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清平樂》熱播,故事裏的宋仁宗拂落曆史的塵灰,帶著他的傳奇向我們走來。但電視劇畢竟是電視劇,曆史上真實的宋仁宗究竟是什麽樣呢?國事自有典章,我們就來聊一聊宋仁宗個人生活中的那些事吧。
宋仁宗是曆史上少見的好皇帝,工作勤奮,業績突出,心地善良,連最不愛評價人的史書都忍不住贊他:“爲人君,止于仁,帝誠無愧也。”自戀指數爆棚的“十全老人”乾隆皇帝,也公開承認他是自己的偶像。他親手創造的仁宗盛治,簡直就是中國的軸星時代,司馬光、王安石、範仲淹、歐陽修、蘇洵、蘇轼、蘇轍等名臣大佬輩出,群星閃耀,亮瞎了後人沒有見過世面的雙眼。
然而,這個業績突出的有爲青年,家庭生活卻異常不幸。後人總結他,一不幸貴爲天子,不能爲親媽盡孝二不幸一國之主,立誰爲皇後自己說了不算;三不幸富有四海,沒有親生兒子繼承;四不幸爲報母恩,把愛女送進了火坑。
先說他的一不幸,“身世之謎”。話說他爹宋真宗,生育熱情很高,生育質量不高,在仁宗之前,已經生育了五個兒子,但全部夭折,沒有一個長大成人。眼瞅著萬裏江山就要落入他人之手,真宗心裏那個失落與不甘的火苗就熊熊燃燒。這時,仁宗的母親出場了。她給真宗講了一個故事,她說她夜裏夢見一輪紅日掉進了她肚子裏。大家聽著這故事熟悉不,像不像漢武帝她娘當年對皇帝編的?但求子若渴的真宗一下子被打動了,于是春風一度,就有了宋仁宗。據《資治通鑒》載,仁宗出生那天,他爹高興壞了,正逢一個大臣來奏事,真宗根本不聽他說啥,二話不說就用龍袍包著錢賞他,大臣被這突如其來的恩寵都弄暈了。
照理說,仁宗她娘李氏爲皇帝誕下皇嗣,簡直是再造社稷的功臣,封她個貴妃啥的都不爲過。但真宗卻吃水忘卻挖井人,摘了桃子就不要桃樹了。他把孩子抱走,對外宣稱是他的真愛劉娥所生,劉娥母以子貴被冊爲皇後,而十月懷胎辛苦一場的李氏只被封爲了順容。這對夫妻的惡操作也是沒誰了,後世的皇帝再愛真愛,也沒敢這麽幹的。
宋仁宗就這樣成了劉氏的孩子,在不知不覺中當了二十多年的不孝之子。直到劉氏去世,他的八叔趙元俨才告訴他:“你親娘不是太後,你親娘是李氏,她是被太後害死的。”這句話如同石破天驚,仁宗一時間悲憤交加。雖然後來查明李氏不是劉氏害死的,但不能在生母生前盡孝這件事成爲了仁宗一生的痛,在以後的日子裏,每當想起共處後宮,自己卻沒有撲進親娘“溫暖而寂寞”的懷裏,仁宗就心痛不已,這也直接造成了他另外兩件悲劇的發生。
他的二不幸是婚姻不幸。仁宗是他爹獨子,早婚早育是全國人民對他的共同祈盼。他的養母劉氏雖不是親母,但在這個問題上卻毫不含糊。在仁宗剛剛14歲時,就把他的大婚提上了議事日程。14歲的小破孩兒一眼看中了富商王蒙正的女兒王氏,覺得她長得好看又善良,符合他對皇後的一切向往。但劉氏不知咋想的,說“王氏美豔,恐不利少主”,就一把掐滅了仁宗美好的初戀,轉身把王氏許給了她的娘家侄子劉從德。幸好,仁宗當時還以爲劉氏是他親娘,雖有萬般不滿也伸伸脖子咽下去了。十幾年後,劉家獲罪,仁宗神奇地把前女友接入後宮,連王氏的孩子都偷偷養著,待他如親子,以致于民間盛傳這個孩子是仁宗的私生子,直至遭到台官直谏,才揮淚把他們母子送走。這仁宗的心該有多大,先是愛神折翼于太後,後是受迫于台臣,居然連與初戀偷偷厮守都做不到。
