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遠讀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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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3月份開始,新冠肺炎疫情在歐美國家愈演愈烈。
截止4月3號,歐洲累計確診人數已經超過了50萬人;死亡人數已經將近4萬。
但是我們依然能從新聞上看到,歐洲只有少數幾個國家和地區要求民衆戴口罩。
在大多數國家,當地人依然沒有我們中國人想象的那麽重視疫情。
比如說,荷蘭這個國家。4月1日,荷蘭累計確診病例破萬,成爲全球第11個破萬的國家。而且死亡率遠高于世界平均水平,高達9%,僅次于歐洲疫情最嚴重的意大利和西班牙,位列世界第三。
但是,作爲一個死亡率Top3的國家,荷蘭依然沒有引起國內外相關媒體的重視,跟荷蘭相關的報道更是寥寥無幾。
那裏的情況到底怎麽樣了?爲何荷蘭也會有著如此高的死亡率呢?
爲了更全面地了解歐洲和荷蘭的疫情狀況,以及疫情之下當地人的心態,遠讀君邀請了一位常年生活在荷蘭的華人毛青青,爲我們撰寫了這篇文章。
毛青青是一位自由撰稿人(筆名:綠),也是一位攝影愛好者,她在荷蘭已經生活了十多年,老公(丹)也是荷蘭本地人。直到現在,她依然生活在荷蘭,親曆這場疫情。
· 01 ·
最後一個無憂無慮的周日
整個3月,荷蘭經曆了非常罕見的連續晴好天氣。
我在荷蘭生活了10幾年,還是第一次體驗了這麽明媚的早春時光。但是,同晴好的天氣相對比,這個低地之國的氛圍是陰暗的。
從2月底出現了第一個新冠肺炎確診後,一個月之內,荷蘭全國的確診人數超過了1萬人。
而死亡率更是高達9.11%,遠遠高于周邊的歐洲國家,僅次于疫情最肆虐的意大利和西班牙。
我依然記得3月1日的那個周日,下午時間,我和丹兩人一起出門去超市。
△ 荷蘭街景
那天拉開了整個3月晴好天氣的序幕,我們一路輕松地走路去超市,聊著晚飯吃什麽,下周哪一天去我們想去的那間餐館吃晚飯,甚至今年夏天的旅行計劃。
從超市買完東西出來後,我突然間想去隔壁的日用品店看一下。
但一進門,我便留意到了空蕩蕩的洗手液櫃台。“已售罄”的標示,有些刺眼地在那裏懸挂著。
它在提醒我,有什麽不對勁了。
當時我還不知道荷蘭已有新冠肺炎的確診患者。但直覺告訴我,這和肺炎有關。
那是最後一個無憂無慮的周日。那天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 02 ·
你這種反應一點兒也不“正常”
最初的一個星期,每天都看著新冠肺炎的確診人數上漲。
從最開始的幾個,一個星期不到,就躥到了將近200個。
國內的父母開始焦急,打電話來提醒我不要出門。我的本能反應,的確是恐慌的。
我開始在網上大量訂購防疫物品,買了消毒洗手液、一次性手套、酒精擦紙、酒精噴霧,甚至全套的防護服和維生素片。
3月的第一個星期,我就像一個逃生中的螞蟻,開始憑借著本能的求生欲望自救。每日忙碌碌地在網上搜索研究,去超市和商店囤食物和日用品。
與此同時,普通荷蘭人的反應,則大多輕松多了。
當丹要去每周例行的酒吧聚會時,我勸阻了他。
他不解,繼而産生了抵觸心理,他認爲我太緊張過度。“你這種反應一點也不正常”,他說。
對,正常,這個荷蘭文化裏最被高度崇尚的一個行爲和道德准則,我明顯是不符合的。
因爲崇尚“正常”,荷蘭人普遍從內心裏排斥一切過激行爲。
比如,看到我囤的一箱又一箱防疫物品,丹直搖頭。
