一塊肉了,而是要直接把它們的家底都給抄了出來!而且,特朗普割肉的時候,好歹還給全球化資本畫了個餅——只要你們好好配合,幫大爺我把什麽中歐日韓全收拾服帖,把更“合理”的全球化體系整出來,到時候你們就酒照喝、舞照跳。
而桑德斯的劫富濟貧則是,我要改革稅制,堵住財政補貼和遊說的漏洞。這意思就是今天我要抄你的家,明天我還要抄你的家,反正按照我的這套,生生世世,我都要合理合法的不停的抄你們的家!逼你們把賺的錢源源不斷的拿出來,給大學生的教育、窮人的醫療以及不斷增加的新移民的食品券買單!
這種玩法,哪個全球化資本受得了?有桑德斯這麽一比較,特朗普簡直都是最可愛的人了——畢竟後者只是要它們承擔點對外戰爭的經費和損失,前者則是直接把槍口對准了它們!
看到這裏,大家大致已經明白民主黨建制派爲什麽會恨桑德斯恨過特朗普了!
但這還不是全部!
前面說的只是經濟原因,而除此之外,還有政治原因。
一直追看雲石君海外風雲系列文章的讀者,想必都知道,我曾經說過,民主黨的基本盤,其實是兩個組成部分——上層的全球化精英,和底層的有色人種窮光蛋。
毫無疑問,這兩個組成部分是截然不同的,甚至可以說是天上地下。而他們之所以能湊到一起,紐帶就是西式普世價值觀——尤其是反種族歧視,人人平等。與作爲共和黨基本盤的白人中下層所暗中鍾愛的白人至上主義不同,民主黨堅決反對種族歧視,大力推崇人權,並將其奉爲政治正確。
只不過,雖然都推崇政治正確,精英和底層有色人種的出發點是不一樣的。
底層有色人種推崇政治正確的原因很好解釋——因爲他們本來就是被歧視的對象,當然要反歧視,高舉人權大旗。
但全球化精英就不一樣了。這波人基本上都是白人,他們之所以也推崇這些,是因爲他們吃的是全球化的飯。全球化過程中,要面對各種各樣的文化、制度、種族、語言,意識形態。這種差異性的存在,會嚴重影響到全球化。所以,他們有必要大力鼓吹反種族歧視,人權等,形成全球認可的普世價值觀,以突破上述那些各式各樣的國家、地域阻隔,最終在認知層面,保障全球化的有效推進和維持。
總而言之,正是全球化,才讓上層白人精英,與下層有色人種,這兩撥完全不搭的人,在政治正確的共同紐帶下,團結到了民主黨的大旗下。
但現在,情況出現了變化——桑德斯以反全球化面目出現,將打土豪分田地,作爲挽救窮苦大衆的手段。
這簡直要挖民主黨的根了!
雖然論人數,民主黨擁趸中上層精英只是少數。但他們一直是占主導地位的。畢竟精英素質更高——會忽悠,又掌握了大量社會資源——有資本去忽悠,與此同時制度設計上,也給精英掌控提供了保障——民主黨內部選舉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普選,除了民衆的普選票外,還有所謂的“超級代言人票”——這種票類似于綜藝競賽中觀衆票之外的評委票——後者一張能頂前者N張。所以,一直以來,底層大衆只是被上層精英操縱,用來抗衡共和黨的棋子而已。
而桑德斯的橫空出世,等于是在割裂了民主黨兩大基本盤紐帶的同時,讓他們形成尖銳對立。如此一來,上層精英就被徹底架空,成了無緣之木,無水之魚!別說跟共和黨叫板了,自己在黨內都已經成了孤家寡人,空頭司令,再也hold不住了!
這就是民主黨建制派痛恨桑德斯,甚至不惜合起夥來將其做掉的原因。2020敗給特朗普,只是輸掉一場選舉;而如果讓桑德斯上了台,那民主黨不僅不再受建制派和全球化資本的控制,反倒會成爲一把刺向他們的利劍——這比直接亡黨還無法接受。
現在,隨著民主黨建制派的合流,拜登實現了絕地反超。但最終能否壓倒桑德斯,結果尚未可知——畢竟在建制派集體推選,支持拜登之後,激進派的另一位參選人——沃倫也宣布退選——她的選票基本上將流向桑德斯,所以二者接下來還有一場惡戰。
而最爲關鍵的是,就算拜登這次壓過桑德斯,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民主黨的危機——桑德斯就算輸了,那也只是輸在了民主黨內部選舉的制度設計——那些一票頂N票的超級代言人都是建制派精英階層,票都給的是拜登。而論實際得票數,桑德斯肯定是壓過拜登的——甚至可以說是大幅壓過。
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民主黨內部的分裂,其實已經無法遏制。建制派和全球化精英與底層大衆之間,已經形成了深深的鴻溝。
建制派可以用制度設計坑掉桑德斯,但它依然不可能獲得下層基本盤的支持——這不僅僅意味著拜登面對特朗普時毫無抵擋之力,更意味著民主黨根基已毀——底層大衆的代言人,如果屢次被民主黨內部選舉制度所坑(桑德斯在2016年已經因這種超級代言人制度吃了一次虧,被建制派支持的希拉裏捷足先登),接下來,這個群體對民主黨的認同也會大幅下降。
畢竟誰也沒規定,總統只能在民主黨和共和黨中産生。只要擁趸夠多,桑德斯的政治接班人(老桑年事已高,不大可能再次參選)完全可以另組新黨,繞開民主黨這扯淡的制度設計。而在民心盡失的情況下,民主黨建制派對這種分裂根本無力阻擋——到時候,他們將不得不面臨尴尬的選擇——要麽向桑系妥協,修改制度設計,讓左翼民粹上位;要麽,幹脆就讓民主黨散夥,建制派倒向特朗普,聽由右翼民粹擺布。
而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一樣的。民主黨的傳統建制派,將跟他們的共和黨建制派同仁一樣,逐漸成爲明日黃花,再難充任政壇主流!
那麽,面對這種困局,民主黨還有自救的機會嗎?如果連民主黨也沒落或者極化,那美國政治將徹底民粹化。這樣的美國政治,又會對世界造成什麽樣的影響?關注微信公衆號:雲石,雲石君下一節繼續爲您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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