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見怪成不怪,不怪成習慣,習慣會成爲自然。
都不是大事,就是去小販中心吃個飯,自然接受“酸臭”的托盤;上班下班自然接受可能因地鐵經常性故障而導致拖延。地鐵,好吧,是大事,庶民不懂,暫且放一邊,我們說托盤。
托盤一個月洗一次?
一切都從那個向報章爆料的讀者說起,據報道總理選區宏茂橋的小販中心的托盤有著一股難以忍受的臭味,而受詢負責人的答複是一個月洗一次。答案令人咋舌,線上線下公衆讀者一片嘩然。矛頭一會兒直指政府拿下最低標價導致,一會兒認爲承包商敷衍了事。更多讀者更表示,是臭啊,早知道啊,避開不用不就好了。這樣的態度可能是大多數人的態度,包括我自己。
其實忍受的人是我們自己,我們是不是曾問自己能不能接受?
其實我們不能,也不想,但是我們習慣性的漠視,隱忍,然後默默看著公共衛生水平漸漸的滑落,或者更正確的說,維持現狀,跟幾十年前一樣,沒有改進。
幾十年,我們當然趕不上亞洲版圖內以清潔爲國民大業的東瀛國,我甚至認爲我們其實跟台灣和泰國都比不上。
多一張餐紙 體驗大不同
“酸臭”新聞刊登第三天,我剛好回到台灣,這裏是我曾經上大學和目前選擇創業的地方。我一直認爲台北是非常宜居的城市,不擁擠,公共設施完善;尤其是對不開車的我,從來沒有碰過在新加坡在路上等不到德士,呼叫也叫不到的窘境。
言歸正傳。一連兩天,我進了不同的餐廳。第一個是我居住北投溫泉區最普通的一家自助餐餐廳,就像我們的雜菜飯攤一樣。我們排隊拿著托盤點菜,員工將菜肴放在我們的托盤上,結賬時還可以拿一杯免費的湯。托盤是跟我們小販中心完全一樣的托盤,只是上面還鋪上一張潔白的餐紙,這大大改善用餐的體驗。
如果沒有新聞的報道,我可能還不會留意托盤加紙張的細膩心思。沒過幾天我去桃園中正機場送朋友,台灣食品老字號義美進軍餐飲業,在機場開設餐廳,用餐地點是公共食閣般的桌椅。我再次看到托盤上白色的餐紙,蛤蜊濃湯配香烤面包,味道很好,感受更好。
有些本地小販中心連新移民都“嫌棄”
臭托盤事件之後,我看到一個新移民的留言,他認爲小販中心的衛生條件欠佳,筷子怎麽可以任人隨意拿。不能否認,很多新移民都已融入到能在本地小販中心烹調和販售道地南洋美食,有些還做得有聲有色,可是還是有些地方是連新移民都“嫌棄”的。
這令我想起1990年代末在新加坡認識的一戶上海朋友。回想起來我們從來不去小販中心吃飯,從來就只會在家裏弄一桌的菜、上餐館或偶爾上快餐店。後來,我才從跑遍世界出差的年長上海媽媽口中得知,他們覺得新加坡小販中心的衛生條件欠佳,所以從來不去小販中心。這句話我並沒有放心上,但是我竟然也沒有忘記,回想起來心裏一陣悲涼。
上海媽媽早已失聯,我相信如果今天她還在新加坡生活的話,她一樣不會踏進她口中那個仍然有“異味”的小販中心。
掐指一數,二十年過去了,我們今天竟然還因爲托盤應該有最起碼的衛生水平而鬧心。而這種得過且過,敷衍了事的態度,我們視而不見的漠然又豈是孤立事件?
