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生活在別處:圍城效應中的移民現象 — 新加坡移民政策討論片羽采撷》
江雨按:新加坡世界一流的城市建設、法治環境、子女教育、商業地位和金融中心等條件,成爲無論是土豪、專業人士還是新出爐大學畢業生心中的一個移民宜居佳地。隨著新移民數量在過去十來年的迅猛增長,本地原有人口感受到就業和公共設施使用方面的巨大壓力,在文化沖突和社會地位心態調整方面也也頗感不舒服,使得移民政策已經成爲新加坡一個巨大的政治課題,導致了執政黨在上一屆大選中面臨很多反彈和攻擊。大選後,新加坡政府收緊了移民政策,現在進去出來都比較難了。
但平心而論,新加坡在對待移民,尤其是中國大陸移民方面,還是要比香港友好和文明很多,怎麽都還不至于搞出“驅蝗”這樣的納粹反人類口號。我經常被國內各種層級的土豪咨詢來新移民的事情,這就是我的基本看法。這個地方,還是值得來的宜居之地,但以後來恐怕不會很容易,要頗費一些心思。
國際著名人力資源信息服務及顧問機構ECA International在2012年發布的宜居城市調查報告(Location Ratings)稱,新加坡對亞洲移民來說是最佳居住地。報告調查了全球四百多個城市,從氣候、醫療服務、住房與基礎設施、社交、休閑、個人安全、政治安定性和空氣質量等角度評價其宜居性。新加坡在排行榜上高居第一,屬于入選前十名的兩個亞洲城市之一(另一城市爲日本神戶)。中國香港排名第十一,上海排名第八十三。有趣的是,ECA International自身的亞洲總部倒是在香港。
那些已經生活在新加坡的人,能夠擁有全球最宜居城市的居住證,按說應該萬分慶幸,就此死守此地才對。但了解新加坡這幾年“民怨沸騰”情況的人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而是相反:越來越多的新加坡人希望移居國外。根據新加坡政府最近公布的數字,從2000年到2010年,每年大約有1000名新加坡人放棄他們的公民身份。相對于只有三百多萬的本國公民總數來說,這個比例不算低,此外這個數字並不包括那些常年或永久地居住在外國,但並沒有放棄新加坡公民身份的新加坡人。這些人的數量其實更多。而在新加坡國內,越來越多的本國人希望遷出新加坡。雖不至于有中國那樣蔚爲大觀的“出國移民熱”,但是考慮到新加坡本身已經被認爲是生活條件極好的居住地,這個現象不容忽視。
移民決定當然是個高度個人的事情,也是自由遷徙的基本人權的一部分。人們進進出出某些國家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出于個人生活的原因,大抵是爲了更舒適的生活條件,更符合自己心意的環境,更高的薪水,或者給孩子更好的教育,這原是移民者所追求的“普適價值”,實在無可厚非。當今中國人出國移民有著顯而易見的原因,高速轉型時期的中國社會使很多中國人倍感生活的壓力和社會的不公正,希望能到一個新世界去經曆更好的生活。同樣,有些新加坡人離開這個島國,是爲了將生活節奏慢下來,或者爲了更低的生活成本,或者爲了給孩子更西式的教育,或者爲了更寬松的政治環境,或者幹脆就是想生活在一個有四季的地方。而爲了任何原因選擇移民,都是無可厚非的。
其實更值得玩味的是移民後的心態。如果說移民的本來動力是出于一種“生活在別處”的美好期待,而實際移民並在新地方安營紮寨後,以何樣的行爲和態度對待新祖國、舊祖國、新社會環境和新鄰居,來自不同國家、民族和文化背景的移民者則頗有區別。
在這方面來自中國的移民展現了一種極強的矛盾心態。一方面,國人熱衷于移民出國,“出國熱”,如同當年的“喇叭褲熱”、“股票熱”、“下海熱“等流俗,已經成爲一種時髦,稍有能力者都在謀劃之。另一方面,中國人的家國情懷又極重,那些出國的,包括已經拿到外國國籍的,就算在別國土地上生活,很多在感情和心理上仍把自己當作中國人,對中國的事情念茲在茲,遠遠超過對所在國的關注。在具體生活上,中國移民多數在有同樣移民背景的”同胞“的圈子裏交友往來,不會很積極地融入當地人的生活。
爲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一方面是因爲上文所說的家國情懷,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爲中國的民族性格,深深嵌入在無數中國人的骨血靈魂之中。幾千年的中華文化,不管是其中的精華還是糟粕,都構成了一個有巨大“重力”的文化星球,吸引著那些曾在其中浸潤過的海外遊子。這其實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爲什麽很多自中國移民出去在海外已經混得很成功的華人,對中國的事情關心備至,經常本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態指指點點,有些時候其姿態甚至讓國內的人覺得討厭(大家想起那誰誰誰了吧,哈哈)。
在另一方面,中華文化和外部文化 – 尤其是西方文化 – 在很多方面頗有差別,在這種文化中成長起來的成年中國人,很難再改變自身的文化認同和文化屬性,也幾乎無法被另一種文化同化。此外,移民接受國不是施舍者,也不是遍地黃金的天堂,而是以極爲現實主義的態度來看待新移民,唯一看重的是移民對該國的實質貢獻,包括帶來新增財富或知識技能的能力。有些移民出去後覺得在新的環境很不適應,被揮之不去的孤獨感和失落感所籠罩,也自然覺得難以融入當地社會。事實上,如果語言不流利、習俗不更改,第一代移民很難在新國家找到歸宿感,他們也因此而更願意在有相同背景的移民圈子內交往和溝通,而將完全融入的希望寄托在出生成長于本地的下一代身上。這種隔閡的感覺,在“投資移民”的群體中表現更爲強烈,他們可以將從中國帶出來的大筆資金留在外國,爲的是取得一個所謂的“身份”,但本人的活動中心仍然是在中國,在中國掙錢,也在中國生活,移民身份成了他們酒桌上誇耀的談資,或者特殊情況下轉移資金和自保的通道。相形之下,知識技術移民融入當地社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爲他們必須工作和生活在當地,和本地人平等互動的機會更多一些。
以筆者有限的接觸和認識,移民出去的新加坡人並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一方面,移民出去的新加坡人一般對新加坡沒有如許強烈的情感歸屬,這是因爲新加坡本身只是一個城市國家,不像中國或印度那樣是一個悠久的文明。中國人的家國之念,未必是忠于舊國當下的“朝廷”,說白了仍是對綿延幾千年的中華文化的認同。新加坡是個發達國家,工作生活的上善之地,但自身還不構成一個可以“慎終追遠”的文明系統供人認同和歸屬。移民出去的新加坡人,可能懷戀新加坡的美食和親朋,但甚少有所謂的“家國之念”。另一方面,新加坡人出去較容易融入當地,因爲他們英文較好,也沒有什麽文化上的“包袱”。
據說全球化時代已經産生了一個實踐“跨國主義”(Transnationalism)的群體,他們非富即貴,掌握大量資源,是世界各國政府積極籠絡的對象,但是他們反倒四海爲家,不忠誠于任何民族國家,而是根據自身經曆對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感情。這樣一群人,也許是促成未來“世界大同”的生力軍吧?然而,我們真的能夠脫離民族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