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又是盂蘭盆節時。去年(2015)的最後一個農曆七月周末,全島有40場中元節歌台演唱。
歌台熱鬧接地氣,深受草根民衆歡迎
早年本地的報章常以“流火之月”來形容農曆七月。到了這個時候,民間慶祝盂蘭盆節,也就是常說的中元節和鬼節。有錢的商賈和廟宇出錢演酬神戲或木偶戲,點亮了沒有電燈的鄉野,街坊蜂擁而至,台台大戲都娛人娛鬼。
據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來自《詩經》,“火”爲二十八星宿之一。古代說“七月流火”,指的是天氣開始轉涼,但經過時間的演變,現在已經用來形容七月份天氣炎熱。
這麽炎熱的天氣還必須穿上華麗的戲服,在聚光燈下又要唱又要打,演完一場大戲的確不容易。到了上世紀60年代末,七月歌台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70年代末已經非常普遍,80年代末幾乎全面取代戲班。
戲班准備中
歌台雖然非常風光,但也曾經走過下坡路。90年代的歌台泛濫,品質沒有什麽控制,粗制濫造之余還有滿嘴黃腔和超級清涼裝,許多人覺得有傷風化。有些不懷好意的“鹹濕佬”(粵語)、“黐哥伯”(潮語)、“豬哥伯”(福建話)(這些方言指的都是“窺伯”)專門俯在舞台前色迷迷的往上瞧,七月歌台跟低俗文化挂鈎,吸引不到人潮。爲了挽救劣勢,台主采取意識更加大膽的做法,結果每況愈下,到了90年代末,已經有式微之勢。
在這當兒,我們看到麗星娛樂制作的台主陳志偉很努力地挽救歌台,爲歌台賦予新的活力。陳子謙在2007年的力作《881》以歌台人生爲題材,拍攝出有笑有淚的電影,同樣催生了本地的歌台文化。
催生後的七月歌台越來越專業化,觀衆群彙集了男女老少
《881》關于本地七月歌台的發展情況有這樣的敘述:
“每年,最喜歡的就是農曆七月。七月鬼門開放,好兄弟們出來逛街。這個時候,新加坡特別熱鬧,看得到的人很多,看不到的,更多!爲了讓好兄弟們開心,我們就請他們看歌台。剛開始,只有福建戲、潮州戲這些大戲。到了六十年代,逐漸變成唱歌跳舞的綜藝節目,這就是歌台。讓那些一年只能出來一個月的好兄弟們,一次看到爽。歌台界衆多歌星裏,觀衆最喜歡的歌星就是福建天王—陳金浪。”
戲班出身的陳金浪之所以深受歡迎,除了他的歌曲有勸世的意義外,內容也反映了高度發展的新加坡社會裏庶民爲生活拼搏的艱辛,大膽呈現出跟官方說法唱反調的卑微面。陳金浪在2006年患癌去世,享年45歲。
陳金浪舊照
根據新明日報的報道,《881》上映後,歌台的觀衆突然間翻倍。日後的中元會歌台越辦越盛,整個七月都不夠用,農曆八月還在繼續。我們也看到了歌台文化通過網站、you tube等普及到年輕觀衆中,陳志偉等人挽救的歌台突然間變成受官方器重的“本土文化”,除了在烏節路、濱海藝術中心等地演出外,也將新加坡的本土文化帶到中國去了。
擠歌台
小時候,每逢農曆七月,住家附近的振南街(處于諧街(High Street)和福南街(Hock Lam Street)之間)年年都用木架搭建起臨時戲台,沿街張挂著各種顔色的燈泡。街邊小販使用煤氣燈,點亮了夜間的街道。通常晚上八點左右福建戲班就開鑼了,演到深夜11點左右才散場,而且連演兩晚。後來才知道維持戲班的費用昂貴,只演一場難以歸本,所以都兩場兩場地演。
80年代初搬到新世界附近的Maude Road(俗稱松林板廠)居住,每逢中元節商家都會贊助兩場歌台,街坊將馬路和組屋底擠得水泄不通。那時候歌台不像現在有時間限制,必須在10點半前結束,難得街坊這麽開心,歌台秀演到大家都倦了才喊停。
90年代中在Tampines Mart附近居住,這裏的歌台走的是高層次路線,唱的不是普通的流行歌曲和福建歌,而是頗有深度的“洪湖水浪打浪”、“珊瑚頌”、“草原之夜”、“誰不說俺家鄉好”等,叫人耳目一新。
“珊瑚頌”詞曲優美
不過到頭來小衆敵不過大衆,後來看到的是王雷、林茹萍、李佩芬等主持的歌台秀,講些語帶雙關的黃色笑話和唱福建歌來娛樂大衆。
雖然我不是福建人,但對某些福建歌還是深感親切的,比如“燒肉粽”、“望春風”、“天黑黑”、“一支小雨傘”等。“燒肉粽”和“望春風”都是鄧麗君唱紅的歌曲,除了紅遍台灣也紅遍新馬。“天黑黑”這首台灣民謠鄧麗君也唱過,早年的新加坡綜藝節目也播過,風趣的阿公阿嫲輕易地走入民間。“一支小雨傘”翻譯自日本歌曲,歌詞“風越大我來照顧你你來照顧我”爲人間送暖。
流行歌曲朗朗上口
“一支小雨傘”這首在歌台流行一時的歌曲沒人再唱了。原來唱歌台最避忌的就是雨天,據說有一年的歌台上藝人唱了這首歌後就烏雲滿布,下起大雨來,所以以後就有了這樣的避忌。
