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態,皆由選擇。
大院子弟(黎援朝)與“小混蛋”之間的較量是《血色浪漫》展現的第一個沖突,這個沖突強烈、精彩。引人入勝,而沖突的雙方:平民子弟的第一狠人、第一殺手“小混蛋”只能以一種絕望的方式對于規則、秩序發起無目的且不可能勝利的沖擊;而大院子弟的頭目黎援朝卻老練到令人害怕,他目的明確,執行力強,時刻注意掌控節奏,而且,他非常懂得利用規則。
大院,呢子大衣與看不見的秩序
《血色浪漫》的最初時代背景是1968年,那是個秩序崩解的時代。規則與秩序的縮小,往往伴隨著江湖的擴大。原本不同出身的年輕人們似乎都在幹著同樣的事:聯動,罷課,遊行,社會熱鬧而無序,原本幾乎沒有交集的不同階級的人似乎來到了同一個江湖,以各自的方式釋放著青春與熱血。
在平民第一狠人“小混蛋”眼裏:這江湖沒有邊界,拳頭與刀槍構成的武力應該是區分江湖地位的唯一方式,但現實卻是,江湖終有邊界,秩序與規則也遠未徹底喪失,越界的人就要受到懲罰。
雖然在那個特定的年代,社會上顯性的秩序與規則變得模糊,但是人們還是能夠在很多事物上展現規則,展現人的三六九等,“將校呢子大衣”便是其中的一種,由于父母基本都是高級軍官,將校呢子大衣幾乎成爲了大院子弟的標配,但普通人家的“小混蛋”、李奎勇等人卻不能擁有,這讓小混蛋不能接受。
高估自己是人的本性,人們常常會高估把自己的長處的價值,有錢的人希望用財富來衡量一切,父母身居高位的人希望以出身劃分一切,甚至長相出衆的人也會希望一切皆以外貌來評判,而對于“小混蛋”來說,他的長處是“夠狠”。按照他的價值觀:最狠的他應該是整個四九城裏最有發言權的頑主,但很可惜,世界依舊在規則中運行,他的“狠”在規則面前不值一提,于是,他以更加極端的方式打破這種規則,他要讓大院子弟的頭目黎援朝“丟份”、“認栽”,他要讓大院子弟乖乖的脫下將校呢子大衣給他,他要用自己的刀讓大院子弟不敢輕視他,他對抗有型與無型的規則的唯一方式就是:變得更狠,以更加暴力的方式打破規則,但這種無任何目的的鬥狠對規則破壞有限,對他自己卻往往是致命。
“老兵頭目”黎援朝,投身江湖,但善用規則
黎援朝這個角色一出場就給人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雖然同爲大院子弟,但黎援朝的城府和表現出的領導氣質明顯不是袁軍、鄭桐甚至是鍾躍民、張海洋能夠相比的,他善于處理人際關系,桀骜不馴的大院子弟們都得給他面子,並願意接受他的領導。
大院子弟頭目黎援朝在購買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門票時第一次遇到了自己難以控制的局面,亡命徒“小混蛋”盯上了他,事實上,“小混蛋”根本不在乎門票,他要的是令讓大院子弟當衆認栽,他成功了,黎援朝把票給了“小混蛋”,並表示這次我認栽了。“小混蛋”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黎援朝的報複,但是他不在乎,此時的小混蛋已經是滾刀肉,況且他知道自己相比黎援朝有一個優勢:他比黎援朝更狠。
搶票事件發生後,黎援朝面臨了一個以前沒有遇到過的問題,這次讓他著道的可不是一般的頑主,而是一個亡命徒,“小混蛋”沒有任何原則和底線,他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用他自己的話說:“我這個人命賤,就盼著和富貴人換命,換了我也不吃虧”,出身低微本是一種劣勢,它代表了可以從父母那裏獲得的資源少,但是如果不要命他也意味著從父母那裏繼承的負擔也少,“小混蛋”吃准了這一點,所以在心理上黎援朝等大院子弟就已經輸了。