情殇初戀也就罷了,名不正言不順尚有情可緣,但與結發妻子也是一波三折,遺恨無窮戲路就不對了。仁宗的原配皇後郭氏出身名門,祖父乃平盧節度使郭崇,嫁給仁宗時才12歲。雖然她並非仁宗看上的人,但畢竟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仁宗對她有一種複雜的感情。話說郭皇後是正宮,又與仁宗共同成長,自古發小說話沒幾個按規距來的,郭皇後也一樣,她常常把仁宗當一般人對待,不許他接近其他妃嫔。仁宗與她結婚九年,始終沒有子嗣,家裏有皇位沒人繼承怎麽辦。仁宗打著這個幌子光明正大地寵愛兩個美人,其中有一個姓尚,史書中稱其爲尚美人,她仗著皇帝寵愛不斷挑釁郭皇後,甚至有一次當著皇帝的面譏諷皇後。郭皇後那暴脾氣,一巴掌就扇過去了,結果皇帝攔過來英雄救美,這一巴掌就打在了皇帝臉上。尚美人又哭又鬧,內官閻文應火上加油,外臣呂夷簡爲報私仇趁機慫恿仁宗廢後。仁宗便廢郭氏爲淨妃,讓她出家去當道姑。緊接著,又在大臣的脅迫下立了曹氏爲後。但是,故事並沒有結束。
一天,他在宮中散步,見到了郭皇後坐過的轎子,不禁想起了那個暴脾氣發小的好,睹物思人,情不能已,便命人去看望郭氏,並送去了一首情詩,表達自己強烈的思念之情。郭皇後也感今撫昔,不勝傷感,和詩一首回贈給皇帝。兩人感情迅速升溫,仁宗求皇後回來。郭皇後不答應,要求必須文武百官齊集重立爲皇後,不然不回去。果然是元配正後,要求也提得義正辭嚴鐵骨铮铮。但這時仁宗已立曹氏爲後,無法答應郭氏的要求了。不久郭氏生病,仁宗派閻文應探視,誰料兩天後郭氏竟暴亡。民間盛傳,閻文應是怕皇後複寵後報複,用藥毒死了郭氏。仁宗聞訊震痛非常,想起她生前的要求,于是追複她皇後的稱號,來告慰皇後的在天之靈,並流放閻文應,閻文應在流放途中自殺身亡。仁宗與原配的一場落花水流紅的少年情事也至此落下了帷幕,從此天上人間,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仁宗的第二任皇後是曹氏,這個曹氏是名將曹彬的孫女,將門虎女,頗有謀略,但就是走不進仁宗的心裏。她被立後本就是大臣們的意思,和皇帝的感情無關。後來皇帝思念原配,更是看她不順眼,處處嫌她礙事。她是聰明也不行,裝傻更不行。宮中有次發生謀亂,曹後擔心有人趁機縱火謀害聖駕,就事先剪掉參與平亂的內監的頭發,親自帶領衆人平亂滅火,事後憑發領賞,整個過程指揮若定,有條不紊。但皇帝就是不領情,反而認爲曹後有爲邀功而縱火之嫌。曹後立功尚且如此,平常處境之難更可見一斑。更有甚者,仁宗某次生病,心智迷失,竟然在病中高呼:“皇後與張茂則謀反!”病中吐真言,仁宗無子,恐怕這也是他長期萦繞在心底的恐懼吧。仁宗對皇後的猜忌一至于此,帝後二人名爲夫妻,實同陌路。在曹後正位中宮之際,仁宗真心喜歡的另有其人,爲張貴妃。張貴妃八歲入宮,善于察言觀色,深受仁宗喜愛。曹後護駕有功不賞,她只是留在宮內陪伴皇帝,卻受到皇帝獎賞,深加感念。皇帝與她惺惺相惜,比起曹皇後,她才是皇帝心中的賢妻。可惜張貴妃天不假年,先于仁宗而去。仁宗再次經受喪妻之痛,不顧大臣反對,不念曹後臉面,在曹後尚在之時,追冊張貴妃爲溫成皇後,並以皇後禮儀發喪。不知曹後作何感想,亦不知仁宗是否在痛苦中顧念到了一絲曹後的心情。自此,史書中再無仁宗有盛寵的記錄。