他身邊的普通荷蘭人,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他們還在計劃三月份接下來的幾次酒吧大型活動。我勸他取消,他非常爲難:“可這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事”。
是的,荷蘭文化中有非常群體主義的部分。
荷蘭語裏面有一句國民名言: 表現的正常一點,因爲那已經夠瘋狂的了。(Doe maar gewoon, dan doe je al gek genoeg)
荷蘭文化,其實是槍打出頭鳥的,隨主流,隨大衆。
這是荷蘭人骨子裏的文化DNA。雖然,幾乎沒有一個荷蘭人願意承認這一點。
· 03 ·
“這個病毒影響不了荷蘭”
進入了3月疫情的第二周,眼看著確診人數漲到了幾百人,這表明疫情已經正式在荷蘭蔓延開了。
荷蘭人不得不“重視”起來了。
3月9日,荷蘭首相Mark Rutte對公衆做了第一次示範,所謂荷蘭抗疫的第一步:不要握手。
首相在記者會剛呼籲完大家不要握手,會議結束後,他馬上就轉身與荷蘭衛生局局長握了一個手,成爲了一次烏龍展示。
△ 首相(左)演示“不要握手”
但是,看到這樣的場景,想笑也笑不出來。
荷蘭人還是太不把這個病毒當一回事了,他們真的知道接下來面對的是什麽嗎?
說到荷蘭的防疫政策,主要由荷蘭衛生局負責協助政府制定。
這個衛生局,是一個典型的荷蘭式官僚機構,臃腫龐大,效率很低。
從一月份病毒在武漢爆發以來,衛生局對外堅稱:這個病毒影響不了荷蘭。
他們自信滿滿,所以基本上是毫無准備的。
雖然阿姆斯特丹的斯希普機場是歐洲最大的運輸中轉樞紐,每天數不盡的客來客往。
但在荷蘭衛生局的低風險評估之下,荷蘭的國門大敞,無任何檢測措施。
2月下旬,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在荷蘭南部舉行。其中,南部的布拉邦省,是嘉年華會的中心。
因爲此前衛生局堅持病毒對荷蘭不會有影響,嘉年華會照常舉行,並持續了整整一個周末。
△ 布拉邦省嘉年華會
· 04 ·
疫情開始爆發
這場嘉年華會,拉開了荷蘭整個疫情爆發的序幕。布拉邦省,也成爲了荷蘭的疫情中心。
嘉年華會之後不久,荷蘭出現了第一個新冠肺炎確診病人,來自布拉邦省,據說其曾去過意大利北部地區。
接下來,接二連三的病人確診,荷蘭的確診人數開始快速上漲。
據布拉邦省兩間醫院做的采取血液抗體調查,1300多個醫院工作人員中間,有80多個血液中有肺炎抗體。就是說,這些人曾經感染過新冠肺炎。
醫院的檢測報道指出,其中很多人,在嘉年華會前已經出現過症狀。但因爲當時還沒有肺炎檢測,這些人以爲自己所患的只是簡單感冒,所以很多人依然堅持上班。
檢測負責人說,新冠肺炎早于嘉年華會之前已經在荷蘭開始流行,而這場嘉年華會,則將肺炎的傳播,推向了高峰。
迅速的,肺炎以布拉邦省爲中軸,向荷蘭的中心地區發散傳播。
3月12日,荷蘭對輕症的疑似患者停止了檢測。衛生局官方的說法:因爲檢測能力不夠,只能優先檢測重症患者和高風險群體。
從這天開始,荷蘭的確診人數,全是需要入院治療的重症患者。
3月15日,確診患者人數達到了1135人。而相關統計部門表示,實際的患者人數很可能是6000人。
政府宣布關停所有的餐館和咖啡館等娛樂場所。同時,中小學開始停課。
新聞裏出現了各個大麻店門口排起了囤貨的長隊。(注:大麻在荷蘭是合法的)
· 05 ·
荷蘭人也提出了“群體免疫”
3月16日,星期一,首相馬克·吕特(Mark Rutte)晚間對全國人發表了電視講話。
這被稱爲荷蘭的一次曆史性事件,因爲自從1973年的石油危機以來,這是荷蘭首相第一次發表電視講話。
