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5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發表了一場舉世矚目的國情咨文。而普京長期的親密戰友、曾爲普京擔任過四年一屆“看守總統”、也是蘇聯解體後任職時間最長的俄羅斯總理梅德維傑夫政府當天閃電總辭，名不見經傳的技術官僚米舒斯京隨後不久被任命爲新總理。絕大多數國內媒體和學者的分析評論都認爲，普京的一連串讓人眼花缭亂的組合動作已經標志著俄羅斯政治進入了“後普京時代”，而作出這種判斷的主要依據就是俄羅斯的強人總統提出了一系列憲法改革的建議。
當時的主流意見傾向于評論認爲，如果普京當局倡議的對俄羅斯根本大法予以修改的條文獲得了俄羅斯全民公決的認可，2024年按照新憲法修正案選舉出的新總統將會同時受到司法和行政兩方的制衡，加上司法獨立，普京的後任勢必會有部分權力被關進籠子，普京之後再無超級總統也就是必然結果。有分析人士甚至預判，強總統、弱總理和弱總理的總統支配型權力格局將會被三者更爲均衡的權力結構所替代，普京也將獲得俄羅斯政治“看不見的手”在幕後繼續長期發揮作用。
我們應該看到，普京在所提議的修正建議固然是對1993年憲法部分條款的實質性修改，也確實會壓縮未來總統的權力，但這絕不意味著俄羅斯的強總統治國模式從此走入曆史的故紙堆。相反，強總統的作用如果在2024年後的長普京時代的後期階段很可能會被普京的持久影響而有所淡化的話，但在後普京時代其基本盤仍將受到1993年憲法的保護和確認。
按照普京本人的陳述，基于俄羅斯的曆史、文化和地理語境，俄羅斯不可能成爲一個議會制國家。這意味著新的修正案中，總統制依然是俄羅斯的國本所在。正如普京所言，總統的主要權限並不會改變。比如，1993年憲法第六章規定的總理由總統提名但經杜馬批准維持原狀，只是政府其它所有部長都由總統一人任命的條款可能修改爲總理提名所有副總理和部長，經過杜馬批准後總統無權不予通過。總統仍將維持對軍隊和強力部門的直接控制，但其任免需同聯邦委員會協商，以增加其工作透明度。
更值得關注的可能並不在于總統、議會和政府之間的權限微調，因爲從現有的官方表述看，這仍是一個強總統的制度安排。議會並沒有獲得總理的直接任免權，而總理依然由總統提名，一個以總統爲核心的更爲均衡的依附性權力結構並不改變法理上的強總統的本質屬性。
所以，普京啓動93年根本大法修訂的本質不是要推倒總統制，而只是通過更加精巧的設計，提升了議會和政府的相對權力，並且在事實上也在增加對總統權力局部制衡的同時又在事實上擴大了總統權力。
如果普京真要離場的話，他怎麽有那麽大的信心確保自己及緊密關聯的利益集團不被新的強總統清算呢？普京的信心既然這麽足，很可能在于他有辦法可以確保即便新總統擁有強大的權力也會受到他的制約，絕對不會動搖他已經確定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因此，修改後的憲法賦予國務委員會以及安全會議到底怎樣的法律地位，將直接決定了2024年後俄羅斯政治的基本運作模式。其中，二者或二者之一是否被賦予憲法機構的地位至關重要。從哈薩克斯坦首任總統納紮爾巴耶夫2019年的經驗看，只要掌控了憲法機構，前任對後任就有了施加足夠影響的強大權力杠杆。
曾長期擔任克裏姆林宮意識形態操盤手的蘇爾科夫不久前剛剛離職，他隨後在一次訪談中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按照相關規則，新版憲法通過後，普京此前的總統任期完全可以清零，並可以順理成章地參加新一輪總統選舉。事實上，後蘇聯空間內這樣的做法並不罕見，很多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領導人都曾娴熟地借此長期執政。
3月10日，爆炸性的消息終于出現了。據俄羅斯媒體報道，普京終于直接表示不反對俄羅斯國家杜馬議員有關在新版根本大法通過後對其此前總統任期清零的建議。如果這是普京的最終決定，理論上講，這位強人領袖將可以一直幹到2036年。
在1月中旬的討論中，我的主要觀點是非主流的。當時我認爲，普京還沒有離場，“長普京時代”2024年後也不會戛然而止，“後普京時代”更沒有拉開帷幕。我當時所下的結論是，“如果說普京之後再無普京已經可以確定的話，那麽，所謂再無普京也只是說再沒有這樣的超級總統。普京選擇盟友再來一次二人轉的可能性確實不大，但普京完全可以繼續長時間發揮政治余熱。只要普京在，後任即便擁有強總統的法律賦權，也不得不繼續受到普京的長期影響而在事實上與之共享大權。只有在普京徹底離去的“後普京時代”，一個更爲均衡的強總統制才有可能出現。到時候，俄羅斯精英和民衆說不定還要再給普京記上一功，這大概也在普京的盤算之內。”在跟上海國際問題研究研究院一位青年新銳學者討論中，我堅持認爲不能完全排除2024年普京清零此前任期再大幹一場的可能性。
現在，當這一選項真正擺上台面時，我反而想再唱一次微弱的反調。離2024年還有整整四年時間，普京及其團隊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各種可能性，以便最終做出最優選擇。在我的推算中，普京直接以總統身份一直任職到2036年的可能性極低。連選連任確實已經成爲了一種公開的政策選項，但無論是對普京而言，還是對俄羅斯來說，其中所包含的巨大風險都不能不加以充分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