但黎援朝畢竟是黎援朝,他清楚自己的劣勢也明白自己的優勢,他先利用自己的號召力,召集一大票人一同與“小混蛋”決鬥,人一多就能相互壯膽,原本心理上的劣勢就不那麽明顯了。但盡管如此,劣勢依然存在,黎援朝必須想方設法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而且,黎援朝不是“小混蛋”,他既要解決問題,又要保證自己的前途不受影響。于是,一段令人炫目的操作開始了,如果你仔細觀察分析這些操作的內部邏輯,你一定會驚訝于黎援朝的城府之深,思維之缜密,計劃之周全。
黎援朝的操作核心就是盡最大可能利用規則,讓自己從規則中獲得最大收益。
黎援朝在對“小混蛋”下手前,先去派出所咨詢,具體對話大致是這樣的:“如果我們發現小混蛋,又來不及報告警方,我們可以抓他嗎?”派出所的民警給出肯定的答複:“小混蛋是國家通緝的重犯,每一個公民都有權力和義務對其進行抓捕”,黎援朝馬上直奔主題“那小混蛋如果持刀拒捕怎麽辦?”,民警回答:“公民有權力進行正當防衛。”
我相信思維缜密的黎援朝不會不知道法律規定,他如是問無非是給派出所的民警傳遞一個信號:我們要抓捕小混蛋。
黎援朝的厲害之處就在于把事情做得周密,大家或許會忽略“小混蛋”前來赴會之時黎援朝說的一句看似沒有意義的話“如果我說今天我不想和你打架,而是想把你帶到公安局,你不會以爲我怕你把?”
這句話說的太漂亮了,第一句直接把這次赴會的目的說成了對于犯罪分子的抓捕行動,而且,這句話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日後對簿公堂很容易被證實,這也是黎援朝叫上這麽多人的原因,日後走司法程序這些人都是證人。而第一句話則是故意激“小混蛋”,讓“小混蛋”表現出持刀拒捕的行爲。當時還很熱血的張海洋甚至有些嫌黎援朝話多,在動手前,加了一句“廢什麽話呀”,他不知道,黎援朝說的分一句話都不是廢話。
于是,場面不出所料的失控,亡命徒“小混蛋”血濺當場,這些參與者不出所料的被警方控制。
在這件事情鬧大,警方介入後,袁軍口中說出的一句話可能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黎援朝一進去就全撂(說)了”,從黎援朝之前和之後的表現上看,他是一個心理素質極佳的人,絕不會在短時間內因爲審訊心理崩潰,供出所有人,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黎援朝從一開始就沒想抵賴,向警方說明情況,並告知警方當天的所有參與者本身就是黎援朝計劃的一部分。
黎援朝供出當天參與的所有人,這些人都會提供證詞,而黎援朝那句“我們今天要把你抓到派出所”也會在證詞中反複出現。定罪需要證據,至少黎援朝多次說過要幫助警方抓捕“小混蛋”,這就是對于自己有利的證據,而至于黎援朝的真實想法是什麽,沒人知道,也並不重要。
黎援朝立刻供出所有人的另一個原因,則不得不讓我們聯想到此次事件參與者們的身份了,是的,這些人都是大院高幹子弟,而且涉及人數衆多,黎援朝供出的人越多,他越安全。
在此次與“小混蛋”的對決中,黎援朝目的明確,計劃周密,每一個行動,甚至每一句話都在爲最終的目的服務,他的所有言行都在將此次事件變成一個公民抓捕罪犯,場面失控的事件,當證據足夠清晰時,動機其實並不重要,雖然黎援朝有幹掉“小混蛋”的動機。而面對這樣的對手,只憑一股血性向前沖的“小混蛋”哪有贏的可能?