他的三不幸在于沒有兒子。現代社會男女平等,女兒也有繼承權,可在古代的中國,女兒是不能繼承皇位的,如果沒有兒子,皇位便要傳給旁支。但不知爲什麽,他的子嗣始終不昌。他一生共生育了3個兒子,13個女兒,3個兒子全部夭折,13個女兒中也只有4個長大成人。每次兒子降生,他都滿懷希翼。每次兒子夭折,他都痛苦失望。況且帝王生子不僅是家事,還是國事。他每次的生子、失子都牽連著朝廷文武百官敏感的神經,他們在痛苦的皇帝面前咄咄逼人,一次又一次地撕開皇帝自卑和無望的傷口,大聲叫囂著逼他過繼養子以作皇嗣。可憐巴巴的皇帝要麽在痛苦中忍受,要麽向大臣們請求寬限:“後宮近日已有孕者,可待産。”也正因爲此,他多次在大臣的逼迫下,將堂侄趙允讓接入宮中,又多次因自己兒子降生將趙允讓送出皇宮。這也直接造成了趙允讓對仁宗沒有感情,登基後對仁宗的遺孀不孝,將仁宗的女兒趕出皇宮,致使福康公主被驸馬虐待而死。
他的四不幸是長女不幸。宋仁宗27歲才生福康公主,接下來生的幾個孩子連續夭折,一連十幾年裏福康公主都是皇宮裏唯一的孩子。仁宗視她如掌上明珠,整個後宮待她如衆星拱月。仁宗看她那是渾身都閃耀著智慧和仁孝的光輝,曾經下诏表揚她,說自己得病時,公主侍奉周到,憂形于色,披發跣足,祈禱上天,願以身代父生病。
她九歲那年,仁宗就爲她選擇了驸馬。驸馬是仁宗舅舅的兒子李玮,仁宗爲了補償不能爲生母盡孝的遺憾,決定把愛女嫁給舅家,以長保李家富貴。他還親自召見了李玮,認爲李玮舉止有度,才華過人,覺得堪與長女作配。
在福康20歲那年,他不顧衆人反對,爲福康舉行了隆重的冊封典禮,並花費數十萬錢爲公主營造府第,公主出嫁後吃穿用度花費比照皇太子。他盡己所能地爲公主安排著一切,希望在自己慈父的懷抱裏,公主能幸福的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公主嫁過去後,與驸馬不諧。若在一般人家,是斷斷不會出現這種事的。得娶公主爲婦,全家都小心翼翼,哪裏還敢忤主。但李家不是一般人家,他們是政治上的暴發戶。仁宗爲了彌補不能爲生母盡孝的遺憾,命人在民間尋找舅家。李家正在民間燒窯,突然皇帝來認親,一下子飛上枝頭變鳳凰,得到了皇帝無盡的榮寵和無微不至的關照,就沖昏了頭腦,開始定位不准。
李玮的母親是仁宗舅舅的一個妾,兒子娶了公主後便開始發昏,想用民間婆婆管教媳婦的那一套管教公主,她對公主看不慣,就經常指摘公主的不是,挑撥兒子對公主不滿。公主與驸馬不和,便將滿腔委屈傾訴給內侍梁懷吉,梁懷吉自幼陪伴公主,又受命照顧公主,對公主十分理解。李母見公主與梁親密,便又覺得公主行爲不謹,她一面挑撥兒子,一面暗中監視想拿到證據。公主知道李母一直在惡言中傷,厭惡她不是一日兩日。
一日,公主與內侍們一起飲宴,李母在外偷窺,被當場抓個現行。公主大怒,積怨爆發,命人捶毆李母。受了委屈的公主,連夜扣開宮廷大門,去向父親控訴。已經休息了的仁宗披衣起床,聽了女兒的哭訴,又是心疼又是憤怒,他決定處罰驸馬。