從福建歌風行本地歌台,可看到方言的生命力。1979年推廣華語運動以來,終止方言節目已經成爲社會常態,但通過歌台可以清楚看到,方言就是大衆的母語,還是活在大衆的生活中。
此外所看到的是大衆對不同方言的歌曲的擁護度。去年的歌台,王雷邀請現場觀衆以掌聲來表示喜歡聽哪一類方言歌曲,結果福建歌掌聲如雷,潮州歌一半一半,粵語歌曲稀稀落落,海南歌與客家歌完全靜悄悄。這個即興調查除了反映出本地華人的方言結構之外,也肯定了每個星期六晚播出的台灣長壽劇對民間的影響力,“我問天,我問天”幾乎成了新加坡各族人士都耳熟能詳的“國歌”。
歌台刮起“女人風”
以前的中元節上演的都是福建歌仔戲和潮州戲。到了60年代末,新加坡三大世界(大世界、新世界、快樂世界)的歌台爲了謀生,接受了一些訂單,到中元會唱歌,結果越唱越旺。根據老行家洪小淩的說法,早期唱歌台,不論男女歌星,都必須穿著整齊。70年代新加坡流行台灣歌曲,“今天不回家”、“不得了”等歌曲都在本地翻唱。爲了配合這些歌曲,洪小淩的“新淩星歌台”允許女藝人穿迷你裙上台,結果掀起一陣持續不斷的跟風。
到了近期,歌台越來越專業化,舞台布置、音響燈光都像夜總會那樣。反串演出曾經掀起風潮,男藝人皓皓的美女扮相俊俏,吸引了許多“狂蜂浪蝶”。2013年,警方在男藝人反串這一環節上加強了管制的力度,嚴厲執法,歌台必須先向媒體發展管理局申請藝術娛樂執照,警方才會發出准證,直接打擊了歌台的反串表演。
資深的王雷也以反串的身份出現在歌台上
根據“公共娛樂和聚會(免除)法令”(Public Entertainments and Meetings (Exemptions) Order),歌台必須符合多項規定,才能得到“免除”的申請資格,大費周章。于是藝人紛紛改變做法,通過模仿女生、動作女性化等方式來達到搞笑的效果。可是到了2015年,反串演出有卷土重來之勢,連資深的王雷都穿上裙子出場。關于男生反串這一環節,有人覺得惡心,有人覺得只是娛樂大衆,笑笑就好。
歌台也捧紅了後起之秀,後繼有人。李佩芬從初出道走到今天,能主持能唱,實力一年年增進。“新跑台歌後”陳凱晴在2015年除了當兩台的主持外,還唱了126台,風頭甚健。
“新跑台歌後”陳凱晴
中元節的意義
七月歌台跟中元節已經成爲不可分割的連體。中元節隨著早期的移民傳入新加坡,但慶贊活動簡單,只是燒香點蠟燭,焚燒元寶冥紙,廣東人稱爲“燒街衣”。隨著社會的發展,才增加了道士做普渡法事,爲孤魂野鬼和墮胎夭折的嬰靈超度,演木偶戲給“好兄弟”看。
後來的中元會越辦越大,除了聘請戲班或歌台外,還有競標福物,部分善款用來捐助慈善組織,陰間陽間都受用,積福積德。
以巴耶裏峇的韭菜芭城隍廟爲例,2014年以七萬元連辦四晚歌台,通過網站直播,上場的藝人也年輕化,富商以23萬元來標“發財爐”,成爲亮點。Tampines Mart的爐主也有過辦兩場歌台,答謝鬼神恩賜中馬票頭獎的記錄。喊標所得則捐贈給廣惠肇留醫院。
中元節喊標行善
上世紀80年代我在Philips工作的時候,工友組織了形式簡單的中元會。到了農曆7月,大家湊點錢,由爐主負責買福物如米糖餅幹、罐頭豬腳等,放在紅色的塑料桶裏,插上令旗,一人一桶帶回家。
90年代在國防部工作,到船廠巡視時,也會看到工友在船邊點香燒金銀紙膜拜,有些船員則拿著香進入引擎室拜拜,祈求平安。
慶贊中元之余,不妨重溫中元節的來曆。根據陳蒨的《潮籍盂蘭勝會》,盂蘭傳承自印度的佛教,取自“盂蘭盆”一詞,原來的梵文“Ullambana”的中譯應該是“救倒懸”,意思是用盆子裝滿百味五果來供養佛陀和僧侶,以拯救墮落在惡道的衆生。
中元節源自盂蘭盆節
陳蒨表示《佛說盂蘭盆經》記載了目連救母的故事,講述目連的母親做了錯事,死後墜入惡道飽受折磨。目連聽從佛祖的指引,在農曆七月供養僧衆,成功拯救了母親。
到了南北朝時代,梁武帝開始舉行盂蘭法會,報答父母及祖先的恩德,此後曆代帝王也相繼舉行盂蘭盆會,推崇孝道。唐宋之後,目連救母的故事以戲曲形式流傳開來,盂蘭盆會進一步普及化,成爲民間道教的中元慶典,由道士誦經及通過道教儀式普渡不幸逝世的人。
由此可見中元節已經從開始的救濟父母的孝道,擴大到施于孤魂野鬼的仁愛精神,爲佛教的盂蘭法會賦予道德的意義。
作者簡介
李國樑,特許船舶工程師,學生時期起就愛文字創作,寫散文和短篇小說。成年後,有更多時間思考、挖掘史料與進行社會研究,並通過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的義務中文導覽、博客等平台結交同好。博客名“從夜暮到黎明”。