醫院的食閣托盤都是濕漉漉的
從8月到10月,我們因父親住院和複診而成爲醫院各個食閣的常客。中央醫院的食閣,還是最大那個,確實比小販中心更勝一籌,托盤應該常洗。可是當那個外籍員工機械地把托盤和碗筷放到各個攤位時,托盤都還是濕濕的。我第一次把托盤拿起倒掉水時,忙著砍燒雞的馬來西亞籍青年理所當然的假裝沒看見。第二次,我還是嘀咕著,第三、第四次,後來我就跟聞到臭托盤一樣的大多數人一樣,臉更臭,更沉默而已。
以爲另一個小餐廳應該好些。安頓好媽媽和輪椅上的父親找到桌位後去點餐和拿餐具,一樣濕嗒嗒,只是還加上殘留的面條!濕的,我可以擦幹,髒的,我只能告訴工作人員。她目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悶聲的“刷”一把抓起那把叉子和湯匙就掉頭走掉,一句話也沒有。呃,我叫爹爹改用筷子吃椰漿飯,直到他們洗好爲止。
曾幾何時我們對細節就那麽不在意?這是可以接受的水平嗎?我們真要滑落到更低的水平才恍然大悟嗎?就像我“發現”原來台灣托盤那張紙的存在嗎?我們還可以退讓多少?
自動自發提升公共環境的衛生很難嗎?
兩年前去日本大阪,那是暌違十幾年後再次踏步日本,我竟然發現公平用餐場合的衛生條件已不是令人驚喜,而是驚豔。餐具的幹淨程度自不需多言,最令人難忘的是日本人在食閣用餐完畢會讓我們自發用幹淨的抹布去擦幹淨桌面。原來一個人的公共行爲可以提升到這樣的高度,還是相互尊重,相互爲彼此著想的成果?
小販中心是新加坡獨有的民間美食天堂,每個攤位都交織著攤主的汗水、心血和勞力,爲老百姓提供價格低廉的美味膳食。對于我們還面對多年來教育人們自動拿回托盤不果(還竟然自作聰明到想用錢獎勵!?)、因收托盤人員人手嚴重短缺而造成的怨氣、即使有人也因他們年齡大得令人蒙羞、他們老邁彎曲的身軀伸出幹癟雙手拿走托盤那刻的無可奈何——我們的步伐比人家落後豈止幾十年,而是光年。
而在鄰近的曼谷,人均收入跟我們差多了,人家食閣內還可以讓我們定時以熱水清洗餐具。反觀我們自己的公共衛生環境,表面還是風光無限,近看細節則是幾十年不變。不進則退,這——很難懂嗎?
做決策的人高高在上沒空來小販中心吃飯,沒機會搭地鐵,親身感受到令人難堪和氣惱的一幕也罷,我們平常百姓目睹、身處其境、深受其“害”的這一切就真的無能爲力嗎?
很多國人都感歎我們在走下坡,如果生活中的小事如托盤都嗆進鼻子,都讓腸子都翻了一轉,這不是赤裸裸的走下坡是什麽?我已成功壓抑自己不提地鐵故障的大事了。
最可怕的是普遍性的漠然
以小見大,小事苟且,敷衍,得過且過,大事我們還會做得好嗎?我們當然不能奢望新加坡事事可以媲美其他國家,但是我們起碼不能比過去更糟,在原地踏步而不自知、不自覺,甚至自滿的後知後覺。
而最可怕的還是大部分人,包括我自己的普遍性漠然、視而不見,事不關己的態度。
東西臭是不對,默許它繼續臭就是我們的責任,我們選擇的宿命。臭味不會因我們避開它就不會繼續腐化,繼續惡劣;小則是托盤,大則是社會大事,攸關我們日常的衣食住行和實實際際的幸福生活指數。
我昨天又特地去北投那家自助餐餐廳吃飯,看看是不是每次都鋪上一張潔白的紙張。吃完飯,我趁沒人走過,速速掀起潔白的餐紙,把鼻子湊近聞了一下。
原來在台灣,我們都自發清理自己的托盤,將托盤、用過的一次性餐具和殘羹分開,並將後者丟進垃圾桶。這天經地義一樣的事到了新加坡就那麽難嗎?這時我才發現所有的托盤其實是很舊的,表面都長了繭子一般的塑料顆粒,不過沒有異味。
走出餐廳,夜晚的北投會彌漫一股溫泉區獨有的硫磺味,我深深一呼吸,又滿意又感慨的走去公車站等公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