△ 首相電視講話
在講話中,呂特提到了“群體免疫”這一概念。他說:
我們可能無法避免的在將來,會有一部分人被新冠病毒感染。
感染了病毒的人通常會獲得免疫,獲得免疫能力的人多到形成群體免疫的時刻,人們就可以在周圍建立起一道保護牆,降低老年人感染的概率。
政府認爲,其他國家采取的全面封鎖並非是最佳選擇。
首相講話完後第二天,鄰國比利時開始了全面性封鎖。除了一切娛樂場所關門以外,還有一切非基礎類服務的商店,民衆出門在公衆場所需要保持距離。
因爲錯過了周一的首相電視講話,當得知比利時全面封鎖的消息後,我對荷蘭緊隨其後抱有極大希望。
“最晚這個周五,我們也快了“, 我告訴丹。
結果,那晚上網,看到了呂特的講話全文,我開始渾身發顫,經曆了整個3月最艱難的一個夜晚。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
一個晚上,驚恐反應一陣陣襲來,惡夢般的畫面不斷閃現。
我有了本能的逃生反應,只能不停地告訴自己:等到天亮,我要查機票,我要離開荷蘭。
但是最後我還是決定留下來。
△ 荷蘭的公共火車開始減少班次
荷蘭人跟我不一樣,首相提出的“群體免疫”,獲得了許多荷蘭民間的支持。
許多對這個病毒了解不深的民衆,因爲荷蘭衛生局的宣傳,一直在強調老年人和有基礎病的人才是高危群體,對健康年輕人的影響很小。
他們自然認爲首相說的很有道理。既然無法根除它,那麽就讓低風險人群感染,建立免疫,這才是一個長期的務實的解決方式。
所以,他們依然選擇自由出門,聚會。
有人在門戶網站上發表過一個視頻:天氣晴好,阿姆斯特丹中央公園裏到處都是出來曬太陽的人群。人們毫無距離的坐著聊天,一起遊戲,野餐,做運動。
△ 阿姆斯特丹中央公園
· 06 ·
“群體免疫”引發的爭議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認爲“群體免疫”是條正確的道路。
比如Alex Friedrich,他是荷蘭格羅甯根省醫院的一名醫生,負責醫院裏的傳染病預防工作。
△ Alex Friedrich
與荷蘭衛生局的政策相反,這間醫院全面的大規模展開檢測,特別是對醫院的工作人員,做到了每一個人都測試。
這一做法也受到了荷蘭衛生局的批評,認爲“這不是我們全國統一的防疫方式”。
但Alex醫生非常堅定。他說:
我們應該學習韓國的大規模檢測,隔離,聯系接觸人。
這場肺炎是可以最終戰勝的,只要我們遵循正確有效的方式,大量投入人力和物力。
新冠肺炎不是流感,不能用流感的那一套(群體免疫)來對付它。
由于知道“群體免疫”是條爭議性很大的路線,沒過幾天,在內閣召開的緊急會議上,首相便改口了,矢口否認“群體免疫”是荷蘭的防疫目標。
△ 荷蘭內閣緊急會議
他說:
我的發言被誤會了。
目前爲止,荷蘭政府都希望最大可能的降低峰值,讓疫情的發展得到控制,讓醫療系統不會被沖垮,同時保護老年人和高危群體。
至于“群體免疫”,那只是一個可能會出現的現象而已。
但至始至終,他也沒說明要怎麽樣去“最大可能的降低峰值“,怎樣去”保護老年人和高危群體“。
因爲荷蘭有非常大數目的老年人,住在護理之家裏。照顧他們的,正是荷蘭政府認爲的健康低風險人群。
· 07 ·
荷蘭的超高死亡率
荷蘭的醫療系統有一個特點:盡可能的避免收治病人進入ICU重症病房。
△ 首相來到急診病房巡視
因爲荷蘭的醫療體系近年以來資金一減再減,ICU重症病房的床位數,有連年下降的趨勢。
荷蘭的ICU床位數,在歐洲是屬于偏低的。每10萬人口,荷蘭有7個ICU床位。而德國是33個。
所以許多重症老人,醫生都會與其家屬商量,看是否能夠放棄治療,避免被收治進ICU病房。
