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5X年的一天,漢景帝帶著心愛的賈夫人去皇家園林上林苑玩耍。
玩得正開心,賈夫人想上廁所。
漢景帝和隨行人員就在附近看風景,等她。
那時候,人類和大自然相處得還非常和諧。以至于,賈夫人正在噓噓,一頭野豬突然出現,闖進了女廁所(賈姬如廁,野彘卒來入廁)。
好尴尬,好危險。
漢景帝貴爲天子,當然不能大驚小怪。他故作鎮靜,用眼光示意安保負責人(中郎將)郅都:趕緊上,保護賈夫人。
郅都一動不動。
(上目都,都不行。)
郅都當然不怕野豬。他怕的是沖進女廁所後,看見不該看的。
漢景帝也反應過來了。好吧,朕親自上,拿著大寶劍就往女廁所沖。
郅都不讓他去。漢景帝又急又氣:你閃開!
郅都跪下,說:沒了賈夫人,還有甄夫人、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各種夫人,大漢朝美女多的是。但萬一您出了事,天下怎麽辦?太後怎麽辦?
(亡一姬,複一姬進,天下所少,甯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後何!)
漢景帝想了想,那倒也是,就冷靜下來,和大家一起,虔誠地爲賈夫人祈禱。
沒多久,野豬出來、跑了,賈夫人毫發未損,估計不是它的菜。
(上乃還,彘亦去。)
這是一頭差點改變中國曆史的野豬。因爲賈夫人有個兒子叫中山靖王劉勝,劉勝有個後代叫劉備。
除了賈夫人,皆大歡喜。
窦太後聽說後,賞了郅都黃金一千兩。漢景帝更是直接提拔、重用郅都(由此重都)。
這場女廁所風波成爲西漢曆史上的大事件,後果很嚴重。
窦太後看到的,是一個識大體、顧大局的郅都。
漢景帝看到的,是一個膽大心細、堅持原則、不近人情的郅都。他一直在找這樣一個人,一個酷吏。他要反貪、除惡。
因爲經過近50年的休養生息,漢朝已經站起來了,國家已經富起來了,皇帝卻沒有強起來,皇親勳貴勢力龐大,地方豪強橫行霸道。
要加強皇權,就必須打擊這兩股勢力;
要打擊這兩股勢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反貪、除惡;
要反貪、除惡,就必須有酷吏。
郅都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德能勤績廉樣樣優秀,更重要的,他是個狠人。
郅都有句名言:既然抛家棄子出來做官,就要抱定犧牲奉獻的決心,老婆孩子就別操心了!
(已倍親而仕,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這樣的人,當然無所畏懼,敢拼敢幹。
濟南郡的瞷(jiàn)氏特大涉黑犯罪集團,勢力龐大(宗人三百余家)、橫行霸道(豪猾),嚴重危害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沒人敢管,就連地方一把手都睜只眼閉只眼(二千石莫能制)。
漢景帝特派郅都出任濟南郡太守,掃黑除惡,給全國打個樣。
郅都不辱使命。到任後,直接把瞷氏特大涉黑犯罪集團的首惡滅門(族滅瞷氏首惡),不論男女老幼,一律斬首。
瞷氏全族嚇得一分鍾變良民,奉公守法認慫(余皆股栗)。
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濟南郡就成爲全國治安模範地區(居歲余,郡中不拾遺)。
郅都強勢到什麽程度?別說地主惡霸了,就連其他郡的太守看見他都哆嗦(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然後,郅都被調回中央,擔任長安警備司令部長官(中尉),負責京師治安,主要工作就是打老虎,打大老虎。
漢初,皇親國戚、勳貴重臣驕奢淫逸、違法亂紀的現象確實很嚴重。
大漢第一丞相蕭何,低價強買百姓房産、田地,金額高達數千萬(民道遮行上書,言相國賤強買民田宅數千萬)。
大漢丞相張蒼,妻妾有100多個,因爲他不和生過娃的女人啪啪;晚年,找了很多奶媽,天天喝人奶,因爲他牙掉光了。
(蒼之免相後,老,口中無齒,食乳,女子爲乳母。妻妾以百數,嘗孕者不複幸。)
這還是名相、賢相,其他人,尤其是二代們,就更牛叉了。
陳平的後代:強搶民女
周勃的大兒子:殺人
郦食其的後代:假傳聖旨、詐騙衡山王黃金1000兩
周亞夫的兒子:私賣皇家祭祀物品、拖欠農民工工資
……
沒有他們不敢幹的。
漢初分封的130多位諸侯,文景時期,僅史書明確記載犯罪的,就有56位。而且,幾乎全是“二代”。
這還只是開國大爺團的黑曆史,皇親國戚、官場新貴們同樣如此。
沒人敢惹,除了郅都。
周亞夫,當朝丞相、平定七國之亂的大功臣,出了名的脾氣大,連皇帝都敢怼,連梁王都敢坑;滿長安,誰不怕?
郅都不怕。每次見了這位頂頭上司,他連最基本的禮儀(跪拜)也不講,只是拱手作揖。
臨江王劉榮,漢景帝的長子、前太子,違法違紀被雙規。郅都帶著手下親自審查,一點情面都不給。劉榮想要份紙筆給爸爸寫封悔過信,被郅都否了。先老實交待問題!
(臨江王欲得刀筆,爲書謝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
其他權貴就更別說了。不管你老子多牛、級別多高、資格多老、權力多大,敢違法亂紀,一律嚴懲。
搞得長安的特權階層碰見郅都,都躲著走;萬一沒躲開,都不敢和他對視;還偷偷給他起了個外號:蒼鷹。太凶猛了,太嚇人了。
(及爲中尉,先嚴酷,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漢景帝對郅都越來越賞識、器重,直到郅都捅破了天,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窦太後。
因爲前太子劉榮死了,自殺。
在漢景帝和郅都看來,劉榮屬于畏罪自殺。但在窦太後看來,劉榮是被郅都逼死的。
之前,劉榮要紙筆寫悔過信,被郅都拒絕。後來,劉榮的老師(前太子太傅)、大將軍窦嬰偷偷派人給他送了紙筆。劉榮寫完悔過信後,自殺。
窦太後知道後,暴怒,直接要求漢景帝“依法嚴處”郅都。
漢景帝說:媽,郅都是忠臣。
窦太後說:你兒子劉榮是奸臣嗎?
漢景帝無奈,只好殺了郅都。
(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窦太後曰:“臨江王獨非忠臣邪?”于是遂斬郅都。)
“蒼鷹”郅都死了,但酷吏開始崛起。
既然加強皇權勢在必行,那麽酷吏就必須存在。尤其是郅都的鐵腕反腐和快速晉升,激發了一大批的追隨者。在皇帝的支持下,更多的酷吏以更殘酷的面貌走到了舞台中央(回頭細講)。
此外,郅都之死告訴後來者:法大還是天大,是個僞命題。
此後的酷吏們,雖然執法更加嚴酷,但他們都明白一件事:自己和法律都是皇帝的工具,千萬別瞎激動。
比如,漢武帝時期的酷吏杜周被人批評:身爲執法者,你不依法辦案,卻完全按照上面的意思來。你好意思嗎?
杜周笑著說:上面的意思不就是法律嗎?你個死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