但第二天早朝時,事情發生了反轉。守舊的大臣們認爲無論公主受了多少委屈,她都不該夜扣宮城。守門的衛士更不該給公主開門,這進來的幸好是公主,要是逆賊怎麽辦?他們抓住宮廷的宿衛制度和皇帝的安全大作文章,要求皇帝處罰公主與守衛官員。皇帝不忍處罰已受了委屈的公主和被自己家事連累的守門官,便留中不發。但大臣們不依不饒,接著提出公主夫妻不和,驸馬有責任,公主也有過錯,是內臣們引導不善造成的,最後還查出了公主乳母偷盜內廷器物的實證。仁宗無奈,最後折衷處理,公主降封回宮,驸馬外州安置,李母由驸馬兄贍養,內臣流配,而守門官不論罪。
從小嬌慣的公主受了委屈之後,不但沒有得到理解,反而遭到了群體攻擊,受到了處罰,趙家的遺傳病(精神疾患)開始發作,金枝玉葉的公主瘋了。她高聲呼喚梁懷吉的名字,多次自殺,一次還縱火焚燒宮殿。看著女兒的慘狀,仁宗那顆老父親的心都碎了。他又痛又悔,不顧外臣雪片一樣的奏章,堅持將梁懷吉召回。
梁懷吉是回來了,但公主疾病一直未除。公主之母苗貴妃心疼女兒,命內侍王務滋入驸馬府收集驸馬錯誤,以求結束婚姻。但驸馬謹慎,如履薄冰,王務滋一無所獲。苗貴妃便與俞充儀一起去請求仁宗,想用一杯毒酒解決問題。幸而曹後在側,提醒仁宗:“陛下把公主許配給李家,不就是爲了讓李家富貴,補償李家嗎?如今這樣,就對不起太後,違背陛下的初衷了。”李玮這才保住了一條小命,但他心中對公主的恨也一定是如黃河長江滔滔不絕連綿不盡了吧。
仁宗在世時,公主雖瘋,但住在皇宮,身邊有父母相伴,還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後來,仁宗駕崩,英宗登基,他對仁宗的一切都很冷漠,命人將仁宗的女兒們驅出皇宮。福康不得不又回到了驸馬身邊。
據宋史記載,英宗死後,神宗繼位,神宗是仁宗皇後的外甥女向氏(英宗皇後)所生,他與父親不一樣,對仁宗一系充滿感情。公主病重時,他親自去探望,回來後放聲大哭,對內侍說:“李玮負仁宗恩,遇長主無恩禮,可便與節度副使安置。”又說:“玮都不恤長主,衣服飲食藥物至于呼醫,亦多作阻隔,長主衣衾乃至有虮虱,至自取炭生火,炭灹傷面。”意思是說驸馬對公主不好,公主的被褥衣物都生了虱子,生病請醫取藥都受到阻隔,公主爲了取暖親自生火,火把臉都烤傷了。幾天後,公主去世,年僅33歲。神宗認爲是驸馬盼望公主速死,停醫問藥虐待公主造成的,以“奉主無狀”將驸馬再次貶谪。
仁宗一生,仁慈愛民,去世後,地無遠近,同舉哀聲,但生前生母不能盡孝,屢失所愛,子女不幸,身後無人繼承,上天也不是太不公平了嗎?但好在公道自在人心,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他生前的那些遺憾比起他的曆史功績,都渺小得不值一提。我們記住的只是,他是一位好皇帝,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以“仁”爲廟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