而且荷蘭向來就有安樂死的傳統,許多老年人也選擇留在家中。
這次疫情爆發以後,荷蘭的死亡人數一路上漲,同確診人數相比,其比例之高,讓人咂舌。
而這還沒有算上那些自願待在家中安樂死的確診老人數。如果要算上的話,也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此外,在荷蘭看病,要想進入專家門診,非常之難。因爲任何大病小病,都需要先經過家庭醫生那一關。
而家庭醫生極其不情願開藥或是將看病人申請專家門診。
要經過無數個回合,最後實在是嚴重到拖不下去了,才會正式走醫院那一條路。
△ 很多公共場所開始放置了洗手液
而新冠肺炎的診治,也是走的這個流程。
荷蘭衛生局的官網上明確指示:如果有肺炎的類似症狀,只要沒有嚴重到需要叫救護車的程度,都自己在家裏休養。
檢測是不可能的,藥更是不會有。因爲測試和醫療資源有限,只能留給“真正有需要的人”。
荷蘭對新冠肺炎的檢測,也因此非常的少。
所以凡是確診的,都是能夠沖破家庭醫生這一關攔路虎的重症患者。正因如此,死亡數和確診人數的比例才高的嚇人。
· 08 ·
荷蘭的疫情將何去何從?
4月1日,在荷蘭最新實施了公共場合保持1.5米距離的規定後,我第一次出門去超市囤貨。
△ 曾經夜夜笙歌的阿姆斯特丹新市場
因爲需要一些必需品,便去了家附近的一間大超市。
聽說荷蘭超市已經開始限制顧客人數了,每一個進去的人必須用推車,而門口的推車數量有限。
但到了這家超市一看,根本就不是這一回事。
唯一與平日裏的區別是,門口站了一個工作人員,沒有口罩,他負責將每一個顧客放回來的購物籃擦拭一遍,然後遞給下一個進門的顧客。
我被超市的這一舉措嚇著了。
要知道入口處的員工,每天要無防護近距離地面對無數個顧客。做這麽高風險的工作,他應該絲毫沒有意識到自身所處的位置。
因爲挂在他臉上的,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一種倦怠和無聊。
超市裏面與往日基本無任何區別,沒有看到一個人戴口罩。甚至官方規定的所謂1.5米距離,也沒有一個人在刻意維持。
好幾次,面對毫無顧忌朝我靠近的人,我都很想對他們說:請保持距離。
但話到口邊又咽了下去。也罷,還是我努力躲開他們吧。
你也無法輕易喚醒一群想睡覺的人。
超市收銀處,象征性的挂了一張透明塑料布阻隔,但兩邊都是沒有封的,顧客如果不面對面站在收銀員對面,其實並無任何保護作用。
△ 經過一輪恐慌囤貨以後,目前超市貨品供應比較穩定
站在離收銀員最遠距離處付完款後,我找了一處無人的角落卸貨,裝包,兩個上了年紀的顧客,就站在門口近距離的寒暄。
他們之間,連50厘米的距離也不到。
仿佛新冠肺炎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存在于另一個平行空間。
走出超市,聽到不遠處傳來吉他伴奏的歌聲。
回頭一看,一個年輕人,正坐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人行道邊,仿若無人的邊彈邊唱。
不知道他是在賣藝,還是在自得其樂。我沒有再細看,低著頭很快地便離開了。
也許荷蘭的群體免疫,並不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夢。
文|毛青青(綠)
編輯|遠讀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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