對規則的態度與不同的人生
人們面對規則的通常會表現出:順應、對抗和利用三種態度。
順應規則的人永遠是大多數,《血色浪漫》中張海洋、袁軍、鄭桐以及李奎勇都是這樣的人,他們最後的社會地位不同完全是因爲他們的出身不同,軍官家庭的袁軍在軍中獲得了大校軍銜,幹部家庭出身的張海洋也刑警隊身居要職,知識分子家庭的鄭桐在知識界也取得了一定建樹,而平民出身的李奎勇依舊幹著普通人的工作,李奎勇後來混的看上去沒有以上幾位好,但這並不是他的處事策略有問題,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爲他的出身不如以上幾位,就像李奎勇自己說的那樣“你上一輩幹什麽,你這一輩還得幹什麽。”
對抗規則的人主要有“小混蛋”和甯偉兩人,他們都不能很好的適應現有的規則,因而選擇與規則對抗,而且,是那種直接的沒有回旋余地的對抗,與曆史上真正能夠帶來變革的偉大人物不同,他們的對抗沒有目的性和計劃性,只是那種極端的自殺式的對抗,這種對抗最終會演變爲與所有人爲敵,與全世界對抗。最終的結局可想而知,只能是自我毀滅。
而相比于之前兩種人,善于利用規則的人則可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和獲得更多的機會,試圖利用規則的人相比于以上兩種人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們擺脫了二元對立思維(要麽死板的徹底遵守,要麽絕望的完全對抗),而是懂得利用規則,找到規則中對自己有利的方面然後加以放大。他們在對抗與服從之間找到了中間地帶,這樣就拓寬了他們的行動空間,並讓自己的行動所帶來的收益在規則中被放大。
因爲有了這些本事,黎援朝才能夠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才能將各種關系處理的遊刃有余,才能甩開與他同爲大院子弟的那些人一個身位。
而《血色浪漫》中還有一個人因爲善于利用規則,獲得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只不過由于他出身太過低微,讓人們對于他命運的改變關注較少,是的,就是鍾躍民、張海洋當兵時的戰友:吳滿囤。以吳滿囤的出身能夠當兵已經是莫大的幸運,對于其他像他這樣的苦出身根本不會奢望留在部隊。但吳滿囤卻從進入部隊的那一天起就幫助戰友打掃衛生,去炊事班幫廚,爭取一個好的表現留在部隊。表現積極者更有機會提幹這句話在大多數士兵心中不過是一句套話,但吳滿囤卻一直堅持,從某種意義上將,這也是利用規則的一種方式。他與黎援朝的不同僅僅在于黎援朝利用規則的方式是細致入微的算計,而吳滿囤則是始終如一的堅持。
最後,讓我們說一說主人公鍾躍民,毫無疑問,鍾躍民頭腦靈活,他懂得利用規則,在黎援朝與“小混蛋”先農壇廣場血拼事件發生後,面對警察質問是不是想去打架去晚了時,鍾躍民也立刻意識到在確定性質的問題上結果和證據遠比動機重要,于是他立刻耍了貧嘴說“我的目的是要去制止打架,我還救人一命,公安同志應該給我發一面錦旗”。在部隊服役期間,鍾躍民多次在軍事演習中不按常理出牌,但是最後他總是能以部隊規定證明行爲合理合規,還因此受到表揚甚至重用。
同樣會利用規則,鍾躍民的成就不及黎援朝主要是因爲他不像黎援朝那樣目的明確,對于鍾躍民來說,人生的過程遠比結果更加重要,這樣的人生觀使其不太可能會在世俗的物質追求上持之以恒,所以在追求金錢、地位這種需要苦心經營的事物方面,三心二意的鍾躍民注定比不上目的明確,執行力強,又能夠爲了目標一直堅持的黎援朝。
但鍾躍民的人生失敗嗎?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人生經曆比黎援朝豐富的多,他體驗過百味人生,他接觸過社會各階層形形色色的各類人,他能夠體會到人生各個階段的不同形式的快樂,他只是選擇了另一種人生。
黎援朝與鍾躍民可能夠通過利用規則爲自己的創造出更多的生存空間和生活方式,他們的不同之處在于:黎援朝總是選擇能爲自己帶來最多回報的方式,而鍾躍民則要在不同生活方式中來回跳躍,去體驗不同社會角色的悲歡。
《血色浪漫》中鍾躍民這個角色之所以迷人,就是因爲他經常能夠做出與世俗不同的選擇,而且能夠在不同的人生中都活的精彩。敢于選擇需要勇氣,而找出這些選項則需要極大的智慧。試著學會利用規則,他會讓你發現人生中很多不錯的選項,而有選擇的人生往往比沒有選擇的人生更精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